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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歸去

  荊王府正堂。


  門外,趕來的士卒卻是望大門而興嘆。


  因為大火已經將門完全封閉,衝天而起的火苗,一直噴到了屋樑之上,這使得它完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炬。


  一身盛裝的荊王妃端坐於正堂,雙手扶著椅背,跟平時一樣的雍容華貴,臉色平靜。


  而在她身前,地上卻是橫七豎八地倒了好些人。


  都是女人,孩子。


  他們是荊王的侍妾,荊王的兒女。


  一個面孔朝外的最多十餘歲的女孩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她的嘴角,鼻子里都能看到鮮血流過的痕迹。


  這些人,都是服毒而亡的。


  火越來越大,直至將所有人的視線完全遮擋。


  來自宮中的太監權檜驚駭地看著這一幕,他本來是奉命趕到荊王府來捉拿荊王家眷的。


  完全沒有想到,會看到這一幕。


  都說荊王妃與荊王一樣的性子,都是那種寧折不彎,寧死不辱性格,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其實荊王即便造反,他本人身也不會死的。


  大宋以孝治天下,子女對父母要孝,但反過來,父母也需要表現出對兒女的疼愛。


  以現在這位官家的性子,又怎麼會讓史書之上出現自己殺子這樣的描寫呢?


  失敗了的荊王,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放逐到江南某個風景秀麗的寺院之中讀經抄經,終其一生再也不能踏出寺苗而已。


  他照樣可以和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雖然榮華富貴不在,雖然會清苦一些,但也只是相對於他過去的生活而言,真要說起來,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們的日子,也不是一般的百姓能比的。


  權檜負責專門處理這些事情,江南四百八十寺,如今在裡頭念經的皇家血脈可為數不少呢!

  可沒有想到,荊王一把火把自己燒死了。


  現在,荊王妃更是一把火把荊王的女人,兒女統統都帶走了。


  就那個面孔朝外的女娃娃,權檜卻也是認得的。


  那是荊王的一個侍妾生的,聰明伶俐,一張巧嘴最會討人喜歡,便是官家也對其極為欣賞的,如今,卻再也容顏不再了。


  不是一家人,當真是不進一家門啊!

  死了,全都死了!

  權檜在大火封門的那一霎那,還是踮著腳跟數清了屋子裡的人。


  也不知荊王府使了什麼手段,這火勢居然如此之大,根本就救無可救,現在,也只有等到火完全熄滅之後再去清點了。


  不過到時候還能清點出什麼來,可就說不準了。


  荊王府後院一處毫不起眼的小屋子內,王柱瞪大了眼睛,緊緊地捂住一個孩子的嘴巴,讓他不至於哭出聲來。


  那孩子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落在了王柱的手上。


  他叫趙颯。


  今年只有七歲,是荊王最小的一個兒子。


  在那廳堂之中,也有一個和他身量差不多大小的屍體。


  在王柱送回來失敗的消息之後,荊王妃便把這個孩子交到了王柱的手中。


  「把他送到蕭長卿手裡。」荊王妃一齊交給王柱的,還有這孩子的玉碟以及一些文書,甚至還有荊王妃的一封親筆信。


  火勢愈來愈大,耳邊亦傳來了有人靠近這裡的聲音,王柱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將七歲的趙颯背在背上,牢牢捆住,然後掀開了屋裡的一塊石板,石板之下,是一條地道,這條地道通往汴梁城中那橫七豎八猶如迷宮一般的地下水道。


  站在地道之中,股股臭氣撲鼻而來,王柱小心地掩好石板,然後淌著沒過小腿的污水,一步一步地向著遠方而去。


  布滿屍體的街道之上,秦敏有些艱難地撐著刀從地上爬了起來,在他的對面,完顏八哥也正以手地上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完顏八哥的傷比秦敏的傷要重一些。


  肚子上捅了一刀,即便有甲胄的保護,這一刀下去,也讓完顏八哥旋即失去了戰鬥力。


  這倒不是因為完顏八哥比秦敏差了多少。


  而是因為最後時刻,秦敏突然之間猶如鬼神附體,驟然之間氣力大增,一下子便重創了秦敏,當然,秦敏也不好受,完顏八哥最後的反擊,也讓他一條腿完全失去了知覺。


  完顏八哥並不知道,兩人在爭鬥到關鍵的時刻,秦敏看到了內城方向那衝天而起的火勢,看到了那滾滾的濃煙。


  他知道,失敗了。


  所有的一切苦心孤詣,全都失敗了。


  荊王的失敗,意味著他秦敏將再也沒有機會替父親報仇,沒有機會洗刷冤曲,也意味著最後遺留下來的這批邊軍們最終的下場。


  他悲憤交加。


  他狂性大發。


  他不再有絲毫顧忌自己的生命。


  他向著完顏八哥發起了瘋狂的攻擊。


  招招要人命。


  招招不要自己的命。


  完顏八哥就不太一樣了。


  他可沒有為宋皇賣命的心思。


  他追著秦敏,只不過是因為這傢伙在白溝驛殺死了他太多的部屬,甚至讓他也險些命喪拒馬河。


  而且秦敏沒什麼可顧忌報,他完顏八哥可還是一部之長。眼看著耶律俊步步高升,只差一步就會成為遼國大皇帝了,而自己這個忠心耿耿追隨他的人,必然會得到豐厚的報酬,當然就更沒有心思與對方拚命了。


  可惜的是,你越是不想死,死亡就越想要追著你。


  看著提刀向自己走來的一臉猙獰的秦敏,完顏八哥拚命掙扎了幾下,終於是無力起身,更無力提刀,不由長嘆一聲放棄了掙扎,瞪大眼睛看著向他走來的秦敏。


  空氣之中響起了一聲箭鳴。


  叮的一聲,秦敏揮刀打飛了一支利箭,又恨恨地看了一眼不遠處飛奔而來的幾騎人馬,猛然轉身,拖著一條傷腿,轉過了街角。


  等到那幾名騎士趕來的時候,秦敏已經失去了蹤跡。


  周鶴站在一戶民房的屋頂之上,凝視著內城方向衝天而起的火焰、濃煙,又轉頭看看荊王府方向上的同樣的場景,眼淚不自覺地便滑落了下來。


  在屋頂之上站了良久,他轉身下樓,走出了這間民居,沿著一條小巷子,轉彎抹角的走向他這段時間曾多次去過的地方。


  此刻汴梁城中雖然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當中,但所有的軍隊,基本上都去內城那邊圍剿叛軍了,剩下不多的一部分人也只能死守交通要道和各處城門,這使得汴梁城中處於一個極其奇怪的狀態之下。


  家家戶戶關緊了門窗,不知有多少人躲在床底之下瑟瑟發抖。


  周鶴徑直走到了一幢房子的後門處,伸手一推,房門應聲而開,他熟門熟路的向內里走去。


  兩個彪形大漢守在樓梯口,看到周鶴進來,點了點頭。


  周鶴爬上了樓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口,正憑欄品酒的林平。


  嘴裡呷著一口酒,林平沖著周鶴招了招手,道:「來,快來看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景。」


  「我已經看過了,看了好一會兒!」周鶴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看起來,荊王已經失敗了。」林平笑道:「嗯,張超在軍中的號召力,還是挺驚人的,此人的武略水平,也是上上之選,以後我大遼南下的話,這個人要是能儘早除去為最好。趙哲一去,此人差不多就是宋國最後一個在戰略戰術之上都有著極高造詣的傢伙了。」


  「你忘了還有西軍蕭長卿!」周鶴道。


  「嘿嘿,蕭長卿嘛,此事過後,他不見得是我們的敵人,說不定以後還是我們的朋友吶!」林平笑道:「來來來,喝上一杯,這一次,你可也是立了大功的,要是沒有你,這數千邊軍怎麼能到汴梁來?沒有你的串連,陶大通這些人又怎麼能聚集到荊王的身邊從而摧生荊王的野心呢?」


  周鶴悲傷地看著遠處的濃煙:「我本來以為荊王殿下能獲勝的。」


  林平轉過頭,看向了周鶴:「你還瞞了我不少的東西,比方說你們派去刺殺張超的那些人。差一點點就得手了吶。周鶴,你能告放我,你們用得是什麼東西嗎?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連郡王都受了不輕的傷?」


  周鶴臉上露出笑容,「我自然是弄到了一些這個東西的,林先生,你看,就是這個玩意兒!」


  周鶴伸手入懷。


  但他掏出來的,卻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匕。


  在林平有些驚愕的眼光之中,周鶴揮刀撲向林平,狠狠地一刀便扎向林平的胸膛。


  「狗賊,我殺了你!」


  林平猛地向後平平地躺了下去。哧啦一聲,這一刀剖開了林平的衣裳,露出了內里的肌膚,一條紅線自兩乳之間一直到肚臍,林平剛剛反應稍慢,已是被開膛破肚了。


  樓梯口的另一個大漢見狀大吃一驚,吼叫一聲便撲了過來。


  周鶴揉身而上,手中匕首連二接三地亂扎亂砍,嘴裡胡胡亂叫。


  不過林平可不是一般的書生,既然避過了第一擊,後面的對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影響了,反倒是周鶴雖然長在軍旅,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書生。


  林平一個翻滾已是到了一側,躺在地上並不起身,一個彈腿便將周鶴掃到在地,不等周鶴爬起來,撲過來的大漢已是一刀下去,將周鶴硬生生地釘在了樓板之上。


  林平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裳,俯身看著被釘在地板上的周鶴。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已經成功了,接下來,你可以跟著我回大遼,與你的家人團聚,你是一個聰明人,亦有能力,到了大遼,用不了多長時間,便可以過得很好。」


  周鶴咳嗽著,血一股股的從嘴裡湧出來,「我,我沒臉去見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難道我能告訴他們,我的榮華富貴是用出賣兄弟們得到的嗎?我的孩子,不能沒了驕傲。」


  「你這一死,你的家人,可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林平一掀眉毛,道。「憑你今日想要刺殺我,回去之後,我便能狠狠地報復他們,讓他們一輩子都當牛做馬,你信不信?」


  周鶴眨巴著眼睛看著他,道:「你不會,你是一個驕傲的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全部都做到了,善待他們,是你該給我的報酬,至於今日我殺你,那是另外一碼事。」


  林平不由得呵呵笑了起來:「你錯了,我可沒有這麼大度。不過看在你這麼看得起我的份兒上,等我回去之後,還是會賞你的兒子一個官兒做,並且告訴他,你被宋國的皇帝千萬萬剮了!你兒子我見過,雖然年紀還不大,但書讀得不錯,以後會成為我一個不錯的幫手的。」


  聽著林平的話,周鶴的雙眼,漸漸地失去了光彩。


  周鶴死了,看著周鶴的屍體,林平的臉上卻慢慢地失去了笑容。


  「這個傻瓜!」大漢拔出了刀子,在周鶴的身上擦乾了血跡,還刀入鞘,搖遙頭,甚是不理解周鶴。


  「你很瞧不起他嗎?」林平吐出了一口濁氣。


  大漢點了點頭:「大丈夫做事,就該乾淨利落,像他這樣拖泥帶水的,讓人看著也著急。瞻前顧後,蛇鼠兩端,再好的事情也讓他們做得看不得了。」


  「我倒是挺理解他的。」林平拍了拍大漢的肩膀:「你啊,不讀書,有時候不理解讀書人的心事。這人啊,既想當個忠臣,又想當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可現實卻偏偏讓他不如意,只能讓他去選一樣。他不得不選,可之後,內心卻又偏受煎熬。」


  大漢不以為然。


  「將軍,在我看來,這傢伙卻是既負了兄弟,又負了家人,簡直一無是處。他以為如此便能讓被他出賣的兄弟原諒他嗎?要是我,絕不會願意原意他,即便是在陰曹地府,也照樣拔刀斬了他。」


  林平笑了起來:「你呀,就是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呢,事情沒落到自己身上,誰都可以挺著胸膛梗著脖子說幾句,可真身臨其境了,只怕做出的選擇也大同小異。有句話你記好了,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算了,死了就死了,沒啥可說的了,準備一下,咱們得找機會出城去。接下來城中肯定要大索,咱們現在這身份,被人發現了,可不大妙。」


  「正好可以去與郡王會合。」大漢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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