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傷逝
四周火把熊熊燃燒著,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在寂靜的地下通道之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沒有人說話。
被圍在中間的蕭府一群人保持著沉默。
包圍他們的那些人,也同樣緊緊地閉著嘴巴。
許勿言絕望地看向吳可。
吳可也正看向他,而吳可的手已經搭上了腰間的佩刀。
雖然沒有說話,但吳可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殺出去!
這裡離出口已經不遠了。
慧遠和尚已經在外面做好了一切準備。
今日來接韓大娘子和蕭旖的都是好手,未嘗沒有殺出去的機會。
許勿言回頭看了一眼武士們簇擁著的韓大娘子和蕭旖,蕭旖還算鎮定,但韓大娘子就不行了。如果不需要保護這兩個人,眼前的這些武士還真有可能衝出去,但加上她們兩個,那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更何況,包圍著他們的那些人中,除了一些幫派打手之外,還夾雜著相當多的皇城司探子。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單打獨鬥的好手。
許勿言知道自己與吳可還是少算了一著。
他們走的的確是一條機密的地下通道。即便是以前的孫家幫眾也不知道,完全掌握在蕭家人手中。但問題是,不管地下通道有多機密,總是有一些樞紐地方是無法避開的。
想要離開地下,這些地方是必須要通過的。
孫家幫派全軍覆滅,掌握這其中秘密的人,現在看來是落在了皇城司手中。
皇城司只需要守住這些樞紐之地,便完全可以死死地拿捏住想要利用這些地下通道離開汴梁的人。
許勿言曾希望對方忽略了這些關節,但很顯然,對方並沒有放過這一點。
四周的通道,都已經被人堵死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來的人也愈來愈多。
終於,正前方的敵人左右分開,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許勿言的眼中。
宮中大總管,皇城司指揮使權功。
「權功見過夫人。」權功走上前去,向著韓大娘子深深地施了一禮,直起身子道:「夫人乃是二品誥命夫人,怎麼能不告而去呢?而且還是行走在這樣污淖的地方,實在是太失禮了。」
韓大娘子這個時候倒是鎮定了下來,看著權功,緩緩地道:「權總管,學士已經沒了,是吧?」
權功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蕭禹當然沒了。
但這個話,他卻是不能明說出來的。
「學士到底是怎麼沒的?你們就不要給我們一個說法嗎?人沒了,連我們去看一眼都不許,這裡頭有什麼緣故?是不能給我們看嗎?」韓大娘子逼視著權功。
權功的臉龐抽搐了兩下,道:「夫人,關於學士的事情,官家自然會給您一個說法的。老奴前來,就是請夫人與三娘子進宮小住一段時間,蕭府現在不太安全了,官家有些擔心夫人與三娘子還住在蕭府,會被宵小滋擾。」
「我要是不去呢?」韓大娘子提高了聲音,厲聲道。
「夫人,這是官家的詔旨。」權功躬身道:「夫人最好還是奉旨,免得老奴得罪!」
說著話,權功拍了拍手,從他身後,十餘名女皇城司探子走到了前方。
權功倒是準備得挺周全。
韓大娘子把目光落在了許勿言的身上,許勿言卻是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
沒有可能殺出去了。
看到許勿言的模樣,韓大娘子已是心中瞭然。
「好,既然如此,我倒是要進宮走一遭,我要去問問官家,我蕭家到底哪裡走錯了,竟然要落到如此處境!官家要是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蕭家,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韓家,高家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蕭家,這幾年來竄起極快,特別是蕭定在西北手握重兵,而且隱隱有獨霸一方的氣勢。
韓家,是韓大娘子的娘家,這個家族更是一個龐然大物,百年以來,做到兩府相公的便有好幾個。近幾十年來雖然再也沒有特別傑出的人物,但韓家的子弟、門生卻也是遍布天下。是妥妥的豪門世家。
高家,自然指得就是蕭定的岳家,保國公高玉一脈了。
權功有些頭痛。
韓大娘子說得一點兒也沒有錯。
現在蕭禹的死訊,知道的人還廖廖無幾,像韓家高家即便是私下了得到了信,但還沒有正式公開的消息,他們自然不會貿然行動,但他們只怕也在私下了醞釀了。
蕭禹的死,牽扯的又怎麼可能僅僅是蕭氏一家呢?
那當真是牽一而發動全身,要不然官家也不會如此勞神費力了。
這些天來,官家、首輔、樞密等一眾高官,無不是在為這場必然要爆發的軒然大波做著準備,必須要將壞的影響降到最低。
不過韓大娘子肯跟著他進宮,權功倒也是鬆了一口氣。
把人看住,就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其它的事情,就不是他一個太監能管得了的了。
哪怕他權功位高權重,在一般人或者一般的官員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在官家、首輔等人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個宦官而已。
權功直起身來,臉上微微露出一些笑意,但眼角卻突然瞥見了一道寒光。
他回頭,便看見左側通道那密集的人群之中,有一柄弩弓舉了起來,伴隨著嗡地一聲響,一支弩箭閃電般地飛了出來。
權功驚恐地大叫了起來。
因為那弩箭是飛向韓大娘子的。
雙方的距離,只不過有十餘步而已。
卜的一聲,弩箭正正地命中了韓大娘子。
雙方的距離是如此的近,以至於這支弩箭幾乎是沒柄而入。韓大娘子似乎沒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愕然低頭,看著胸口之上插著的那支弩箭。
「抓住他!」權功嘶吼著下達了命令,同時他本人卻是向著韓大娘子疾奔了過去。
千萬要沒事,千萬要沒事。他在心裡念叼著。
「滾開!」吳可拔刀,沖著權功便是重重一刀劈下:「皇城司殺了夫人,皇城司殺了夫人!」
權力驟然止步,身邊的護衛揮刀架住了吳可的劈砍。
地下通道之中驟然之間便大亂了起來。
遠處傳來了弓弩的聲音,有人在持續的倒下,火把一支一支地掉落在地上,本來就昏暗的通道之中,顯得更加幽暗。
有姦細混在隊伍里。
但除了最初的那個射出弩箭的傢伙,沒有人知道還有誰是姦細。
吳可出刀砍殺權功,頓時在通道之中引發了一場混亂的互毆。
蕭旖腦子一片空白,她緊緊地抱著娘親,卻又力氣不濟,隨著韓子娘子倒下的身體一齊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但她仍然死死地抱著韓大娘子。
許勿言卟嗵一聲跪在地上,伸出雙手,幫蕭旖托著韓大娘子。
韓大娘子兩眼圓睜,看著蕭旖,緩緩地抬起一隻手,想要撫摸蕭旖的臉,蕭旖大哭著將臉龐湊了上去。
「你要好好的呀!」韓大娘子緩緩地道:「我要去見你爹了!」
「娘,你不要死,不要死!」蕭旖放聲痛哭。
韓大娘子胸前的血漬迅速地在擴大,撫摸著蕭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嘴裡重重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在蕭旖的懷裡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娘死了,娘死了,大哥,二哥,娘死了!」緊緊地抱著韓大娘子,蕭旖嘶聲哭喊了起來。
權功此時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四周十幾個護衛將緊緊地包圍在其中。
聽到蕭旖絕望的哭喊,權功也絕望地用手拚命地錘著地。
蕭禹死得莫名其妙。
現在韓大娘子也死得不明不白。
關鍵是,他們一個死在昭獄之中,兇手不知所蹤。
一個就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周圍的人,全都是自己皇城司的嫡系部屬和外圍部眾。
權功知道自己完了。
許勿言緩緩地站了起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道:「吳可,帶著你的人,殺出去,逃得一個是一個,逃出去,告訴大郎和二郎,夫人被皇城司的人殺了,走,走!」
混亂的黑暗之中,傳來了吳可如同狼嗥一般的回應聲。
權功猛然反應了過來,一跳而起,大聲吼道:「攔住他們,一個也不許放走,一個也不許放走。」
許勿言冷漠地坐了下來,坐在了韓大娘子的屍體旁邊,蕭旖抱著韓大娘子哀哀哭泣,他們三人周邊數米方圓之內,沒有一個人敢於靠近。
殺聲漸漸遠去。
權功走了過來,死死地盯著已經毫無氣息的韓大娘子,喃喃地道:「有奸人作祟,官家是要我請夫人與三娘子去宮中小住的。」
許勿言抬頭,死死地盯著他,一雙眼白多過眼黑的眼睛,在明滅不定的火焰之下,顯得格外的瘮人。
啪噠一聲,趙瑣手中的茶盞掉落在了地上,昂貴的瓷盞摔了一個粉碎。
夏誡的嘴巴張成了一個O形,足足能塞進去好幾個雞蛋。
陳規整個人無力地靠在椅子後背上,雙眼緊閉。
李光騰地站了起來,神經質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羅頌衝到了權功面前,毫無風範地一把將跪在地上的權功扯了起來:「你是怎麼辦事的?你是怎麼辦事的?」
好半晌,夏誡才回過神來。
「逢辰!」他厲聲地喝道:「官家面前,莫要失態!」
羅頌狠狠地將權功貫在地上,走回到座位上,重重地坐了下來,雙手緊緊地抱著腦袋。
於他而言,這一段時間的變化,就如同滄海桑田一般的巨變一般,讓他應接不暇,讓他難以承受。
那是他的親家翁親家母。
只是走到了這一步,這門親事該怎麼辦呢?
他抬起頭,看著趙瑣:「官家,蕭旖是我羅家未過門的媳婦,請把她交給我帶回去看管吧!」
趙瑣的目光掃過夏試、陳規等人,看著他們都是微不可見地搖頭。當下道:「終究是未過門的媳婦,眼下蕭家之事還未有定論,你身為參知政事,還是不要摻雜進去的好,蕭家三娘子先交給龐貴妃照看吧,以後如果蕭家無事……」
趙瑣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但羅頌卻知道趙瑣話里的意思。
所謂蕭家無事,自然是蕭定乖乖地放棄兵權回來。
只是眼下的狀況,蕭家兄弟還有可能老老實實地回汴梁來嗎?
蕭禹夫婦非正常死亡的事情,當真瞞得過天下人嗎?
南城外,一隊騎士縱馬快速地馳過,片刻之後,又有一隊士卒舉著火把從道路之上經過。當這些士卒的背影、說話聲完全消失的時候,路邊的一條污水溝內,一個黑影慢慢地蠕動著坐了起來,然後艱難地爬出了水溝,左右張望了一下,踉踉蹌蹌地向著遠處走去。
那是吳可。
從通道之中拚死殺出來之後,剩下的幾個同伴為了掩護他逃脫,全都死在皇城司探子的手下。
便是吳可,身上也多出了七八處深可見骨的傷痕。
此刻,渾身濕透的吳可的身上,傷口早就沒有血水滲出,泛著一種慘白的顏色。
完全靠著一口氣撐著的吳可,努力地向著與慧遠和尚約定的地方走去。
前方人影閃爍,一個鋥亮的光頭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是那樣的顯眼。
「吳可,出什麼事了?」慧遠和尚搶上前來,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吳可。
「傳信二郎,夫人死了,夫人被皇城司的人殺了!」說完這句話,吳可眼睛一翻,已是昏了過去。「三娘子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慧遠頓時呆若木雞。
都亭驛中,林平推開了耶律俊的房門。
「蕭夫人死了。」林平道:「蕭三娘子被趙瑣接進了宮中。」
耶律俊皺眉道:「這也是你的手筆?」
林平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全是,只不過埋下了一些伏筆,在適當的時候推動了一下。殿下,這一下,蕭家與宋廷之間再無任何和解的可能了,他們不得不求助於我們了。不管是在疆土,還是歲幣,或是在商業之上,我們在談判中,儘管可以予取予求了。」
「現在想來宋廷應當是手忙腳亂了。」耶律俊微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且靜卧高榻看他風起雲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