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偶遇
蕭誠熟練的夾起一小條豬舌頭,探到前面的味碟之中打了一個滾之後丟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邊嚼還邊點著頭,嘴裡嗯嗯有聲,一副享受的模樣。
坐在他對面的羅綱,卻是一臉的嫌棄。
因為眼下擺在他們面前的菜肴,都是豬和羊身上的零碎,那些腸子心肺蹄子之類的玩意兒,羅綱是決然不吃的。
也就手裡捧著的一碗榨果子汁,能讓羅綱勉強下口。雖然裡面混了不少的果渣。
這是東華門外的一條小吃街,雲集了百多家各然小吃攤子、門店,應對的當然也不是那些貴人,他們的食客,其本上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這裡離碼頭、大型的交易市場都很近,這使得這裡的人流量極其之大,而這些便宜的小吃,便成為了那些小商人、力夫等人的最愛。
花不了幾個錢,便能吃上一頓還不錯的飯食。
這裡頭,大部分都是為了讓人填飽肚子的存在,但也不妨礙在一大堆魚目之中混著幾粒珍珠。
就像蕭誠現在坐著的這一家滷味店。
看起來店主是有著秘藝的,各類雞零狗碎的東西被他處理的極是不錯,一是乾淨,二來是聞不到一些異常的味道。
要知道這時節的豬是不劁割的,味道極大,而羊的膻味也極大。
除了這些,這家店子的特製的味碟也是風味獨特。
偶然發現了這一家有著獨門手藝的滷味店的蕭誠,每隔一段時間,倒是會來光顧一次。
「你馬上就要赴黔州去上任了,我說去喊上一二好友去樊樓給你送行,你倒好,讓我請你吃這些個兒!」羅綱看著蕭誠挾了一截豬大腸蘸了料塞進嘴裡大嚼,不由一陣犯噁心,連喝了好幾口果汁。
「你不懂吃!」蕭誠嚼得津津有味,笑看著羅綱道:「東京城中,真正好吃的東西,盡都藏在這樣的小巷之中,樊樓那等地方,吃得是排面,是腔調,而這些地方,才吃得是回憶,是留念啊!即便是黔州那地方窮僻,但大酒樓總是有的,有本事的大師傅也是有的。真要沒有,我自己這手藝也不差。但這些地方的味道獨特的小吃,可就真吃不到了哦!」
羅綱伸手揉了揉眼睛,嘆道:「崇文,你都說得我傷感起來了。也是,這一去,只怕最少也是三五年,聽爹說,官家對你似乎是有什麼怨念啊!短時間內,恐怕是不會讓你冒頭的。黔州那地方,哎,去那裡當官,跟被發配有什麼兩樣呢?」
「官家不是對我有怨念,而是防著我們蕭家,準確地說,是想要制約我大哥呢!」蕭誠笑了笑,低聲道:「不過無所謂呀,是金子,去哪裡都能發光,他以為在黔州我便做不出什麼事來嗎?嘿嘿,去年我們去橫山的時候,滿朝文武又何曾想到我能做出些什麼來!你且等著瞧吧,最多三年,我便能做出讓全天下都側目的功績出來。」
羅綱扁了扁嘴,這話,別人說,他肯定以為對方吹牛,但蕭誠說,他卻是信的。畢竟去年,他是親眼目睹了蕭誠是如何從一無所有的狀況之下,折服了橫山党項並且把了們捏成一體的。
都是羈索州,都是夷族、豪強把持地方,官方勢力幾等於無,在其他人眼中,想做點事情可能是難於上青天,但對於蕭誠來說,或者就是易如反掌。
越是這樣的地方,好像蕭誠越是遊刃有餘。
「要是我,就把你丟到杭州這樣的地方去!」羅綱笑道:「這些地方富庶之極,相應的,各種利益、權力也被分割得差不多,所有事情的運行,都是有條有理,像你這樣的人去了這樣的地方,便是有勁兒沒處使,像陷進了泥濘之中,費盡渾身的力氣,也掙脫不開。」
「你小看我了!」蕭誠拿筷子點著羅綱道:「雨亭,到了這種地方,我也能長袖善舞,短時間內便能讓他們把我奉為上賓。」
「吹牛又不上稅!」羅綱哼哼道。
蕭誠笑而不語。
杭州那地方,的確是富,但與蕭誠曾經看到過的富裕壓根兒就沒得比啊!所以即便真有人將蕭誠丟到哪樣的地方,想要用這些地方的潛規則束縛住他,也只會是給他更大的空間讓他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
畢竟在黔州那樣的地方,就算是本錢充足也需要費一番手腳。
而在杭州這樣的地方,只要你有想法便會有大把的人湊上來一齊為你出錢出力。那地兒,就不缺錢,也不缺想要掙更多錢的人。
「我爹說,讓你去了黔州,低調一些,別人怎麼當判官的,你也怎麼當嘛!過上幾年,官家見你泯然眾人,到時候我爹再出頭替你說上兩句,說不定你就能回來了嘛!」
「那可真要謝謝羅相公了。」蕭誠笑道。
「叫一聲世伯你會吃虧嗎?」羅綱不滿地道:「這麼見外?眼下看起來,我爹說不定馬上就要當首輔了,到時候這點面子,官家還是要給的。」
聽到羅綱這麼說,蕭誠卻是搖了搖頭,放下了筷子,道:「雨亭,依我看來,雖然羅介山這個首輔位子當不長了,但只怕羅世伯也是上不去的。」
「除了我爹,還能是誰?」羅綱怒道:「論資排輩,也該辦到我爹了。」
「接下來幾年,只怕是風起雲湧。」蕭誠嘆道:「所以我被弄到黔州去反而高興得很,因為可以避開這些風波。雨亭,跟你爹說,這幾年啊,要小心啊!」
「你還沒有說我爹上不去,誰會上去呢!」羅綱不滿地問道。
蕭誠道:「等到河北穩定了,夏誡肯定是要回汴梁的,崔昂也是要回汴梁的,而馬興,平定了李續,只怕也會因功回朝任職。你覺得到時候你爹爭得過夏誡嗎?崔昂是條死蛇,暫時翻不了浪花,能保住他在知樞密院事就不錯了,李光是同簽樞密院事,馬興回朝,多半也會到政事堂,他與夏誡都是外任回京,必然會暫時聯手,所以你爹啊,一點兒勝算也無。不但當不上首輔,只怕話語權還會被削弱。」
羅綱不由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樣也好,這幾年啊,少說話,少做事,指不定還是一件好事!」蕭誠道。
「你說的這些,我回去跟爹好好說一說。他現在可是信心滿滿的呢!真要如你所言,到時候必然會失落的。對了,你說夏誡與馬興會暫時聯手是什麼意思?」
「你可真是長進了!」蕭誠一笑道:「夏誡離開汴梁多年,馬興呢,更是第一次進京任職,這二人在汴梁都沒有多少有實力的盟友,想要與你父親這樣級別的對手爭鬥,自然要聯手,否則怎麼幹得過呢!但是啊,從根本上來講,夏誡屬於保守派,而馬興屬於激進派,這兩人的執政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遲早會走向對立面。」
「那為什麼我爹不一開始就跟馬興聯手呢?」羅綱低聲道。「這樣,就算夏誡當上了首輔,我爹與馬興結成同盟,再有你爹這個財相支持,夏誡又能如何?」
「你果然是長進了。」蕭誠大笑:「馬興勢弱,夏誡勢強,馬興對於如何在中央執政沒經驗,夏誡卻是經驗十足,所以啊,與馬興聯手,雙方各取所需,回去與你爹好好分析分析,千萬莫去爭那個首輔之位,爭不到的。」
「行,我爹一向很欣賞你,你說的,他一定會重視的。」羅綱道。
蕭誠一笑站了起來,道:「走,咱們去下一家。」
「你還吃得下?」
「怎麼,你請不起?」
「開玩笑,你吃了這一些,不過百來個錢,今天你就算把這裡每一家鋪子都吃到我也請得起啊!」羅綱不屑地招招手,伴當走過來,從褡褳之中摸出一大把銅錢擺在桌子上。
兩人正要邁步出門,街上卻傳來一陣吆喝之聲,兩個赤著胳脯,身上紋得五顏六色的漢子手裡提著一個蘿筐,卻是走到了這家店門口。
「田老漢兒,這個月的例錢要交了啊!上頭說了,從這個月起到年底,例錢漲兩成。」一個額頭之上紋了一個小雀的漢子將蘿筐往桌子上一擺,內里便是一陣嘩嘩作響,卻是已經裝了半筐的銅錢了。
「喬大哥,上漲兩成,每月就是五百文了,我們這小本錢意啊!」田老漢哭喪著臉。
「你個田老漢上叫窮,上頭仁義,每月只收這一點,你去西城問問,同樣的鋪子,他們交多少?」漢子用力拍著桌子,吼道:「要不你也不用交了,關了鋪子,去西城那邊做生意吧!」
「不不不,我交,我交!」田老漢連連搖頭。
看著眼前這一幕,羅綱心中蘊怒,便欲上前說話,卻被蕭誠一把生生地拉了回來,看著蕭誠沖他搖搖頭,羅綱也只能忍著。
兩人走出這家鋪子,蕭誠的目光卻是一下子落在前方不遠處的一群人身上,打頭的是孫滿。不等蕭誠作出反應,孫滿卻也是一眼便看到了蕭誠,臉上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然後便是躬著腰,一溜兒小跑的向著蕭誠奔來。
蕭誠嘆了一口氣。
失策了。
他是真沒有想到會這麼碰上孫滿。
孫滿其實也沒有想到會碰上蕭誠,要是有的選擇,他是真不想看到這位蕭公子。
在別人面前,他是志得意滿赫赫有名的孫小員外,但在這位蕭公子面前,孫滿卻清楚,自己連條狗都不如。
想當初自己不過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兒,這位蕭公子小施手段,便讓自己險些連小命都沒有了,最後還是老爹去這位蕭二公子面前跪了一天,自己才撿回這條命來。
這兩年,孫拐子慢慢地將很多事情開始交到孫滿手中,孫滿才知道了自家與蕭二公子真正的關係。
說白了,自家就是這位蕭二公子養的一條狗。
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這位蕭二公子遠遠不是自己能得罪的,更何況現在蕭家是何等的勢大啊!老子是財相,大哥是行軍總管,他自己又剛剛中了進士。
蕭二公子是雲端里的人物,而自己只不過是泥漿里打滾的呢!除了老老實實的聽命,還能幹啥呢?孫滿可不想再作死。
「二公子!」孫滿垂頭,滿臉謙卑。「您老人家怎麼到這種地方來了?」
蕭誠知道,現在的孫滿已經開始從孫拐子手裡接過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他卻不想在羅綱面前多說些什麼。
腳步不停,從孫滿面前擦身而過:「這兩年還不錯,沒有作姦犯科,好好乾!」
丟下這句話,蕭誠揚長而去。
孫滿直起腰,看著連正眼兒都沒有瞧自己一眼兒的蕭誠,眼裡露出些許激憤之色,但轉眼之間卻又消失無蹤,諂媚的笑容重新浮現在了臉上,與蕭誠同行的那人正回過身來瞧自己呢!能與蕭誠把臂而行的人,又豈是一般人?
「孫兄弟,這人是誰?」一個大漢走了過來,站在孫滿的旁邊,問道。看起來他是孫滿的部屬,但這人往那裡一站,卻自有一股傲氣,與旁人大不一樣。
「他叫蕭誠。」孫滿低聲道:「就是咱們大宋三司使蕭禹的次子。哦,蕭禹你不知道,但蕭定你一定知道吧,昨天我帶你們去聽的戲文,不就是說那蕭定帶著十個兵士挑了上四軍的一百人的事嗎?」
「他就是蕭誠?」漢子若有所思地看著遠去的背影。
「賀勝,別打他的主意。」孫滿搖頭道:「他可不是我們惹得起的,有些事情啊,以後我才能告訴你呢!」
「我一個力夫頭兒,那有這個膽子惹這樣的貴公子?」賀勝微笑著道。
他叫賀勝。
但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做秦敏。
蕭誠與羅綱兩人自然不知道在他們的背後,有一個人曾經飽含深意地看著他們的離去。
「這樣的事兒,居然不管?」羅綱有些不解。
「怎麼管?」蕭誠道:「你能管一時,還能管一世嗎?你不想害了這掌柜,便只能裝作看不見。而且啊,這些人雖然收了錢,但也替這些做小生意的人擋了不少事兒。雨亭,有些事情的存在,是有著他一定的合理性的,你不能僅看到不好的一面,有時候,也要想想他好的一面。官府不可能面面俱到啊!這樣的一些組織的存在,事實上也對社會的穩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你以為開封府尹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