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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今夜有水自天上來

  耶律喜終於看到了興慶府的城牆。


  這也讓他一直陰霾重重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線笑容。


  自上京出發,這一路上可真是不順利。


  西軍層層堵截,步步設防,看起來大軍一直在不停地向前地大踏步前進,西軍一直在後退,但諳熟軍事的人都明白,西軍壓根兒就沒有受到致命性的打擊。


  他們是在有組織有步驟的撤退。


  而西軍的游騎,從開戰以來,就沒有停歇的沒日沒夜的對遼軍展開了襲擾。


  到現在為止,遼軍九成以上的損失,都是這些游騎造成的。


  遼軍想了很多辦法,設伏、釣魚、圍剿,但這些游騎每股最多三四百騎,翩若驚鴻,一擊不中立即便會縱馬遠離,雖然也偶有得手,但與損失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西軍在憋一個大招。


  一定會在某個地方,西軍會發起猛烈的反擊。


  這是軍中有經驗的遼軍將領們普通的共識。


  直到他們看到了興慶府的城牆。


  西軍是想利用興慶府高大險峻的城池來消耗大遼的軍隊,同時等待著蕭定能夠在橫山以南先行擊敗宋軍然後再趕回來兩下夾擊!所以一路之上,他們都只是遲滯,而不是決戰,他們要保存實力退回到興慶府來守衛城池。


  耶律喜總算搞明白了蕭定的戰略戰術。


  「宋人靠不住!」耶律喜指著遠處的興慶府城牆,道:「我們也不能指望他們能將蕭定拖多久,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拿下興慶府才是我們要做的。這裡,是蕭定的老巢,拿下了興慶府,西軍在西北的統治也就完蛋了。西軍麾下,多為党項人、吐蕃人、回鶻人、奚人,這些人對蕭定談不上忠誠與否,他們就是一群利益的結合體,有利則抱團,無利則分散。所以諸位,不要再想東想西了,竭盡全力,拿下興慶府,這廣袤的土地,就將成為你們的牧場,這裡所有的丁口,都將成為你們的奴隸。」


  遼軍山呼萬歲之聲,讓興慶府的城頭都似乎在微微震顫。


  近十萬人同時吶喊,聲勢還是極震撼的。


  城頭之上,所有人臉色都是有些蒼白。


  張元居中而立,花白的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的倒似乎是在笑。左邊站著拓拔揚威,右邊站著雷德進。


  「耶律喜果然不去理會興慶府周邊,他連興平府都沒有半點興趣,完全是想要集中全部力量拿下興慶府了!」張元笑咪咪地道。「有時候,人太聰明了,還真不是什麼好事。」


  「那是因為他不是真聰明!」拓拔揚威冷哼道。


  張元咭咭的笑了起來:「這也是因為總管戰功赫赫,才能讓耶律喜之類的人都不自覺的墜入觳中,換個人,就不靈羅!」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認為興慶府將在接下來的戰事之中會苦苦掙扎,一直堅持到蕭定歸來,但城上這三人卻知道不是這樣的。


  要擊敗耶律喜的不是蕭定,而是他們。


  「耶律喜這一路之上損失了大約五千精銳,上萬青壯!」張元道:「對比現在我們城中的力量,他們還是很強大的。雷將軍,接下來守城的事情,就看你的了,我與拓拔將軍都將唯你之命是從。」


  雷德進躬身道:「不敢,長史言重了。守城之事,雷某必然盡心竭力,不敢有半點怠慢。」


  雷德進所部是專門被調回來進行這一場興慶府攻防戰的。對於守城、攻城這樣的事情,雷德進比起拓拔揚威可專業多了。


  拓拔揚威更喜歡騎著戰馬,舉著彎刀與人戰鬥,守城攻城這些花花腸子的事情,他的確是不精通。


  「雷將軍,遼人之中可也不乏攻城的行家,他們的步卒也是相當精銳的!」張元提醒道:「萬萬大意不得。」


  「怎麼能大意?一大意,自家的腦袋就沒了!」雷德進哈哈一笑道:「長史儘管放心,這可是身家性命的大事,自雷某以下,誰敢懈怠,那就要請他嘗嘗軍法。」


  興慶府為這場決戰準備了數月之久。


  而遼軍抵達城下之後,縱然很著急,但也是連著三天,除了騎兵繞城試探之外,也沒有任何別的動作。


  但這樣的遼軍,反而讓城內所有人警惕性更高了。


  遼軍沒有急於進攻,只不過是他們在打造攻城器械罷了。


  他們隨軍,帶著相當多的工匠。


  不急不燥的遼軍,自然更厲害。


  三天之後,霧藹重重,軍鼓震天聲中,沉寂了三天的遼軍大營轅門轟然打開,遼軍騎兵從內里一躍而出,直趨城下,後方,遼軍步卒列隊而出,在他們的隊列之中,一架架各色攻城大型器械赫然在列。


  遼人以騎兵起家,現在騎兵仍然是他們壓廂底的絕活兒,但他們的步卒,也並不是魚腩,特別是這些年來,遼地漢人融入遼國之後,步卒的戰鬥力,也是年年看漲。


  一般情況之下,現在的遼軍之中,騎兵的指揮將領都是契丹人,而步卒的指揮者則是漢將。而雙方的工匠技藝,其實相差並不是很大。差距很大的,其實還是材料與銀錢。


  就像冶鋼煉鐵,兩邊都會,但宋朝這邊的質量就要更好,如此一來,他們打造的武器自然也就更鋒利,甲胄自然也就更堅固。


  就像神臂弓,遼人不會造嗎?


  這些年來,落在遼人手中的神臂弓不知有多少?會製造神臂弓的匠人,也被他們擄去過很多,但遼國,始終沒有將神臂弓形成強悍的戰鬥力,終其原因,就是材料跟不上。造出來的神臂弓質次價高,毫無性價比,根本就不可有形成有效的戰鬥力,還不如以前慣用的弓羽。


  而想要提高冶鐵鍊鋼技術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實在太廣,沒有技術的積累,根本就不可能辦到。再加上宋國在這些技術方面不遺餘力的封鎖,遼國想要完成突破也就更難了。


  宋朝皇帝把匠師營藏在皇城之中,也不是沒有說法的。


  當然,高技術含量的東西搞不出來,像攻城雲城、攻城樓、攻城車這些東西,造的雖然不如宋朝的那樣機關眾多,用途更廣,卻勝在一個傻大笨粗經用。


  這樣的傻大笨粗有時候還真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沒有任何的試探,一開場就是泰山壓頂之勢,當在烏雲一般的羽箭的掩護之下,遼人青壯、民夫扛著麻袋跟在大盾手的後面,向著護城河奔去。丟下手中的麻袋,然後往回便跑,至於是不是會被城上射死,一切都看天意。


  這樣的攻城戰中,死傷最多的往往就是青壯民夫了,他們在指揮者眼中,唯一的價值就是用來消耗對方的弓矢,以及在這樣的必死的攻擊之中為後續的精銳部隊鋪出一條進攻的道路來。


  兩側喊聲驟起,那是有騎兵自側方兩門繞出,一左一右,如同一把剪子一般地交互剪了過來,這些騎兵殺戮的正是這些青壯民夫以及那些大盾兵。


  而遼軍對此也是早有防備,城內騎兵剛剛突出來,遼軍之中立時便有騎兵迎面堵截過來,兩軍交鋒,極其短暫而又殘酷,一衝而過之後,兩邊落馬人數都在半數以上,而城內騎兵繞到城后再次入城,遼軍則是遠馳而去,繞了一個大弧線回歸本陣。


  像這樣的交戰,在整個攻城戰中,會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生命在如此的戰場之上,如同草芥。


  將軍們們會漠視傷亡,他們的眼中,只會看到一個個的戰術目標是會否會達成。


  普通士卒們會漠視死亡,因為往前一步是死,往後一步也是死,怎麼都是一個死,那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每個人在這樣的場景之下,其實也經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人了。


  他們就像是兩群齜牙咧嘴的野狗,瘋狂地互相噬咬著,直到有一方堅持不下去。


  第一天,護城河被填平。


  第二天,遼軍的攻城去樓第一次接觸到了城牆。,

  第三天,遼軍的突擊隊藉助著無數的攻城器材,爬上了城牆,與城內士卒展開了短兵相接。


  雖然每一天,都會以遼軍的最終失敗撤退而告終,但毫無疑問的是,遼人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接近他們的目標。


  遼軍也很急啊!


  糧草很難接濟得上,興慶府外的那些田地之中,糧食還沒有成熟,喂牲口可以,喂人不行啊。橫山以北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蕭定大敗宋軍,連當朝太尉、總領六路邊事的張超,也被蕭定在戰場這上一刀砍下了腦袋。


  宋人必然要服軟了,他們那邊一停戰,蕭定就會全師迴轉,那個時候,縱然耶律喜不怕蕭定,但誰勝誰負可就不好說了。


  耶律喜必須先拿下興慶府,如此一來,即便蕭定馬上迴轉,耶律喜也有底氣來與蕭定好好地談一談了。


  耶律喜可不想在興慶府下與蕭定火併之後自己來一場慘勝。


  這樣的勝利,有不如無呢!

  耶律俊想來正在析津府看笑話吧!


  拿下興慶府,抄了蕭定的老巢,不怕蕭定不聽話。


  遼人的攻勢,漸漸的有著不顧一切的趨勢了。


  而對於城內的指揮者們來說,機會,也已經近在眼前了。


  黃河大堤之上,斑鳩沒好氣地看著身邊的野豬,這傢伙現在還沒有好利索,但卻硬要跟著自己一起出來,讓他在藏身之地好好地休養,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話說重了,這傢伙就說自己是怕他立了大功取他而代之,狗日的,要不是看他上一次捨命去堵截皮室軍,斑鳩都想把他按在地上再揍上一頓。


  這一次,他們的戰馬之上,掛著的是一把把鎬頭。


  一鎬頭一去,一大塊泥土就被挖了起來。


  野豬受傷不能下力,只能在一邊兒望風。


  「狗娘養的,這一路衝下去,你們家那幾十畝可就絕了收成了!」眺亡著月光下遠處那些影影綽綽的村莊,野豬嘆息道:「那可是大丫一年的辛苦呢!你這隻死斑鳩可曾去灑過一粒種。」


  「關你屁事!」斑鳩怒髮衝冠,這狗娘養的,就一直還惦念著自家老婆呢!自己把二丫說給他都不願意,二丫那裡小了,不都十三了嗎?翻年都十四了。「打贏了這一仗,要啥有啥,這點子糧食,沒了就沒了。」


  「你只死斑鳩一看就沒有種過地,這一場水下去,不止是今年要絕收,接下來幾年,土地都是不行的。」野豬一臉的不屑:「大丫是瞎了眼睛怎麼看上的你,像我,長得比你壯,打仗先不說,至少種田比你強得太多。」


  「老子官兒比你大!」斑鳩拄著鋤著,冷笑道。


  野豬哼哼著掉過頭:「你等著,老子有一天肯定要比你官兒大!等這一仗打完,老子就申請調隊。」


  「真要走啊?」聽到野豬的語氣,斑鳩愣了一下,湊了過去:「我都說了,把二丫許給你了,她們兩姐妹,長得多像啊!還是別走了!」


  野豬憂傷地看了一眼斑鳩:「老子的心思你不懂。肯定要走,走定了。」


  看著野豬決絕的神情,斑鳩勃然大怒:「走便走,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就算你當上了將軍,回來了,照樣得給老子行禮,老子肯定一輩子壓你一頭。」


  憤怒地斑鳩揮舞著鋤頭如雨一般落下,一塊塊泥土飛濺而起。


  而在這段黃河大堤之上,像斑鳩這樣揮舞著鋤頭的士卒,不下千人。


  今夜,黃河將決堤。


  今夜,黃河水將從這裡一瀉而下,而興慶府,就在改道洪水的必經之道上。


  這些遊歷在外的西軍游騎,在遼軍開始攻擊興慶府的時候,便一支一支地向著這裡開始聚集,統帶他們的周煥,這位廣銳軍過去的騎將,向他們下達了決口黃河的命令。


  這裡,距離興慶府有好幾十里地。


  但對於奔騰咆哮的黃河水而已,也只不過是瞬間即至的距離。


  一數水流淌過了缺口,流向了下方。


  缺口處的死士轉身便跑。


  在他的身後,手臂粗細的水流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粗起來,進行最後挖掘的幾個士卒拚命向上攀爬著,最後他們乾脆是被系在腰上的繩子拖著在跑。


  轟隆一聲響,水沖開了缺口,一泄而下。


  然後,缺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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