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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亂起(1)

  神衛軍副指揮使全無敵騎在馬上,不住地打著哆嗦,他已經把自己裹得夠嚴實的了,今年新購的貂皮也擋不住寒風從縫隙之中往內里鑽,似乎每個毛孔都在拚命地吸收著寒冷的空氣。


  他連甲胄都沒有穿。


  如此的天氣,套上冰冷沉重的甲胄,那滋味也實在是太不好受了。


  而且,最近這一個月,他好像又胖了近十斤,去年剛剛重新打制的甲胄也不知還能不能穿進去,乾脆就懶得穿了。


  要不是上頭有嚴令,他才懶得出來受這活罪呢!


  可惜啊,他只是副指揮使,在他上頭,還有指揮使,還有都指揮使呢!


  許泰那個狗娘養的,仗著自己官大一級,便往死里壓榨自己,也不知哪裡得罪了他?難不成是他上一次小妾慶生之時,自己送的禮不夠重?


  聽說另一個副指揮使羊開泰送了整整一萬貫。


  他娘的,那段日子不是自己正鬧飢荒手裡頭騰挪不開嗎?以往也沒有少送,至於這麼折騰自己嗎?

  大冷的天,說要增援南城武庫,說什麼有歹徒意圖要攻擊武庫,奪取武器。再細問吧,又啥都不說了。只是下達死命令,二更以前,親率一個戰營抵達南城武庫,加強那裡的守衛。


  大宋京城汴梁,什麼人想要作死攻擊武庫?這是想株連九族嗎?


  全無敵啊啾又打了一個噴嚏。


  這就是折騰自己。


  三千人,把寬闊的街道塞得滿滿的,甲頁碰撞,嘩啦啦作響,所有的士兵也都是縮手縮腳的,他們可不像全無敵可以扯無數個理由不著裝整齊,他們可得全副武裝。


  但穿上甲胄可就無法套上厚棉襖了,在這樣的季節里,行走在冰雪之中,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汴梁的兵,何曾受過這樣的罪來?

  怨言在隊伍之中低聲地傳播。


  全無敵聽到了,但他不想管,他甚至想跟士兵們說一聲,這可不關我的事,這是指揮使在作妖呢!

  讓這些最下頭的士兵們恨上許泰,到時候必然會四處亂說,這汴梁的兵,誰也不知道他們背後是不是有著某個人,或許是某個手眼通天的豪紳,或許是某個官不高權不小的御史,總之要是能捅到官家面前去,便能讓許泰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候鬧個滿臉花,豈不快哉?

  嘈雜的聲音漸大,全無敵心中反而更暢快了一些。


  狗娘養的許泰,變著法子的整自己啊!


  騎在馬上的全無敵咒罵著。


  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許泰可是說了,二更鼓響,人不到位,回頭就扒了自己這身衣服送自己去台獄吃牢飯。


  揮手給了胯下戰馬一鞭子,這死馬大概也是怕冷,走得懶洋洋的,一點兒也不精心。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全無敵猛然看到前面的三岔路道口之上,多出來了一個人。


  他能看清,是因為前面的丁字路口之上是汴梁七十家正店之一的丁家酒樓那一排排氣死風燈將這個路口照得透亮。


  丁家酒樓門前一左一右兩條路,往左便是去城南武庫的。


  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風雪之中。


  全無敵眼瞳收縮,那個人穿著半身甲,背上背著一柄長刀,刀上紅綢子正在風中飄揚,一塊布帕包著的腦袋,抱著膀子就那樣肆無忌憚地站在那裡。


  這個人全無敵認得。


  王柱。


  那個曾經帶著二十五個人便挑了一百多上四軍的定武軍的傢伙。


  全無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看到對面的那個傢伙反手拔出了背上的橫刀,把刀上的紅綢子在手掌心裡挽了好幾道之後,然後緊緊地握住了刀柄,刀鋒所向,直指全無敵。


  「降或者死?」


  王柱向前踏出了一大步。


  全無敵真得想笑,因為他的身後,足足有三千人。


  而對面,居然就只有一個!

  這人是受了什麼刺激,瘋了嗎?


  「去幾個人,趕走這個瘋子!」全無敵揮了揮手,有些無聊地道。


  背後數名親兵策馬沖了過去。


  哪怕對方是個瘋子,那也是一個名動汴梁的瘋子。


  而且一個敢為手下出頭,又敢把所有罪名扛下來的人,在汴梁軍中還有頗受人敬仰的,提起王柱,大家還都是豎起大拇指,叫一聲:「好漢!」


  「王押正,讓開!」有人邊向上沖邊吼道。


  王柱嘿嘿一笑,邁步上前。


  但就在他上步的那一刻,左右兩邊的街道之上,傳來了隆隆的腳步之聲。


  一隊隊的黑皮纏頭,手握橫刀的漢子,出現在了王柱的身後。


  「殺!」王柱兩握刀,向前疾沖。


  臨近對手,突然一個滑跪,雪地之上被拖出了長長的印痕,然後賓士的戰馬慘嘶起來,馬上的騎士咕咚咕咚的掉下戰馬,馬的蹄子,被削斷了。


  王柱一躍而起,根本就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幾名士兵,拖著刀,向著全無敵狂奔而來,刀拖在雪地之上,留下了一條血路。


  全無敵大驚失色。


  左右兩邊的街道之上,不知有多少包著黑布包頭的漢子奔涌而來,那撕人心魄的喊殺聲,讓人聞之色變。


  看著氣勢洶洶的王柱,全無敵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動作。


  他策馬轉身,居然準備想跑。


  可是,街道就這麼快,他的身後,是一排排的士卒,他跑得了嗎?

  王柱也很錯愕。


  錯愕甚至讓他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他以為全無敵會沖向他。


  狹路相逢,勇者勝。


  現在兩軍擠在這條街道之上,誰想後退,誰就輸了。


  全無敵作為堂堂的副指揮使,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就算他不沖向自己,他也應當下令身後士卒迅速列陣準備迎戰。


  王柱心中盤算的所有方案,一個都沒有機會施展。


  因為霎那間的錯愕之後,他已經一躍而起,拖著刀,落在了全無敵的馬背之上,帶血的刀一下子就橫在了全無敵的脖子上。


  全無敵策馬想跑,竟然將自家部下來救援他的機會也給浪費掉了,這麼大的一個後背空當留給了王柱,不抓住這樣的機會,那還算是在久經沙場的戰士嗎?

  「死還是降?」手上微微用力,刀鋒已經向內嵌進了全無敵的脖頸,第一下居然沒有啥血流出來,這讓王柱有些驚訝,再使了一分力,才看到血終於滲了出來。


  這狗娘養的太肥了,脖子上的肉太厚,以後宰這樣的肥豬,得多使一分勁才行。


  王柱在心裡想道。


  「降,降,王爺爺莫殺我!」全無敵扯起嗓子大叫起來。


  街道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不僅是全無敵的部下,便連王柱帶來的人,也都傻眼了。


  「他們是叛匪,不能降,降了全家都要受株連!」長長的隊伍之中,有人突然大聲吼了起來,王柱大怒,抬頭看去,那人卻被掩在密密麻麻的士卒之中。


  「廖靜你個狗娘養的,你是要我死嗎?」沒等王柱說話,全無敵倒是大聲吼叫了起來。


  「全無敵,你他娘的要死便死,我們要是投降了這些人,便是叛逆,回頭自己不但要死,爹娘婆姨娃娃都要受牽連,兄弟們,殺啊,殺光他們才能脫罪!」


  寂靜了片刻的街道瞬息之間便像煮開的湯鍋一樣沸騰了起來。


  神衛軍的士兵們舉起了手中的刀槍。


  他們是侍衛親軍,他們的家人都在汴梁討生活,要是他們降賊,他們的家人都會受到牽連的,造反,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乾死他們!」不知有多少人咆哮了起來。


  兩支隊伍終於殺在了一起。


  而在亂起的那一刻,王柱一把將全無敵掀下了馬。然後騎上對方的那匹戰馬,向前衝去。


  全無敵的這匹戰馬相當神駿,當然,如果馬不好,也駝不起全無敵這個大胖子。


  喊殺聲,兵器的碰撞聲,慘叫聲,在街道之上轟然響起。


  街道兩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湊在門縫之上看著這一幕,然後趕緊找來了更多的東西,死死地頂住了大門。


  汴梁的人,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有生之年,居然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戰爭,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全無敵沒有趕到南城武庫,所以南城武庫便毫無懸念的失守了。一個押的士卒在押正被人一刀砍下了腦袋之後,便一個個地乖乖地交出了武庫的鑰匙,然後自覺地抱著腦袋蹲到了牆角。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一輛輛的馬車駛來,武庫里各式各樣的武器、甲胄被搬上了馬車,然後匆匆駛離。武庫里一共有十台八牛弩,這些人搬走了其中的四台。


  只有攻城或者守城,才會用到這樣的大物件兒,這些叛軍想幹什麼,便是抱著腦袋瑟瑟發抖的幾個守軍也都明白了。


  畢竟大家都是皇城根兒下的人,這樣的事情,還是能想到的。


  神衛軍正將廖靜的判斷很準確,決斷也很有魄力,他本身的武力也著實相當的不錯,但奈何,他的手下,並沒有那樣爭氣。


  一開始擔心受到牽連連累家人的血勇,在雙方交戰之後恐怖的傷亡差比前,他們很快就崩潰了。


  不是說他們當真有多麼差,其實整個上四軍的士兵素質,還真是不差的,他們差的,只是歷練,只是見識這種場面的心理承受能力。


  而邊軍就太習慣這樣的場面了。


  一個人被開膛破肚,腸子流了滿地,他們毫無感覺地會踩著這些腸子奔跑,腦袋被砸碎了,腦漿子濺了他們一臉,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最多是抹一把臉便會繼續向前,少數幾個甚至還會伸出舌頭舔一舔來嘗嘗鹹淡。


  上得殺場多了,便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當然,就更不會把別人的命當命了。


  這些人帶著仇恨而來。


  這些人的仇恨在汴梁被滋養得更加的濃厚。


  此刻,當皇城的神聖威嚴在他們的心頭之中淡去的時候,當他們手上的刀子殺了第一個人之後,一切便都不同了。


  廖靜逃了,能跟他逃走的,不到五百人。


  整整三千人的隊伍,當真被當街殺死的最多不過二三百人,其他人,此刻,都成了俘虜。


  他們被王柱當成了苦力,趕往南城武庫,然後成為了搬運武器的勞力。


  城外,秦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望身後,五百人,但是只有五十匹戰馬。


  這五十匹戰馬,都是來自荊王府。


  普通人家,根本就養不起戰馬。


  但是現在在他們眼前,就是龍衛軍的一個養馬場,這裡有眷養著上千匹戰馬。今日他必須要拿到這些戰馬,汴梁城中,龍衛軍,捧日軍都是騎兵,沒有戰馬,碰上他們,就沒有多少勝算。


  馬場裡帶上士兵與馬夫,不過三百出頭的人。


  隨著馬場的大門被無聲無息的從內里打開,秦敏兩腿一夾胯下戰馬,唿哨一聲,向內里狂奔而去,身後,四十九名騎兵緊緊跟上。最後則是五百餘士卒緊緊跟隨。


  沒過上一柱香時間,秦敏再度出現在馬場門口,只不過這個時候,他身後的騎兵已經變成了五百五十名,而且幾乎每個人都是一人雙馬。


  秦敏的眼睛有些濕潤了,恍惚之間,他似乎又覺得回到了河北戰場,他正率領著他的部下,向著遼人發起衝鋒。


  可是汴梁城那巍峨的城池,打破了他的臆想。


  在河北邊地,何曾有這樣雄偉的大城呢!這裡,本來是他秦敏的驕傲,他願意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但現在,他只想揮起手中的長刀,好好地將內里的垃圾清掃一番,還這個世界一個郎郎的乾坤,一個清平的世界。


  蹄聲隆隆,這支騎兵向著城內狂奔而去。


  本來應該緊閉的南城大門,此刻卻在黑暗之中向著這支騎兵敞開著。


  汴梁城中,響起了鐘聲。


  一聲接著一聲,從南城開始,沿著城牆,一路向著內里延伸。


  整個汴梁都被驚醒了。


  無數的人從家裡沖了出來,側耳傾聽著鐘聲。


  鐘聲甚急。


  一聲接著一聲,像是被什麼在狂追著。


  普通的老百姓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但稍有見識的人則是駭然失色,因為這是示警的鐘聲。


  汴梁,出了什麼事?


  源自南城的爆亂剛剛發生,其它地方的人根本就還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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