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個該如何的故事
是有些巧了。
魔教剛好卷土重來,其中剛好出現了已經太久沒有現世的邪道的身影。
邪道三壇,蓬淶、瀛洲、方壺,恰好是傳說中海外仙山的名稱。
而縱觀此事,以江湖把戲悄悄掀起風浪,以小見大正是邪道的拿手好戲,關青那裏出現的邪道身影和身上的詭異黑氣。
最主要的,是周錦言以江湖方士成立的異人府。
源頭出現在邪道身上,可真要追溯,似乎還要到朝廷身上才對。
而這並不是顧小年真正在意的,他所在意的,是尋常內力和武學手段乃至他的煞炁,都無法對怪異造成傷害,可魏央的焱字訣能。
他想到了老供奉臨死前所說的話,他們已經來了,隻有他能擋住他們。
他們,祂們?
顧小年心神沉了下去。
江湖上修行異種真氣的法門本就稀少,其中火毒常見,其次是高熱焚煞,真要是能顯化實質的卻是寥寥無幾。更別說還是在宗師之境,還能以罡氣相融爆發出極強的力量。
在江湖中,這類武學名頭最大威力最強的,便是離火劍和火焰刀。可它們是以離體遠距殺傷稱雄,自是無法與焱字訣相比的。
但這根本不夠,不夠與那些怪異對抗。
雖然嶽穎有利用唐門蝕心毒的前提在,可讓那麽多絕頂高手毫無反抗之力便成為僵屍,無疑也表明了她的能力,這等怪異,或許隻有宗師才能相抗衡。
“你們的數量,有多少?”柳施施問道。
她的語氣有些冷,而直問數量,似乎有些失禮,不太尊重。
賈道人知道所問的是什麽,想了想,道:“十幾個吧。”
顧小年點點頭,“請繼續。”
賈道人一愣,繼而笑笑,開口道:“祂們在我們麵前出現過的,有三個人。一身黑袍看不清相貌的魁梧大漢樓山,每次出現皆是乘鳳鳥而來的漂亮女人鳳梧,再就是一個臉色蠟黃的矮胖道人太上。”
“太上,好大的口氣。”顧小年無聲一笑,而後看向身旁的道觀,意味莫名,“通天觀,太上道人,有些意思。”
賈道人自然是聽不出其意的,隻是覺得他語氣微帶嘲諷。
“知道他們在哪嗎?”顧小年問道。
賈道人搖頭,“這個我哪能知道,統共就隻見過一次。”
顧小年不怎麽信,他想了想,說道:“這麽說可能有些冒昧,但我還想問的是,既然同為怪異,而且彼此也認得,為什麽,嗯,為什麽你們所作所為好像不太一樣?”
賈道人稍稍沉默,然後道:“如果你是想問殺沒殺人的話,我自然也是殺過的,雖然遠沒有嶽穎,她是叫這個名字吧,遠沒有她殺的那麽多。幾年沒見,都快忘了她叫什麽了。”
顧小年笑了笑,聽出他話裏帶著解釋的意味。
賈道人忽然道:“我先講個故事吧。”
顧小年一愣,繼而點頭,“好。”
“從前有一個吃不飽飯的年輕人,自幼體弱多病,根本無法從事生產等勞作,就連都成問題。因為他無法長久聚集精神去看或是做某件事情,而且眼睛到了晚上也看不清東西,就算是在燭光下。
這種情況,如果在富貴的人家裏也不算什麽,好好養著,或者是去請高明的醫師大夫瞧瞧,乃至是去各大門派求些靈丹妙藥,說不定就能好起來。可若是生在窮苦人家便不一樣了。
世上有一種病最難,那就是窮病,再就是想死卻不敢死,年輕人就屬於後者。而隨著父母的故去,前者也接踵而來。
因為體弱緣故,一應喪事盡是請人操持,花費了不少銀錢。漸漸地,家中積蓄耗盡,他先是將家中擺設等等自己用不上的東西變賣,其後便隻好賣了薄田,賣了老屋。
這已經是逆子行徑,死後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年輕人便背上單薄的行囊,背井離鄉,四處輾轉,隻是為了活著。
時日久了,錢花完了,他無數次想死,一了百了,卻總是不敢,就這麽一直苟活著。
他開始坐在南牆下討飯,因為坐北朝南的地方是丐幫的那些人,他們同樣瘦弱甚至有的比他還要不堪,可他們會武功,哪怕隻是粗淺的拳腳。
而他不一樣,不是病秧子,卻勝似病秧子。
後來,年輕人受到了乞丐的侮辱,隻是因為有個女子可憐他,施舍了兩個包子,那是肉餡的,可他才吃了兩口。
來自乞丐的侮辱是什麽樣子的?沒有人會去想象,哪怕並不知道也不會去想,因為髒。
的確很髒,那是個偏遠的小城,而他從小雖然體弱,卻也因此沒受過累,細皮嫩肉,很是清秀。而年輕人忍受下來了,他加入了丐幫,成為了有組織的討飯人。
他被洗涮的幹淨,打扮地討喜,麵對同類人、兵痞和衙役的戲耍刁難,偶爾還要承受侮辱。
他無數次想逃,換來的是加倍的鞭笞,挨餓,疼痛,心靈上的苦楚,無人給他慰藉。
後來,年輕人比那些女人還要受歡迎,他花枝招展,他別有風情,隻是不愛說話,可沉默似乎更讓人覺得刺激,而因為他的嬌弱,他所承受的更多。
一次次,一個個,一年年。
後來,那個乘著鳳鳥的女人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她很漂亮,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她說很欣賞那個年輕人的膽小懦弱,所以可以幫他一個忙,哪怕是殺光那座城鎮包括知道他所承受的一切的所有人。”
賈道人話語頓了頓,如在回想,又像是在平複什麽,接著淡淡道:“而他提出來的,隻是換一張臉。他覺得換了臉,就沒有人認識他了,即使麵對麵,也不會認出來。那個女人笑了笑,給了他一張臉。直到那個時候,他都沒有想過要殺人。”
“他的確是很懦弱,很膽因為他是莊稼人,父輩祖輩告訴他的就是要老實本分,吃虧是福。他從不去看去聽那些江湖話本,那些江湖傳聞,他隻是想,想出人頭地,想改變家人的生活。後來他也隻不過是想要活著,僅此而已。
年輕人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那座小城,甚至沒有想為什麽會這麽容易,而且為什麽一口氣跑了四五十裏地都不會疲憊。他隻是覺得自己換了臉,逃了出來,還獲得了新生。
然後,他渴了,在路邊水渠取水的時候,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嬉笑。那是路過的行商,而他記得他們的臉。”
賈道人麵無表情地說道:“最後,年輕人把他們殺了,因為他們覺得那個撅著屁股汲水的人,像極了他。”
故事並不新奇,而講故事的人音色也不動聽,就像是在說無關之語,他人的旁白一樣。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沒有悲傷,沒有遺憾。
並不咬牙切齒,隻是平靜。
淡淡地講出來,如一汪清水。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