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幸福
一路尋回臥房都未看到安思鬱,卻見她的貼身侍女寶雅迎麵走來,施禮道:“姑爺。”
言子期頷首,四下張望,卻沒看見他想要見到的人,不由發問道:“你家小姐沒回來嗎?”
“我沒見到小姐回來……”寶雅搖了搖頭。似乎見言子期愁眉不展,寶雅道:“姑爺在找小姐?”
言子期點點頭,道:“沒錯,你知道她在哪裏麽?”
沒曾想,見他反應,寶雅倒頗為意外,脫口而出反問道:“姑爺不知道?小姐在言府還能去哪?”
說罷也不理言子期反應,便匆匆行禮離開。這寶雅年紀尚輕,安思鬱未嫁在家時,她便就是個心直口快的丫頭,陪嫁進入言家後也並未改了性子。言子期並沒有同她計較,反卻像被禁錮原地一般佇立,久久難以回神!
寶雅說的又有何錯?言家上下,安思鬱還能去哪裏?!
猶如三九寒天一盆冷水從頭澆下!言子期從前從未在意過的一些事情,此時此刻卻明晰如斯!他是否一直在忽略她?忽略她的處境,她的心境,她的喜好,她的需求,以及,在她內心深處,關於他的一切!
自她奉旨嫁入言家,幾乎就在一夜之間,她離開了屬於她的天地,不得不去說服自己麵對所有的陌生: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身份,甚至陌生而強勢的婆婆。她以她自己方式扛起醫師之魂,她也曾試圖逃避拒絕這一段突如其來的婚姻,可是,當新婚之夜,自己揭起她蓋頭的那一刹那,言府之門,似乎就已將她一分為二!
門外,她歡脫自信、恣意灑脫;門內,她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門外,她是可以獨當一麵的少年醫師;門內,她卻因時刻害怕觸犯言家家規而惴惴不安。
門外,所觸杏林皆是她的天地;而門內,她唯一的依靠,她需要的臂膀,不過是僅有兩麵之緣的自己!而自己,又做了些什麽呢?
他從未向她表露過半分對她的心意,自成親至今,他雖默許她跟在自己身邊,卻也隻以下屬之名待她,就連那個情難自抑的吻,過後也並未再提!甚至今日,就在她的麵前,他被其他女子親密緊擁,卻未曾給過她半句解釋!
言子期已經不願也不忍再想下去了!他現在就要找到安思鬱,對她說出一直以來他本應對她說,卻未能說出口的話!
不誤片刻!他一路疾行,徑直向“素問小築”行來。那是他為她所建的藥圃,為她重開了那裏,為她提了字,他本以為,自己僅是因著對她的感激才去滿足她的心願,可是為她做這些時,他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他很幸福!尤其在看到她欣喜若狂的那一刻,他是發自內心的感到無比幸福!
帶給這種幸福的她,原來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他竟後知後覺,直到方才一刻,才看清自己心之所係!
行至門前,未至其室,卻已聽聞石器相磨之聲徐徐……
她果真在這裏!
隔窗而望,安思鬱正斜倚案幾前,用藥碾細細碎藥,神情專注萬分。散了藏於帽中的男裝妝發,重新將如瀑烏發束起一束,隨意搭於背上,男裝衣物也早已除下,換上了月白色細紋羅紗,又與她平日裝束不同,卻平添了幾分恬淡婉約之姿……
仿佛時間就這麽慢了下來,靜靜的望著她,言子期感覺自己似乎不那麽著急了,而自己躁動不安的心,也在見到她的這一瞬間,平靜如斯……
在她身旁安靜坐下,未發一言,隻是默默的注視著她,她也並未停止手中動作,神情專注,仿佛並未看到他一般。她手上的動作穩而柔,一如此時,言子期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我幫你。”言子期道。
靜望安思鬱,她聞言似乎一怔,但仍是悶悶的不願說半句話,眼神卻瞟了下牆角一隅。言子期順著她的眼神望去,見牆角亦有一具藥碾,便取了來,學了她的樣子,將一旁已晾曬妥當的藥材置入藥碾中,嚐試反複碾磨。
那藥碾又稱“惠夷槽”,傳說是一位鐵匠為答謝華佗為其所製,看上去操作並不難,實際上手卻並沒想象中那麽容易,並非隻靠蠻力便能一蹴而就之物。言子期嚐試了幾次,始終不能如安思鬱一般使用熟撚,正感有些沮喪,卻聞聽一旁的安思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方才在他有樣學樣時,安思鬱就已在暗暗偷看,見他手上始終不得要領,碾中之物不是胡亂飛濺便是銅滾滑軌,這對他而言難得一見的笨拙卻顯得十分可愛,不由得沒忍住。言子期見她笑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同時又有幾分不好意思,不由也莞爾……
兩人就這樣對望而笑,良久,言子期道:“心情好些了?”
“我沒有心情不好……”安思鬱口中嘟囔道。
言子期仍凝望著她,她絲毫不知,她的話語早已被她的垂下的眼瞼和微微發紅的眼圈出賣,心中亦是不忍,正色問道:“那你剛才為什麽跑走了?”
安思鬱一頓,心中酸楚泛出,道:“隻是有些嫉妒佟姑娘罷了。”
“嫉妒?”言子期不解。
“對,嫉妒。”安思鬱鼓起了些許勇氣,亦直望言子期道:“嫉妒她貌美好看,嫉妒她認識你比我更早,嫉妒她同你的過去有一段我不曾參與過的刻骨銘心的故事,嫉妒她可以隨心所欲的抱著你但我卻不敢……”
她還想要說什麽的,此時此刻,她似乎有一肚子憋了太久的話想要傾巢而出,然而,她卻未能繼續說下去……
因為,她已被眼前之人,大力拉入他的懷中,被他緊緊環住,耳畔傳來他低沉的輕語:“為何不敢?”
他一手輕撫她的發間,將她與自己又靠近了些,道:“我與佟姑娘什麽都沒有。”
頓了頓,又輕聲道:“可以隨心所欲抱著我的人,隻有你。”
安思鬱緊貼在他的心口,自己的一顆心跳的飛快,耳畔卻與有節奏的跳動聲聲相接,一時無法分清這心跳是自己的,還是言子期的。他這兩句話,瞬間湮沒了她所有的神誌,她甚至無力去細想他這兩句話究竟何意,隻是問道:“那你為何贈玉予她?”
言子期微怔,慢慢將她扶起了些,望著她似有幾分茫然又有幾分著惱的樣子,十分嬌美可愛,不禁片刻失神,複又將仍舊懵懂的她溫柔攬回懷中,道:“那時候的事,你想不想聽?”
安思鬱心緒微動,下意識道:“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