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簽判請笑納
天南軍上上下下對於蕭誠倒是沒有什麼怨言。
無他,因為按照規紀,該支應的,人家全都給你支應了,並不差你一分一毫。
光是做到這一點,放眼天下,便已經很不容易了。
拖欠軍餉,本來就是常事。
軍兵們真正能拿到全餉,拿到賞銀,除非是打仗的時候,這個時候沒人敢不拿他們當回事,但要是太平時節,就很難有這樣的待遇了。
以前馬亮馬知州作主的時候,天南軍也沒有拿過全薪呢,只有去討伐蠻夷的時候,才會補足欠薪。
相比起來,現在很不錯了。
對蕭誠沒有意見,但不代表對王文正沒有意見啊!
是你這個統制沒本事,所以大家才只能看著別人吃肉,自己連湯湯水水都撈不到一點嘛。
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心,總是沒有一個滿足的時候。
憑什麼以前比我差的人都過上了好日子,而我還要受苦呢?
怨氣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慢慢地積累。
聽完了王文正的苦水,蕭誠卻是面露難色,一攤手道:「王統制,你也知道,黔州商業聯合會與我的關係不錯,而且他們也指著我們保證他們在黔州之地行商的安全,所以這錢,我的確是能籌錯到的,可是你們身份不同,我不敢給你們發啊!你們是朝廷正規禁軍,所有一切都是有定數的,我要敢發,指不定有人便參我一本,說我拉攏腐蝕軍隊,圖謀不軌呢!這一點,我們蕭家是有教訓的。早前我大哥為了激勵軍心,把大嫂的陪嫁都變賣了給士兵發賞錢,結果差點兒脫不了爪爪,被人告得差點兒脫了一層皮,我可不能再犯傻。」
就知道是這等說辭。
王文正心裡苦得很。
但問題是,蕭誠的回答光明堂皇,一點兒錯也沒有。
團練兵就不是正兒八經的軍隊,所以他們的餉銀、賞錢,只要地方上有錢,可以隨便發,更何況這些錢,還是通過黔州商業聯合會來的,壓根兒就沒有走州府的帳,便是御史台下來查,那也是找不出半點問題的。
可真實情況是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
你蕭簽判連一州之長都敢軟禁起來,還怕給天南軍發點兒賞錢?真想法,還沒有名目?
可這些事情,都只能在心裡吶喊,萬萬是說不出嘴來的。
人家憑什麼給你發啊?
蕭誠想要的是什麼,王文正清楚得很。
他想要天南軍的效忠,想要天南軍的主導,但這,恰恰是王文正不能給的。
這是他王文正立足黔州最後的底氣。
要是連這點兒底氣也沒有了,他在這方土地之上,可就沒有半分話語權了。
思來想去,王文正決定拿其它一些東西來跟蕭誠做交易。
「簽判!」王文正挪動了一下身子,道:「我看韓將軍的團練兵雖然精銳,甲胄也全,但弓弩卻不足,儘是一些上不得檯面的軟弓獵弓,我那裡呢,還庫存著一批神臂弓、克敵弓,以及一批弩箭,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調撥給韓將軍。」
「那可不行呢!」蕭誠笑道:「神臂弓,克敵弓都是有數的軍國利器,調給了韓錟,以後我可說不清。」
「每年都要報廢不少嘛!」王文正笑道:「神臂弓的確是利器,但也嬌貴,每年都要報廢一大批呢!」
蕭誠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道:「是啊,每年報廢很多,特別是咱們地處西南,氣候潮濕,報廢得就太多了,多到我們在打垮汪禮的時候,從他的部隊手中繳獲了上百支神臂弓,其它的羈縻州也收上來不少。」
王文正眼皮子一陣狂跳,狠不得扇自己幾嘴巴。
這可倒好,別人還沒來找自己麻煩,自己倒是蹦蹦跳跳地將把柄自己送到別人面前了。
賣神臂弓、克敵弓,他幹了許多年了,每年賣那麼幾十柄出去,每一柄可都是上百貫錢,而這些錢,自然是入了他的口袋,最多也就給管軍需的心腹分潤一點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些年來,黔州地面之上,各勢力之間彼此攻伐,他四處倒賣軍火,著實賺得不少。
一直以來,順風順水,順利得他都忘記了這件事要是爆光的話,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而現在,卻是時候已經到了嗎?
看著王文正臉上紅一正,白一正,蕭誠一拂袖子,坐到了大案之後,從身後的書架之上抽出一疊卷宗,遞給了王文正,道:「王統制,你看看吧,這裡面不少事情都牽涉到你呢,到底怎麼辦,我還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顫抖著手接過卷宗,雖然心裡早就知道這裡面定然是一些對自己不利的東西,但翻看看了幾頁,王文正仍然顯些昏了過去。
這裡面,記載著自己這些年來販賣弩弓、盔甲、武器等一筆筆詳細的記載,甚至還包括了另外一些事關人命的記錄,他眼前陣陣發黑,能將這些事情記得這麼清楚的,只能是自己身邊的人。
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麾下那個整日笑得跟個彌勒佛兒似的後勤軍需官。
只有他,才可能這麼清楚。
心中殺意驟起,這個人絕不能讓他活著了。
「童正將現在呆在微熏莊園里呢。」蕭誠抿著茶,一句話便讓王文正心中的殺意被冰冷給澆滅得乾乾淨淨了。現在去微熏莊園殺人滅口,那是給蕭誠送更多的人證呢!
站起身來,雙手捧著卷宗,恭恭敬敬地將其放在了蕭誠的面前,然後,王文正垂手站在了蕭誠的面前,他心裡很清楚,在這個人的面前,自己再也沒有平起平坐的可能了。
按著卷宗里記載的事情,自己死個十次八次都是有餘的。
自己真要死了,失了勢,那自己這些年來積攢的財富立時便會成為一塊巨大的肥肉,不知會有多少人會瞪著腥紅的雙目撲上來撕咬,真到了那時候,自己的家人,便是想得一立足之地都不可了。
「簽判,上次您提過,想將韓將軍的部隊編練到天南軍中去,已補足天南軍中的缺額,這件事情我想了好久,覺得現在是時候了!」他躬著身子,道:「不敢瞞簽判,天南軍現在有缺額八百名。」
蕭誠笑了起來,對方還真是識相啊!
他輕輕地鼓起掌來:「這就對了嘛,王統制,吃空餉,終歸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把這些空額補齊,讓天南軍名符其實方才是正理,這才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黎庶嘛。」
「簽判說得是!」王文正連連點頭。
「當然,這樣一來,你和你的部下軍官們,收入上肯定是要受些損失的,這一點呢,我也是考慮到了,所以,會從另外的地方給你們補足的,不能讓兄弟們受苦嘛!錢,都是小事情!」蕭誠笑得很真誠。
錢當然是小事情,你要的是對天南軍的控制權嘛!王文正腹緋道。
「坐,坐!」蕭誠重新站了起來,熱情地邀請王文正坐下,「這事情不小,咱倆可得好好地合計一下。」
說得好叫兩人商量,說得不好,便是蕭誠說,王文正聽著。
天南軍有八百多缺額,這個口子必須得補齊。補齊的軍兵嘛,那是現成兒的。
韓琰部下現在便有三千人,其中兩千駐紮在邦州,一千就在彭水。
至於天南軍的那些將官,不能吃空餉了,這個損失,便由蕭誠來補,免得大家又心生怨言了。
當然,接下來天南軍肯定是要重新整編一下的。那些個不符合要求的,自然不能呆在禁軍中了,禁軍是國之干城,豈能容忍有人在裡頭混日子?正好韓琰的廂軍出了這麼多的空缺,這些不合格被淘汰的人,便轉到廂兵之邊來。
誰要是不服氣,那就準備去挖礦。
軍官肯定是要調整得嘛,不過呢,這是天南軍自己的事情,蕭誠就不好多插手了。但是韓錟可是我蕭某人的兄弟,李信是我蕭某人的伴讀出身,王統制你就看著辦吧!
等到這些事情都解決了,那以後天南軍的士氣問題,獎勵問題,黔州當然也有義務解決了。不好明著發錢讓朝廷生疑,但天南軍可以開拔出去剿匪嘛,不是還有十好幾個羈縻州犯糊塗不肯放下身段還想做威作福嘛,正好讓天南軍去動一動,這一動,便可以正在光明地發錢了嘛!打贏了,各類的獎賞、犒勞,自然也就源源不絕地送到了軍中。
總之,只要聽蕭某人的安排,要啥有啥。
反之,便是要啥沒啥。
一番深入而親切地探討之後,王文正滿心苦澀地離開了州府。直到此時,他才算明白,這位年輕的蕭簽判打天南軍的主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其中的許多安排,對天南軍的了解之深,都明明白白地表明了這位簽判早就為了這一天在作準備了,今天自己不送上門來,他也會找機會把這一切付諸實施的。
不過真到了那一地步,自己的下場或許就不怎麼好了。
毫無疑問,這一系列的整改措施全部到位的話,天南軍也就不再姓王了,或者更進一步說,這數千天南軍將會成為這位蕭簽判的私人武裝了。
而自己這位統制,只不過掛個名兒而已。
策馬在街上緩緩而行,馬蹄鐵敲打在青石板上叮噹作響,王文正心頭一跳,突然就福至心靈。
他娘的,都這個樣子了,自己還賴在軍中做什麼呢?難不成讓那個毛頭小子韓錟、李信到時候來給自己難看、臉色嗎?
不如就此離去。
哦,不行,蕭簽判需要自己掛著這個統制的名兒,自己真要辭職而去,上頭肯定又要派一個新統制來,那肯定是不符合蕭簽判利益的。要是讓蕭簽判不高興了,只怕自己就不會有一個好下場了。
得,回去先幫著蕭簽判把這事兒做完,讓韓錟、李信這些人掌握了天南軍之後,自己便請病假吧。
也不能遠離,就在彭水住下來,自己在城外頭不是有個莊子嘛,景色不錯,有山有水,呆在哪裡,還是在蕭簽判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會生氣的,以後就在哪裡去享受。軍隊的事情,自己還管個鎚子。
哎,鎚子也管不了,那韓錟外號不就叫鎚子嗎?
就這麼辦吧!
長嘆一口氣,王文正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慶幸。失落的是,自己還才四十多呢,就不得不靠邊站,從此與權力不再有什麼關係了。慶幸的是,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終究是被掩蓋了下來,這位蕭簽判不是什麼忠臣,不是什麼好鳥,但也幸好是這樣,自己這後半輩子才能繼續有滋有味地活下去,要是換了一個正兒巴經的大宋忠臣,只怕自己就要身首兩分了。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滿足吧,滿足吧!
前方岔路口蹄聲得得,隨即便看到韓錟那張憨厚的笑臉,王文正臉上趕緊也掛起了笑容,兩人很是自然地就這樣並轡而行,兩人的護衛也融到了一處,向著城外的天南軍駐地賓士而去。
思州,一騎快馬飛奔進入到了田家大宅。
信使汗浸浸地小跑著入了大堂,從身上取出火漆密封的信件雙手呈給了田疇。
這是田易送回來的。
看完信件,田疇看著屋裡三位鬚髮斑白的老者,揚了揚手中的信件,道:「三位叔伯,老幺在信中說,蕭誠已經拿下了天南軍,其親信韓錟所率部眾已經併入了天南軍,隨後天南軍進行了整編,整編完成之後,王文正稱病,天南軍的指揮權已經由韓錟、李信二人掌控。」
「蕭家子了不得啊!」一老者撫著白鬍須,道:「蕭定在西北控弦十萬,已成事實上的西北王,如今蕭誠又已經實際上控制了整個黔州,天武軍,天南軍便是整整五千人,如果算上另外一些所謂的廂軍武裝,蕭誠手中握有的兵馬已經過萬人,家主,雖然蕭誠與我們是合作關係,我們也得當心,他對付起羈縻州可是心狠手辣的,我們,不見得就不是他的目標。」
「至少現在我們不是他的目標!」田疇篤定地道:「我與他深談過,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