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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史官

  大約三月前的一日,太後午歇後,長公主玄諾琪百無聊賴,在宮中閑庭信步。滿眼皆是一般景色,別無他致,見到的人也並無什麽不同。她不由興致泛泛,腳下更加漫無目的,思緒也不曉得飛去了哪裏。


  不知不覺,抬眼望去一處殿群,外門匾額所書“煜宸”,本為一處皇子居所,隱在一片竹林中,最為幽雅安靜。玄諾琪未嫁時,曾在這裏小住過一陣,最喜此處幽幽竹林。現如今,由於當今皇帝玄墨辰還未有皇子所出,此處便被臨時予了修本朝史書的宋禦史及一行協理史官,用於修書撰史。


  “竟走到這裏來了”。玄諾琪不免澀然一笑,曾經種種回憶瞬間湧入心頭……搖頭不願再想,正欲轉身回行,忽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怎可如此?言敬將軍之事,當年並無確鑿證據,若如此草率定論,極為不妥!”


  “有何不妥?難道廣郡王所言就不是證據?”另一略年長些的男子駁斥道。


  年輕男子語氣中隱隱多了幾分激動之意,道“廣郡王彼時已是癲狂之狀,他說的話如何能做的真?”


  “有何不能?”又一男子爭論道“空穴豈能來風?我看根本就是廣郡王當年親眼目睹言敬叛逃過程,因事關重大才發了癔症,但既能肯定言明,那就說明此言非虛!”


  年輕男子爭辯道“那也不過是你主觀臆斷而已!僅憑一癲狂之人言便欲作為鐵證,恕下官無法接受!”


  又聞一年歲更長之人“哼”了一聲,似是本朝史主修之人宋禦史,見他們爭執不下,出聲提醒製止。此聲一出,屋內安靜片刻,少頃,方才那名略年長之人卻又開口道“安禦史,你不能因為你妹妹嫁給了言敬的兒子,你就要替言敬開脫辯駁。如此顛倒是非、不分黑白,何以修史?”


  被稱作安禦史的年輕男子聞言大怒,高聲道“顛倒是非的是誰?不分黑白的又是誰?既無鐵證,便草率對未明之事妄下定論,才是對先人、對後人的極大不負責!枉稱史官!再者說,劉禦史,咱們就事論事,又關我家人什麽事?”


  玄諾琪聽他如此說,不由出聲讚許道“說得好!”


  屋內之人聽到此聲俱是一怔。玄諾琪緩步進入殿內,微笑道“方才這位大人所言,本宮讚同。既修往史,自當以事實為依據,未蓋棺定論之前,不可隨意定言。”


  被點到的男子望著入門的雍容女子,臉瞬間一紅,方才的怒氣頃刻蕩然無存。宋禦史見來者竟是瑾甯長公主,不由一驚,忙起身施禮道“不知長公主駕到,微臣有失遠迎,還請長公主恕罪。”


  幾人見竟是長公主,均是驚異,安禦史忙行大禮道“長公主。”


  方才與安禦史辯駁的劉禦史,見此情形雖是不服,但知瑾甯長公主身份非同一般,是皇帝極為信賴之人,鼻中一哼,幹脆別了身去。玄諾琪望著這個方才言語耿直堅定的安禦史,柔然道“請問這位大人,叫什麽名字?”


  安禦史有些惶恐,回道“微臣安亦恒。”


  “安亦恒……”玄諾琪略一思索,又問道“請問安如柏大人是您何人?”


  “回公主,是家父。”


  玄諾琪聞言,展顏一笑,道“原來如此,安禦史竟是安如柏大人之子,難怪頗有令尊之風骨。”又道“安禦史,對言敬將軍當年之事,你有何看法?”


  安亦恒堅定回道“微臣無甚看法,隻求真相。”


  “你要怎麽做?”玄諾琪追問道。


  安亦恒略一思索,道“根據當年留下的資料,去找相關之人、相關之事,看看是否可以找到線索。”


  玄諾琪聞言,讚許頷首,真誠道“若需要幫助,安禦史可盡管來找本宮。”


  安亦恒聽她如此說,有些意外,忙道“多謝長公主!”


  回憶已畢。本以為安亦恒當時的“找線索”,隻是說說而已,卻沒想到他真的用心查找,不遠萬裏來到郴定,隻為尋找可能有用的線索。玄諾琪又望了望另一匹馬背上的安思鬱,暖意微笑道“說起來真的很巧,安禦史竟是鬱兒的兄長,怪不得,你們兄妹二人有一些像呢。”


  安思鬱聞言笑道“我們哪裏像?”


  “很像。”玄諾琪微笑道“對真理的堅持,對信仰的執著,都令我欽佩。”


  這誇獎之語讓安思鬱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隻是做了應當做的事罷了。”


  聽玄諾琪講述與安亦恒相識經過,安思鬱則偏過頭偷偷觀察哥哥,意外看到一向木訥的哥哥竟臉紅到了耳根,忙笑對玄諾琪解釋道“長公主不要見笑,我哥哥就是這樣的性格,認死理,愛較真,性子雖然呆了些,但我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我哥哥更好的人了!”


  安亦恒見妹妹先是挪瑜自己,欲要出言教訓,卻突然聽到後一句,似乎有些意外,不由憨憨的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似乎更逗笑了玄諾琪,玄諾琪笑著點了點頭,眼睛望向安亦恒,口中卻對安思鬱道“你的話,我認同。”


  言畢,又將目光移到安思鬱身上,笑道“你說你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你的夫君,言子期呢?”


  聽她提到言子期,安思鬱笑容漸漸凝固,好不容易輕鬆了些許的心情頓又重如千斤。玄諾琪見她神情,心下十分不忍,亦漸漸斂起笑容,望之心事重重。唯有安亦恒依舊憨憨淺笑,雖覺氣氛漸冷,卻也並未多思。


  女人之間的微妙,豈是他這個憨直腦筋就能想明白的?

  回到府衙,夜色已沉,長公主稍作休整,便召了言子期前來,道“我看鬱兒今日的情緒似乎不是很好,你需好好安慰一下她。”


  言子期原地愣住。不肖長公主說,他也感覺到了今天的安思鬱格外奇怪,隻是不知為何。此刻見長公主提起,不禁問道“她今天怎麽了?你們在卓燃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玄諾琪看了看他,卻未直接回答,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道“她知道了一切,卻仍是拚命護我!子期,你差不多也該看清自己的心了。”


  言子期聞言,一刹驚住,一時語塞“我……”


  他萬沒想到,玄諾琪竟在此時拋了這樣的一句話給他,那四年前曾失魂落魄的三天情緒瞬間湧入心頭,隻是這次還未來及再品那失意落寞,便如風忽吹過的微涼雨絲一般,一朝吹散,亦亂了心緒……


  安亦恒側頭看著二人,微微皺眉,不解何意。長公主淺淺一笑“問問你自己,心裏想要究竟是什麽,最在乎的,又是什麽?”


  言至此,她目光黯然淡下,輕聲道“不要等有一天徹底失去了,再去後悔為何沒有珍惜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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