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資格
「總管,你這樣干,是真準備著與朝廷全面開戰嗎?」謝文雙手據案,上身前傾,顯得面目有些猙獰。
蕭定頭都沒有抬,仍然低頭看著面前的公文,對於這個闖進大帳來的傢伙,睬都沒有睬。
一邊的辛漸瞅了蕭定一眼,上前一步,一手按在謝文的肩膀之上,只不過稍稍使勁兒,謝文便哎喲了一聲,一個踉蹌之下,整個人矮了半截,險些摔倒之下,又被辛漸一把提了起來。
「謝管勾,現在難道不是全面開戰嗎?」辛漸嘿嘿笑著。
「自然不是,如果真要全面開戰的話,我就不會來這裡了!」謝文甩甩膀子,掙脫了辛漸的爪子,再一次衝到了蕭定的跟前。「這個莽夫不懂,但你是懂的,是不是?但是總管,你這樣干,是逼著朝廷不得不與你全面開戰了!」
蕭定終於抬起了頭,扁了扁嘴:「是嗎?」
「不是嗎?」謝文打了一個寒戰,但卻仍然強項地看著蕭定。「總管,別忘了,現在耶律喜正在猛攻你的興慶府,如果現在蘭學士不顧一切的發兵與你一戰,不說打贏你,只要把你拖在陝西路,你會如何呢?」
蕭定哈哈一笑:「蘭學士為什麼不這麼干呢?是怕為遼人作了嫁衣裳?最後整個陝西路被我打爛打透,最大的果子卻是被遼人摘了去。」
「當然。」謝文狠狠地道:「党項人一點兒也不可靠,興慶府如果落在遼人手裡,極大的可能,他們就會投奔遼人,到時候,陝西路就要直面遼人的威脅。與其這樣,還不如面對你呢!」
蕭定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謝文:「蘭四新既然想得這麼清楚,為什麼又要與我打這一仗呢?」
謝文頹然道:「因為我們以為會贏。我們以為你會去先打遼人,我們以為自己至少能得到橫山,只要拿下了橫山,你在西北就不能為患,遲早會被我們擊敗。可誰知,你竟然讓遼人長驅直入,而集中力量來打我們呢?一著走錯步步錯。現在學士只希望你趕緊回興慶府去,能把遼人也打垮,這樣一來,我們吃了大虧,遼人也沒有討得好。雖然以後仍然還是敵人,但學士覺得,面對你至少比與遼人更有得談嘛。」
「所以蘭四新把所有的兵馬都撤回京兆府,再派了你來向我表這個態是吧?」蕭定吐出一口氣:「這個人,倒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差勁兒嘛,這倒是一套一套的。」
「可你現在把陝西路快搬空了。」謝文怒道:「錢財你可以搶掠走,這沒得說,打輸了,就該付出代價,可是人你也弄走了,你可知道陝西路上的這些人在京中,在其它地方有多少隱藏的勢力嗎?當他們一起站出來逼迫朝廷,一起逼迫蘭學士的時候,蘭學士會是一個什麼下場?」
「所以蘭學士為了自己以後不被這些人找后帳,也就顧不得考慮什麼是遼人掌控橫山還是我蕭某人掌控橫山了是嗎?」蕭定冷冷地道。
謝文憋了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蕭定與辛漸互看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蕭總管,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謝文冷冷地道:「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你應當也很清楚自己無法長期佔有陝西路上的這些區域,所以你才如此喪心病狂,真要豁出去了,大家誰也不好過。」
「那就放馬過來啊!」辛漸冷冷地道:「京兆府中現在七七八八的兵馬,總也有五六萬吧,我們人也不多,算上後來的橫山團練,也就不到三萬人。」
謝文恨恨地瞅著他。
「聽說京兆府中的富裕可不是延安府能比的,總管,要是進了京兆府,我們接下來幾年可就都不愁了,您擔心的事情,全都解決了!」辛漸道。
「蕭總管,別忘了現在正在興府府的十萬遼軍!」謝文提高了聲音,大聲道:「學士是有誠意的。」
蕭定將攤在自己大案之上的一份文書拿了起來,遞給了謝文。
「謝管勾,你先瞧瞧這個,再來跟我說話!」
有些狐疑的接過了文書,只瞧了一個標題,謝文便霍然抬頭,看了一眼蕭定。蕭定笑著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將文書看完。
這是一份來自興慶府的報捷文書。
西軍在興慶府城下大敗遼軍,十萬遼軍,幾乎全軍覆滅。
「這,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謝文臉色蒼白,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西軍再強大,也不可能同時在兩邊對陣當世兩個大國還能同時取得勝利。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蕭定冷冷地道:「這便是戰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謝管勾,你覺得現在蘭學士還敢盡出京兆府之兵來與我決一死戰嗎?只要他敢出來我便能保證他有來無去,京兆府我還一直沒有好好地瞧一瞧呢,他真要出來的話,我正好去欣賞一番。」
謝文臉若死灰,手中的文書飄然落地。
「謝管勾,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談了,不過我不覺得蘭學士能主導這場談判,條件,我會開出來,然後你帶著條件回去吧。」蕭定道。「有一點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想與大宋打一場全面戰爭,我也沒有想過要佔領陝西路,正如你所言,我吃不下。但是現在他們又的確在我手中,汴梁想要拿回去,總得付出一點什麼。另外,不管汴梁是怎麼想的,但有一點,他們現在將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有了與他們一起坐在桌子上談判的本錢了。你們不派人來,遼人也一定會派人來的。」
「你要與遼人聯手?」謝文厲聲道。
「談不上聯手不聯手!」蕭定笑了笑道:「謝管勾,現在我蕭定麾下大軍十萬,子民則有數百萬,不但都指著我蕭某人活著,還指望著能活得更好呢!所以,汴梁總得做點什麼讓我們能活得稍微舒服一些吧!謝管勾也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多說了,我們的條件,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說著話,蕭定拍了拍大案之上厚厚的一卷文書。長史張元當真是料事如神啊,早就知道陝西路安撫使蘭四新一定會派人來,所以,談判的文書都做好送過來了。
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接下來,就是兩邊的討價還價了。
謝文有些蹣跚地走到了蕭定跟前,手按在那捲文書之上,顫聲問道:「蕭總管,你是要朝廷敕封你為西北王嗎?」
蕭定大笑道:「在遼人打過來之前,耶律喜就曾派了人過來,帶著他們大遼皇帝蓋了印璽的文書,冊封我為大夏王,遼國皇帝可比汴梁官家要大方多了。」
蕭定當然沒有接受,要不然就不會有興慶府大戰了。
蕭定真要接受了大夏王的稱號,現在只怕就是西軍與遼軍的聯軍從橫山殺出來,那現在整個陝西路早就沒有了。
不等謝文鬆一口氣,蕭定已是冷冷地道:「大夏王也罷,西北王也罷,蕭某人想當什麼王,自取即可,不需要什麼人來敕封。」
謝文怏怏而歸,雖然他還是探得了蕭定的最終戰略目標,也帶回了太尉張超的遺體,但內心深處,卻是戰慄不已。
因為他看到了大宋這個龐然大物,雖然看起來仍然還是很強大,但內里的虛弱,卻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
或者短時間內還能唬得住外人,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虛弱,終究是會表露在所有人面前的。
這一次,蕭定已經將他的遮羞布撕了一塊下來,如果再被人扯幾下露出了大片的羞處,只怕虎狼就要一涌而上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同樣大敗的遼人,最好也來一次內訌,這樣一來,大家都爛,誰也不比誰更強一點,倒是還可以將這個局面維持下去。
承認蕭定對橫山以北廣大區域的統治權力,全面開放雙方的通商不得設置任何的障礙厚厚的談判條件幾乎包括了方方面面,很顯然這不是一份倉促做出來的文書,只怕在開戰之前,蕭定麾下的智囊團就已經把這些條款都列出來了,看了一遍這些條款之後,蘭四新沉默了。
「學士,您覺得,朝廷會答應嗎?」謝文問道。
「難說!」蘭四新道。
「是因為那每年一百萬的歲幣嗎?」
蘭四新搖頭:「不是的。蕭定很聰明,他把自己放得很低,這一百萬的歲幣名義之上是大宋賞賜給他的,他只要實惠。但蕭寧要全面開放商隊,只怕朝廷不會答應,特別是那些戰略物資,朝廷只怕更不會允許。」
「可是蕭定答應拿戰馬來換啊!」謝文道:「我們缺乏戰馬,他們戰馬卻是不計其數。」
「你看問題片面了。」蘭四新道:「戰馬我們需要,可我們並不需要特別多的戰馬,因為騎兵並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培養出來的,騎兵戰術,也不是短時間內訓練出來的,如果我們大規模地組建騎兵,耗費大量的錢財在騎兵身上,到時候真要打起來,只怕會吃大虧。因為比騎兵,我們比不過遼人,也比不過西軍,卻把我們的老本行,步兵也丟了。大宋,從來都是以步兵軍陣為主的,雖然進攻不行,但守御卻能穩如磐石。」
「想不到學士對軍事也如此在行!」謝文有些驚訝。
蘭四新卻是嘆道:「我哪時懂這些,這些事情,都是張超張太尉活著的時候,跟我在閑聊的時候說的。蕭定包藏禍心啊,這個交換條件,看起來對雙方都有利,但真要實施起來,最終得利的一定是他,我們反而被在無形之中削弱了。可惜,良言猶在耳,人,卻已經不在了。」
「學士,太尉的遺體要運回京城了!」謝文提醒道。
「走吧,我們去祭拜一番!」蘭四新道。
「朝廷之中有不少人還在鼓噪要追究張太尉的兵敗之責!」謝文道。
「酸翁之意不在酒!」蘭四新冷笑:「如此敗仗,太尉作為總領六邊軍事,自然是有罪的,可所有的軍事計劃,都是官家,政事堂,樞密院都認可批准的。這件事兒,從根子上就錯了。張太尉不用死的,但他卻以死謝罪,這件事,也就如此了。再加上張誠有救駕的功勞,張太尉身後哀榮不會太差的。這些人鼓噪,不過是把矛閑對準像我這樣的人,或者還有樞密院的相公,他們都知道死人不能負責了,必然要有活著的人要負責,所以吵得凶一些,我們這些人下來一個,便有一大串的人跟著陞官受益啊!」
「都這個時候還想著這些事!」謝文嘆道。
「很正常的事情!」蘭四新嘿嘿一笑:「要是我在朝中,不是當事人,我也會這麼干。」
謝文不由啞然。
「這件事,已經不是我們能作主的了。」蘭四新道:「你回汴梁一趟,把蕭定的談判條件送回去吧,陛下必然要當面問詢於你的,這也是你的一個機緣。」
「是!」
天下大勢,在這一刻,不管是遼國還是宋國,無疑都是焦頭亂額的。只有蕭定,連著打贏了這兩場大仗之後,倒是從容了許多。雖然他現在的整個情況,也說不上太好。
興慶府,他的統治核心,除了府城以內,外面幾乎全廢。
遼人從上京道一路打過來,所過之處,幾乎也是寸草不生,也等於全廢。
雖然在延安府搶到了大宋軍隊豐厚的物資,但相對於蕭寧想要做的事情,無疑也是遠遠不夠的。
大家現在都不得不停下來舔食自己的傷口,休養生息了。
這一仗打得,不管是贏家還是輸家,其實都不好受。
但這一仗打過之錢,不管是遼還是宋,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天下,不再是宋遼對抗,西軍,蕭定已經有了與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資格了。
蕭定率兵回到了延安府,這是他們對汴梁表現出來的談判的誠意。如果汴梁能夠答應這些條件的話,他們就將再度大踏步的後撤,直到恢復到戰前雙方的實際控制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