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人,果然起得早。嚴綰算是不習慣睡懶覺的人,可是漱洗完畢走下去的時候,發現老太太已經在餐桌前正襟危坐。
盡管已經白發蒼蒼,可是老人的背還是挺得筆直,並不顯得佝僂。顯而易見,她的地位一直十分尊崇,而且從小就有良好的教養。
張泰成正在一邊陪著她說話,聲音並不高,嚴綰有點納罕。按理說,這樣的年紀,耳背多少是難免的,可是這位老人,卻似乎耳聰目明。
“綰綰,起得這麽早?”張泰成對她微笑,“來,坐到曾祖母的身邊,一起吃早餐吧。”
嚴綰笑著點頭,乖巧地坐到了老人的身邊,卻意外地發現,今天的早餐,竟然是英式的。
“我年輕的時候在英國長到了十八歲才回國,別的還好,隻是早飯還是習慣英式的紅茶和歐式的糕點。”老人顯然看出了嚴綰的疑慮,淡淡地解釋。
“啊,原來是這樣。”嚴綰隻能這樣應和。
“你吃不習慣的話,讓泰成給你端清粥來,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也起得這麽早,可能粥還沒有到火候。”
“我對吃不講究的,什麽風格的都可以。”嚴綰笑著搖頭,“在我看來,能填飽肚子的就是好食物。”
“可憐的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老人臉上的皺褶裏,似乎隱著悲天憫人的情懷。
“不,我和媽媽過得很幸福。”嚴綰立刻搖頭否認。這是實話,她們的物質也許並不豐富,但是在精神上,母女倆卻始終更像是好朋友。
“當年……莞丫頭的脾氣可也真夠倔的。平常看著是溫婉柔順的一個人,真正到了關鍵的時候,還是能看出有你外公的倔脾氣。這樣不打招呼,走得那麽徹底!我們居然過了幾年才知道,其實淩青也算不容易了。”
又是一個說淩青好話的!
“不過,換作是我,也一樣要離家出走,永遠不會讓他們找到我!”老人的話,又一次石破天驚得讓嚴綰呆愣。
“我也沒有覺得媽媽做錯了。”嚴綰咕噥了一句,聲音不高,可是老人卻似乎聽得一清二楚,臉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不錯,女人就該活得率性一點兒,雖然你媽媽想必是吃足了苦頭,但是……人到了那一步,走不走都身不由己啊!”老人的歎息,透著責備,可是卻讓嚴綰心裏溫暖。
閆亦心始終不說話,在這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中間,他和張泰成,仿佛被透明了似的。
一頓早餐直到尾聲,老人才把目光轉到了閆亦心的臉上:“他對你好嗎?”
嚴綰被老人這樣直接的問話,幾乎嗆了一口茶。
自己的這位曾外祖母,大概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開明不過的人物。
“是的。”嚴綰平了平氣,才點頭回答。
“那就好,千金難買有情郎啊!”老人的感慨,讓嚴綰忍不住羞紅了臉。自己的眼光,似乎還真不錯呢,至少能得到自己這位風雲曾外祖母的認同。
“曾外祖母,請您放心,我一定會把嚴綰當成自己的眼睛一樣對待。”閆亦心很認真地對著老人許諾。
“這樣就好,我看得出來,你對綰丫頭很關心。”老人點頭,“聽說你們先去了一趟南潯?”
嚴綰的心裏有點打起了小鼓,聽風向,這位曾外祖母可能有點恨屋及烏的意思,對淩青並沒有太大的好感。
“是,梓威把我哄去的。”嚴綰笑著揚眉。
“他啊,鬼主意最多!他媽媽是個再溫婉不過的人了,怎麽到了他就這麽鬼靈精怪呢?小時候那個淘啊,簡直可以把房頂都掀翻。”
嚴綰完全可以想像,淩梓威現在也很淘啊!
“可惜他回去繼承了淩氏,在那個道上混來混去,能有什麽出息!莞丫頭當年真是昏了頭,不惜和她父親鬧翻。唉,到如今,說它還有什麽用呢!”
嚴綰心裏淒惻:是啊,媽媽已經去了,說什麽都沒有了意義。
“不知道媽媽心裏有沒有後悔,她去得並不安心,始終還掛念著我的。”嚴綰的聲音,有點哽咽。
“那是她的選擇,這丫頭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她就是撞了南牆,也是不肯回頭的。”老人輕哼了一聲,“所以,就算吃再大的苦,她也不會後悔。雖然她長相有一種古典的溫婉之美,可是性子卻很烈。可惜你外公忙於做學問,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兒。”
“媽媽那時候在張家的時候很多嗎?”嚴綰小聲問,眼睛看著張泰成。
“是啊,莞姑姑一年裏麵,至少有一半的時間,是住在我們家裏的。”張泰成臉色平靜。“當時,張家還沒有沒落。”
“張家起起伏伏算什麽,你們兄弟兩個做得很好。”老人截斷了他的話。
“是,曾祖母教訓的是。”張泰成服服帖帖地說,把嚴綰差點惹笑。
“一會兒如果忙,就去公司吧,讓泰威陪著綰丫頭去轉轉。這兩兄弟忒會選地方,這裏清靜得不像是在城市邊緣。”
“曾祖母,您老人家如果喜歡,就多住幾天嘛!”張泰威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頂著一頭亂發,就一屁股坐到了餐椅上。
“綰丫頭留下來陪我吧。”老人雖然慈祥,但慣於發號施令。
“我明天就要回A市的,還有工作呢!”嚴綰努力解釋得婉轉。
“到浙江來吧,想進張家的哪間公司,都由你挑。”
嚴綰連忙搖頭:“不,我已經習慣A市了。而且,我們的設計團隊,是閆氏最好的團隊,我會和同伴們設計出更有創意的作品。”
老人打量著她,讓嚴綰覺得心虛。可是她仍然目光澄澈地看向老人,用這樣的姿態表達她的決心。
“我這裏有件東西,是你母親的,當時她住在我那裏,走得匆忙沒有帶走。”老人伸出手,旁邊就有人遞了一隻盒子過來。
嚴綰看得多了,一眼就看出來是個首飾盒。不過,做工倒真是精巧,入手很沉。烏色的木質光澤,很像是沉香木。
香氣不太濃鬱,看得出是很有些年頭了。光是這個首飾盒子,就價值不菲。現今最名貴的沉香木,是越南的奇楠沉,數量已經十分稀少。
“這種沉香比奇楠沉更名貴。”閆亦心低聲解釋。
嚴綰點了點頭,看來母親的寶貝還真不少。隻可惜當時除了隨身佩戴的首飾,並沒有帶走其他的寶石,變賣所得也應付了她們房子的首期和頭兩年的生活所需。
手指在首飾盒上摩挲了一遍,仿佛是追尋著母親當年的指溫,好半天才平複了激動的心情,把盒子打開。
“貓眼?”嚴綰低呼一聲,“這是金綠貓眼!”
被俗稱貓眼的寶石,一般隻是單指金綠寶石家族中的貓眼,是世界五在頂級寶石之一。如果是其他寶石的貓眼效應,隻能在貓眼前麵加上寶石名稱,比如“碧璽貓眼、石英貓眼、尖晶石貓眼”……
“這是我見過的,品質最好的貓眼了!”嚴綰驚歎。如果不是老太太還在身邊,她很想拿出聚光燈和放大鏡,品鑒一番。
“這是斯裏蘭卡產的,當年進貢給朝廷。後來有太監偷偷拿出來變賣,正好被你母親收得。說起來,她和淩青也是在那時候,感情突飛猛進的。後來,淩青也不知道搜羅了多少寶貝,想要討得她的歡心呢!”老太太也看著首飾出神,臉上的喟歎,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每一道皺紋,都是流年偷換,落下的厚賜。睿智的眼神,落在嚴綰身上的時候,化作了慈祥的底蘊。
嚴綰“嗯”了一聲:“我在南潯見過了淩……他,倒沒有見到什麽特別稀有的東西,一桌一木都極其簡樸。”
“那是你母親當年布置的,他當然不會動一分一毫。唉,綰丫頭,聽說你現在還不肯認他?”老太太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從嚴綰差點直呼淩青的名字,就已經知道端睨。
“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媽媽就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我想,媽媽當年一定是恨極的,不會希望我認他吧?”嚴綰搖頭。
“當年是他負了你媽媽,你外公的死,當然他是要負上責任的。不過,憑良心說,這些年的折磨也該夠了。你外公如果不是太耿直,不把淩青派去的人都罵走,也不至於就遭受了毒手。”
嚴綰有點意外,看起來,這位很疼母親的老太太,也是偏向淩青的?
“曾外祖母,媽媽吃了很多苦呢!”她辯解。
“我知道,可是去者已矣,我們還是要珍惜活著的人啊!”老太太慈祥地笑著,拉著她的手,輕輕摩挲。
她的指腹,仍然光滑細膩,嚴綰覺得悲從中來。為了母親受過的苦,也為了母親受到的傷,原諒隻是一個稱呼,可是那些逝去的日子,卻不僅僅存在於記憶的版圖裏。
累累的傷痕,是母親的情殤。為那段感情,她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可憐的孩子!”老太太的臉色,是悲憫的。
嚴綰卻搖頭:“可憐的不是我,是媽媽。事實上,我並沒有吃過多大的苦,媽媽用單薄的雙肩,替我扛掉了她能夠扛掉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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