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早就布置好,原來樓下住的就是照顧淩青飲食起居的春嫂。
淩青含笑介紹:“以前……你媽媽來南潯的時候,就讓春嫂服侍的。她頂愛吃的,就是春嫂的一手好菜。”
“小姐和太太長得可真像啊!”春嫂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讓嚴綰想到電影裏麵的那些老實巴交的村姑。當然,春嫂的年紀,也已經過了五十。
其實,嚴綰長得很母親並不是很像。
淩青歎息了一聲:“你長得和你外公,倒更像一些。”
嚴綰扁了扁嘴,雖然外公死於非命,但當初他與母親斷絕父女關係的冷硬作風,還是讓嚴綰頗有微詞。即使外公尚在,母親大約也不會投奔外公的。
“嚐嚐這個,南潯著名的小點心,橘紅糕和定勝糕,你母親也是頂愛吃的。”淩青殷勤地介紹著餐桌上的點心。
春嫂的手藝果然很好,每一款都做得小巧玲瓏,精致可愛。碟子也很考究,雪白的細瓷小碟,和顏色各異的點心,倒真是相得益彰。
嚴綰慢慢地咀嚼著淩青推薦的點心,有點心不在焉。她記得從小到大使用的餐具,都隻是平常超市裏出售的品種而已。可是,母親不管是做什麽,都不會失了從容的氣度,仿佛從來都是這樣過來的。
“綰綰,嚐嚐這個菜,叫做繡花錦,特意讓春嫂做出來給你嚐嚐的。當年,你母親最愛吃的就是這道菜。”淩青把一碟綠油油的蔬菜端到了她的麵前。
嚴綰有心不吃,可是看著淩青熱切的目光,竟然不忍推拒。隻得挾了一筷,頓時眉飛色舞:“嗯,好吃。”
其實下粥菜還有好幾碟,涼拌的萵苣絲、皮蛋豆腐、鹽煮花生米、醋溜黃瓜、藥芹香幹,隻這一盤菜是熱的,想必是特意炒出來。
淩青笑得很滿足:“其實,就是一種青菜,不過葉子的外沿是整齊的花邊,十分漂亮。這種菜移到別的地方,就是水土不服,長出來就成了普通的青菜。”
嚴綰不信:“怎麽可能?換個地方就變了品種?”
“據傳,當年的慈禧太後就喜歡吃,可是宮裏怎麽種都不行。”淩青說著,帶著兩分驕傲。
吃完早飯上樓換衣服的時候,嚴綰對著閆亦心咕噥了一句:“這又不是他的故鄉,他驕傲個什麽勁呀!”
閆亦心把她摟到了身前:“綰,你父親是因為你母親,而愛上了這座古鎮。”
嚴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可是臉上的線條,卻變得柔和了幾分。
她其實並不想走出小樓,但淩青卻極力推崇南潯的小蓮莊,興致勃勃地要當她和閆亦心的導遊。
盡管他對閆亦心並不熟悉,但因為愛屋及烏,女兒喜歡的,他也一並喜歡了,所以待他也十分和藹。
“別看烏鎮現在被炒得沸沸揚揚,但真要說到園林,不外乎蘇州、杭州、揚州和湖州,在湖州當然首推南潯。”
嚴綰想要拒絕,閆亦心卻捏了捏她的手,對她輕輕搖頭。
“那……我們就去看看小蓮莊吧。”
淩青頓時喜上眉梢,仿佛領了一件多麽重大的任務似的。
“梓威他們呢?”嚴綰疑惑地問。
“他啊,一大早就帶著魯湘出去了!泰威回了義烏,他趕著回去驗貨。”
“哦。”嚴綰知道他們都是有意的,想把時間完整地留給他們。
“我們剛結婚的時候,你母親最喜歡的,就是帶了一冊書,到小蓮莊去看。往往可以呆上一整天,尤其是下雨的天氣。”
“小蓮莊……我看過媽媽的日記,好像說它是春日時桃花灼灼,楊柳青青;仲夏則風送荷香,雨打芭蕉。”
“她還有一些日記,留在淩家。你……”
嚴綰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搖頭:“媽媽當時沒有帶走,大概是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實上,那些日記,她從來也沒有讓我看,我想,她是希望我和她過去的生活劃出一條分界線的。”
淩青神采飛揚的臉,略略黯淡了下去,嚴綰竟然生出了不忍。
“不管怎麽說,這裏始終是她最留戀的地方,所以才會在日記裏再三回憶。”閆亦心看到父女倆沉默以對,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
“是的,她以前一到春夏,住在南潯的日子,比住在家裏的時間還要多。”淩青再度振作起來,下意識地每句不離愛妻。那是他和嚴綰的紐帶,淩梓威的策略,就是死纏爛打。
淩青幾十年的人生經驗,當然用不著兒子現教。看到嚴綰的神色,他就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的切入點,在哪裏了。
他們沿街慢慢地走,居住離小蓮莊並不遠。一路上,閆亦心看嚴綰神思恍惚,主動把談話的任務接了過來,居然和淩青談得十分投機,一點沒有冷場。
“這條溪叫鷓鴣溪,這就是小蓮莊。”淩青介紹。
“這個門倒一點不見大戶人家的氣派啊!”嚴綰納悶,“難道是後門?側門?”
這扇門實在是太平常,白牆黑瓦,連一點朱紅和金黃的亮麗都不著,根本顯不出排場。南潯首富?怎麽看都似乎有點不顯山不露水。
“不,這就是大門。當年我也覺得意外,你母親說,這才是大戶人家的氣魄,妙處都在內裏,用不著在外麵炫耀。”
跨進門檻,一條石板路倒十分幽深。一眼看去,也不知道通到哪裏。
“整座園子占地二十六畝,之所以叫小蓮莊,是因為元代書畫家趙孟頫有湖州有座蓮花莊,其實要比蓮花莊大得多。”
嚴綰脫口解釋:“這是因為和趙孟頫的名氣相比,劉墉到底還差了一點,這是在名氣上略低一籌的意思。”
“對,就是這個原因。”淩青每聽到嚴綰的答話,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這裏是淨香詩窟,當年有不少名人在這裏喝茶吟詩,兼賞荷花的。”淩青儼然是一個導遊,走在兩人的前麵,每到一處,總能講出一些名堂。
“這些文人墨客喜歡的東西,大約是劉藻錦喜歡的了。”閆亦心笑著說,“劉墉雖然驟富,恐怕還結識不到那些名人。”
“是啊,柳亞子、梁啟超、王國維……還有不少詩人、文人,都在這裏作過客。”淩青的介紹不可謂不細。
嚴綰有點了然,淩青與媽媽在當年,一定是愛得十分熱烈。一個為他棄家,一個為她鑽研這些小資情調的學問。
斑駁樹影下,淩青的側臉顯得棱角並不分明。歲月的洗滌,把原先那股****大哥的霸氣,也洗得淡了。如果在街頭偶然遇見,隻會把他當作是南潯的普通居民。
他的衣著,並不顯奢華。普通的絲棉衣服,是南潯人最慣常的穿著。連腳上的布鞋,都透著一點鄉土的氣息。
如果不是閆亦心提醒,嚴綰甚至沒有發現遠遠跟著的保鏢。
“小蓮莊最突出的特點,就是精巧,每一處都透著匠心。作為主建人,劉藻錦最得意的地方,莫過於園中園。這堵白色的花牆,就把大小兩個園子隔開了。”淩青對小蓮莊的每一處典故,都如數家珍。
連閆亦心都忍不住問:“您對這裏真夠熟的,賞玩不下幾十次了吧?”
“何止幾十?”淩青感慨,“這麽多年來,南潯的園子,我逛過不下百次!這些地方,都留著……她的足跡啊!”
嚴綰心裏一軟,那些恨意,竟像是抽絲剝繭一般,漸漸地抽離了她的內心。
“這些年……你沒有再娶嗎?”嚴綰低低地問,第一次主動提起了關於他的私事。
“沒有!”淩青連忙搖頭,“我和你媽媽是明媒正娶的,雖然你外公怒而把你媽媽趕出家門。但是我們當時大擺宴席,幾乎整個浙江,都知道你媽媽是我的太太。”
“但是……”
“她離開以後,我也自省過,其實在你外公去世的時候,我們的隔閡就已經存在了。我是因為內疚,你媽媽則是因為傷心,兩個人幾乎回避著這個話題。其實不說,並不代表不存在。我隻知道買一些奇珍異寶去討好她,卻始終不敢觸及她的內心,到最後她的話越來越少,竟至於整日裏不和我交談一句。”
“外公的死,在媽媽的心裏一直是一道深深的傷痕。媽媽的日記,幾乎沒有提及過外公,隻是不斷地回憶外婆。我想,是因為內疚和懺悔,媽媽甚至不敢寫在紙上,訴諸筆尖。”嚴綰說著,眼睛裏又洇了淚意。
那些夜深人靜的時分,母親會是用怎樣的心情,來記錄下那些文字。南潯的水和橋,是她記憶裏最最深刻的部分。而對外婆的追思,其實是對外公的負疚。
“其實,你媽媽隻是把最重要的人和事,放在了心裏。”閆亦心歎息著說。
或者他說對了,那些曾經熱烈過的感情,在母親的筆端,早已經發了酵。深愛的過往,也不過是留在記憶的深處。
能夠寫出來的,是已經沉澱了的感情。嚴綰看著容色淺淡的淩青,竟一時找不到怨恨的出口處,隻是握著閆亦心的手,卻加了一點力道。(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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