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威脅
微熏莊院里有一大片的楓林,每年的這個季節,楓葉如火,是一處難得的景觀。這一片楓林可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黔州知州馬亮在建起微熏莊院之後,耗費了極大心力移栽過來的。因為移植的是大樹,不易成活,死一顆便補一棵,最終形成了這一片兩百餘棵的紅楓林。
黔州知州可以說是將他前半生好不容易弄來的錢,大部分都投入到了這微熏莊園之內。庄內有山、有水、有田地,當然,還有數量不少的家丁、僕婦、佃戶,關起門來,便自成一個小社會,就算是與外面不通聲氣,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馬亮現在便等同於被軟禁在這個莊園里。
他的知州大印,已經被蕭誠毫不客氣地拿走了,這莊子里,除了馬亮身邊的幾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已經全都換過了一茬,馬亮已經完全不認識了。
他現在極其恐懼,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既然蕭誠能讓他一直生病這麼久而上頭卻不聞不問,那自然也可以讓自己因病而亡,這根本就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
被軟禁在這裡,他不知道外頭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的光景,他試過了很多次,向這個莊子里的那些下人們行賄,以便他能向外通消息,送出求救的信息,但無一例外的,送出去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而接受了他賄賂的那些下人,就此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
近一年的時間過去,馬亮已經完全絕望了。
毫無疑問,夔州路轉運使李防已經成了蕭誠的同夥,否則,這裡的事情是無法將李防瞞得如此密不透風的。
當蕭誠與李防勾結起來之後,自己可就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破罐子破摔的馬亮,只能寄情於聲色,美食。
因為他不知道蕭誠什麼時候就會收拾掉他,這個莊子,也會在自己死之後,變成他蕭誠的手中之物。
現在他還剩下的唯一的福利,便是作為一名知州他該得的俸祿,蕭誠倒還是一文不少的送到了這個莊園,自己提出的一些基本的生活需求,對方也是一一滿足。
馬亮猜想這是因為蕭誠已經將黔州知州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所以他希望自己活著,就這樣病著,拖著,等他蕭誠熬夠了資歷,自然而然地就接過了這個位子,好往上再跨上一級。
別人在簽判這個位子上,想要升上來,至少要熬上三年才有那麼一絲可能,但在蕭誠這樣的人面前,或者一年多不到兩年的時間,便可以完成磨堪,達成目標了。
只是馬亮想不明白。
蕭誠這樣的人,為什麼為看上黔州這樣的地方?難道他不該是來混上一段資歷,轉頭就調往那些油水豐厚、富裕的地方當知州嗎?
現在的馬亮,當真是腸子都悔青了。自己真是頭腦發昏哦,給蕭誠下什麼絆子,當初蕭誠來的時候,自己夾起尾巴,讓他當家作主又有什麼不好的,等這個人弄到了足夠的資歷,自然就走了。
可現在倒好,自己與他沒有什麼可轉寰的餘地了。哪怕自己現在服輸,對方也不會罷手的,身在官場,馬亮自然明白,要麼不下手,要麼就把事情做絕,否則留下隱患,以後指不定就會讓對手鹹魚翻身來報仇雪恨呢!
馬亮原本就富富態態的,近一年來又肆意放縱,整個人便如同吹氣球一般地胖了起來,基本上站起來,都看不到自己的腳尖了。
「你怎麼胖成了這個樣子?」蕭誠驚訝地看著馬亮。
馬亮看到蕭誠,整個人如同篩糠一般抖了起來,臉上的肥肉顫抖,牙關打戰,格格作響。
完了,完了,對方肯定是已經不需要自己了,今日來見自己,只怕便是來收了自己的命去,只是這還沒有到一年呢,對方就如此的迫不及待嗎?
「蕭簽判,蕭公子,馬亮有眼不識泰山,我錯了,我不該跟公子做對,你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我再也不敢了!」馬亮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在兩個家人的扶持之下,號淘痛哭。
蕭誠不由有些傻眼了。
蕭誠身邊的江映雪更是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跟著蕭誠來的魯澤也不由得臉色僵硬,似乎有些不忍目睹。
好半晌,蕭誠才反應過來馬亮這個反應的原因所在,不由有些好笑。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這人,以後再也不敢出什麼幺蛾子了。
「馬知州,你誤會了,今日來此,只不過是蕭某下鄉檢查秋收,順便來看一看莊子里的紅楓而已,這時節,倒是賞楓的最好時間。」蕭誠解釋道。
在蕭誠的命令之下,其在汴梁城等京城周邊的勢力大踏步地向南方後撤,天香閣的總部也一下子搬到了杭州,蕭誠麾下的部眾,經過數年的努力,終於將九成以上的實力,轉移到了南方,而江映雪這一次過來黔州,就是向蕭誠來做一個總體彙報的。
今日,只不過是工作之餘,蕭誠帶著江映雪來賞賞風景而已。
當然,順路看一下百姓的秋收,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親民恤民,收買民心,隨時隨地都是需要做的。
「賞楓?」馬亮總算是恢復了平靜,看著蕭誠身邊那個戴著幕籬的女子,似乎明白了什麼,連連點頭,「賞楓好,方園數百里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紅楓了!」
說到這裡,他又像是被一隻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心裡卻是後悔得要死,說這些幹什麼哦,要是蕭誠因為他這句話看上了這裡,只怕他馬亮,便命不久矣。弄死自己,霸佔這莊園,不過是翻掌間耳。
蕭誠掃了對方豬肝一般的臉色,嘆氣搖頭,這便是一州之主的氣量嗎?難怪這些年來,黔州空有如此大的地盤,如此多的丁民,卻是大宋疆域之內一直不能安分的地方之一。
這樣的人坐在這樣的位置之上,當真是誤國誤民。
「馬知州,想來你心中一直怨恨,我採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剝奪了你作為一州之主的權力,並且上下勾連,讓你有冤無處訴,有曲無處伸是吧?」蕭誠淡淡地道。
「啊?」馬亮愕然抬頭,看著對方似笑非笑的臉,但馬上卻又反應了過來,腦袋擺得像個撥浪鼓:「沒有沒有,我哪裡能與蕭簽判相比,我一點兒怨恨也沒有,我感激得很呢,您看我現在,心寬體胖,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蕭誠哧的一聲笑:「馬知州,你當真把我罵上一頓,要與我拼個你死我活,我反倒要高看你一眼,但你現在這模樣,實在是讓我尊敬不起來,實在是讓人看不上眼啊!」
馬亮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臉打得,啪啪作響,真要還有一點血性,一點氣性,這一刻,只怕是都忍不住了,只可惜,眼前這位,這近一年的時間,卻是早就身體內僅剩的那些血性兒、氣性給磨得乾乾淨淨了。
馬亮的臉色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紅一陣兒,但瞅一瞅蕭誠身後不遠處韓錟等人扶刀而立的兇橫勁頭,卻又是堆上了滿臉的笑容:「蕭公子說笑了說笑了!」
蕭誠嘿嘿兩聲,轉身對身後數步之遙的魯澤道:「魯判官,你來給咱們的馬知州說一說,現在黔州是一個什麼樣的光景?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今年黔州的變化了吧?」
魯澤趕緊踏上兩步,道:「是,簽判!」
轉過身來,看著馬亮,語氣之中卻渾然沒有了半分尊敬之色:「知州,今年前三季度,黔州的財計收入已經超過六十萬貫,整年預計會超過一百萬貫,當然,這裡面實物佔了大頭兒。」
「這怎麼可能?」馬亮失聲大叫了起來:「黔州只不過轄有彭水、黔江兩地,便是去搶,也搶不了這麼多錢!」
「馬知州,你忘了,黔州下轄羈縻州一共四十有九!」蕭誠背著手,一邊緩緩而行,一邊道:「到目前為止,一共有三十一個州,已經改土歸流或者願意接受我們的治量。上繳黃冊,繳納賦稅,承擔徭役。一年一百萬貫,在我看來,簡直不值一提,明年,會翻上一番,後年會是多少呢?我一時也說不準了。」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馬亮喃喃地道:「這些羈縻州的部落首領、酋長一個比一個兇狠,一個比一個冥頑,怎麼可能乖乖聽話?」
「這就是我比你強的原因所在!你做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了!」蕭誠笑了起來,回過頭來看著有些失魂落魄的馬亮,道:「你現在知道夔州路李轉運使為什麼對你的事情懶得理會了嗎?因為他突然發現,讓我來主事兒比你強多了,他呀,還指望著過上兩年退休的時候,能有一個國公的封號,以前,他只能盼一個小國號或者惡國號,但現在就大不同了,要是整個黔州下轄的四十九個羈縻州全都完成了改土歸流的話,作為一方封疆大吏,他便可以得到一個大國封號了,哈哈。」
說到這裡,蕭誠低下了頭,壓低了聲音道:「而且馬知州,李家大公子在我們的黔州商業聯合會裡入股,每年的做生意賺的,再加上預計的年終分紅,今年便可達到十萬貫以上,你說,有名,有利,李轉運使還記得你馬亮是何許人也?只怕他現在正深恨你是一個無用的人,放著這麼好的地方,居然荒廢了如此之久,這讓他少賺了多少銀兩?反正據我所知,李大公子對你可是頗有微辭。魯澤,你接著說。」
「是,簽判!」魯澤連連點頭:「如今,黔州正在清點人丁,那些羈縻州上繳的黃冊,水份很大,但饒是如此,已經清點出來的丁口,也超過了六十萬人,預計整個黔州轄下的丁口,應當超過一百萬丁口,如果認真核查,那些被大戶,豪紳藏起來的丁口,也應當還有不少十萬。」
「人丁啊,是負擔,但更是財富。」蕭誠背著手道:「就看怎麼經營了,魯澤,你說是不是?」
「是!」魯澤對這位簽判現在是心悅誠服。
他是眼睜睜地看著黔州是怎麼一步一步地變化成如今這個模樣的。以前,那些羈縻州何等的霸道蠻橫,黔州知州府說是他們的上司,但他們何曾將黔州知州府放在眼中?他這個判官,以前受過多少窩囊氣?
可是現在呢?誰敢對他魯澤齜牙?那一個到了彭水,不是規規紀紀,恭恭敬敬?
現在自家門外,想要見自己的人都排上了隊,為了能提前見上自己,都開始向自己的門子行賄了。而自家的庫房,短短的一個月,便已經裝滿了。
自己還膽戰心驚的向蕭誠請示過這禮物該不該收,結果,蕭簽判拍拍自己的肩膀,笑著告訴他,禮,自然是可以收的,但什麼事可以辦,什麼事不能辦,心裡該當有數。
蕭誠這麼一說,魯澤心中自然也就有數了。
那些人對黔州知州府的尊重,自然是建立在黔州的實力之上的。
因為那些敢跟蕭簽判張牙舞爪的,基本上都去閻王爺那裡報道了。
「馬知州,現在黔州已經有了兩支軍隊了,一支是天南軍,您是知道的,您一支是天武軍,夔州路李轉運使已經批了,現在正在往朝廷那裡直程序,另外嘛,蕭簽判還建立起了廂軍,喏,已經由韓將軍指揮的。」魯澤笑吟吟地道:「現在這支廂軍已經有了三千人呢!」
馬亮不是笨人,看著蕭誠,再看看韓錟,心中知道,只怕這支所謂的廂軍,才是整個黔州最強大的一支軍隊吧!
「馬知州啊,你現在這個狀態,還可以!」蕭誠似笑非笑:「你這樣能活得很好,也能活得很長。千萬別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一旦起了啊,也不知道會引起不好的後果,不過呢,我敢保證,不管有什麼後果,你,肯定是看不到的。」
馬亮咽了一口唾沫,連連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