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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三十章:總得有人負責

  陶宏元提了一把噴壺,正在仔細地替一株十八學士噴著水,這些天來,天氣一直晴好,陽光明媚,但相應的,灰塵卻也多了些,這株山茶名品的葉片之上,卻也落了不少的灰塵,此刻,清亮的水流滑過葉片,在葉片之上先是衝出了一道道的印痕,緊接著整個葉片便顯得翠綠欲滴。


  花園裡山茶不少,但像十八學士這樣的名品,卻也是不多的。


  管家陶正急步而來,垂首道:「學士,付參軍又來了,跪在府外呢,說要是學士不見他,就跪死在外頭。」


  陶宏元提起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替山茶松著土,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


  「學士?」陶正又叫了一聲。


  陶宏元站了起來,扔了鏟子,往屋內走去:「他要跪便跪吧,要死也由得他。」


  「學士,他這樣跪在外頭,畢竟不好看,而且他要是亂說起來.……」陶正欲言又止。


  聞聽陶正此言,陶宏元卻是回過頭來看著他,冷笑道:「他想要說些什麼呢?」


  陶正心中一凜,躬下了身子:「小人明白了,小人這便去趕他走。」


  回到書房,陶宏元的臉色卻渾然沒有了剛才的鎮靜自若,坐在書桌前,提起筆來,想要寫幾個字來平復一下仍然激蕩的心情。可筆是提起來了,卻不知寫些什麼,直到偌大一團墨漬落在了上好的宣紙上,就像是在美人臉上扔了一砣屎,心情頓時更壞了,重重地將筆扔在了桌面之上。


  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胡茂的邕州之行,如今看來就是敗筆之中的敗筆,自己真是昏了頭了,怎麼能同意讓胡茂去做這樣的事情呢?


  難道當初就沒有考慮過有失敗的可能性嗎?


  大意了啊!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如今那個岑重,拉開了架式,絲毫不加掩飾地一路浩浩蕩蕩地往桂州而來了。


  這位招討使,上任以來,第一次準備來拜見自己這位安撫使了。


  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一定美得很。


  胡茂被擒,阮清政被抓,整個邕州的羈縻州被岑重一體拿下,這一條又一條的重磅消息對於陶宏元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


  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暴露在了岑重的面前。


  他來桂州,是與自己攤牌的。


  他想要什麼,現在看起來,也是一目了然了。


  官場就是這樣的現實。


  前幾天,整個廣南西道上所有的官員,見到自己都還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但當邕州那邊的消息傳來,桂州各級衙門之中的官員,頓時便請假的請假,告病的告病,差不多一半的主官,都不班兒了。


  而這,還算是客氣的。


  有一些不客氣的,早就已經派了心腹之人,去半路之上迎接岑重去了。


  這是看準了自己要一敗塗地了啊!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陶宏元知道自己就要一敗塗地了。


  不過那些認為自己要倒大霉的傢伙們,恐怕也要失望了。


  岑重真想要把自己往死里整,就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往桂州來,他只需要將自己的手裡掌握的那些東西,包括胡茂、阮清政等一干人往上一交,自己就將跌入萬丈深淵。


  可他卻往桂州來了。


  這是要與自己交換了。


  岑重的腦袋瓜子很是清楚啊,過去是自己小瞧他了。


  他真要把這些交上去,那就立刻會成為震動天下的潑天大案,想要審查清楚這個案子,只怕非得讓兩府里來上一個相公坐鎮,御史台傾巢出動才行。


  可這樣一來,他岑重還能得到什麼呢?


  作為當事人,自己說不得要去烏台里睡覺,他呢,縱然不進烏台,也得在汴梁隨時聽候上面問話吧?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才會巴巴地往桂州來呢!


  擺出這個陣勢,不就是給自己看的嗎?他是想要告訴自己,咱們有的談,可別破罐子破摔,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現在,也只能談了!


  只是,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仰靠在椅背之上,閉著眼睛,陶宏元考慮著怎樣才能盡最大可以地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陶正去而復返。


  「學士,軍隊進城了,慶遠軍回來了!」


  「嗯?」陶宏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慶遠軍?」


  「是慶遠軍,領頭的是原慶遠軍的一名營將,叫王啟年的,另一個卻是岑招討使的心腹手下,叫劉益國,是一個獨眼龍。現在整個城裡已經有些慌亂了,這兩個人各帶了一個營的士卒先行進了城!」陶正戰戰兢兢地道。


  陶宏元點了點頭,卻是站了起來。


  得,沒得什麼好談得了。


  岑重這是進一步向自己擺明了態度。


  自己,有的只是接受。


  好吧,卻看看岑重給自己開出了什麼條件吧!這個人是個聰明人,想來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而耽擱了自己的大事。


  孰輕孰重,對方應當是很清楚的。


  有一句話,陶宏元沒有說出來,但心裡卻明白。


  自己已經是一條落水狗了,痛打自己一番或者會有心理上的快感,但卻不會有實質上的收穫,反而會極大地影響岑重接下來的想要得到的東西。


  「開中門,讓大郎代表我去迎接岑招討使!」陶宏元嘆了一口氣,道。


  「學士,您不親自去迎接一下嗎?」陶正囁嚅著問道。


  陶宏元搖了搖頭:「我病了,病得不輕,自然不能去門外迎接,這一切,大郎會跟對方說清楚的。」


  儀仗排開,鳴鑼開道,武士左右護持,威武的清街聲音之中,街道之上擁擠的人群忙不迭地向著兩邊避讓,敬畏的眼光看著前呼後擁著的正中間的那位身著紫袍的官員。


  身著紫袍,代表著的便是三品以上朝廷高官。


  桂州是廣南西道的治所,在這裡,也算是高官雲集的地方。但平常時節,看到最多的,也不過是身著紅袍的官員,更多的還是青袍。


  紫袍,事實就只有一個,安撫使陶宏元。


  對於廣南西道而言,紫袍陶宏元就是這方土地的天。


  但現在,又來了一個紫袍,比陶安撫使要年輕,似乎也更有殺氣。


  瞅著簇擁著他的那些武士吧,頂盔戴甲,那些甲胄一點兒也不新,有些上面還坑坑窪窪的,有的甚至還有裂痕,但正是因為這樣,那股子凜冽之氣,方才更加地讓人畏懼。


  聽說這位招討使到了廣南西道一年,便將以前那些桀驁不馴的羈縻州一個個的都收拾了,很少有人去邕州,但聽商人們說,那裡可是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而岑重這個名字,在那裡可是能止小兒夜啼啊!


  今日看起來,雖然看起來很威嚴,但還是很英俊很耐看的頗有書生氣的人嘛。


  滿面笑容,左顧右盼,不時頷首向百姓示意。


  酒樓之上,一中年漢子端著酒杯,從打開的窗戶之上看著剛剛走過去的岑重的背影,臉上滿是失落之色。


  「哎,機關算盡,仍是落在了空處,反倒是誤了付家滿門卿卿性命哦!」


  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喝了一個乾淨。


  「周兄,這也怪不得我們,趙公一向通情達理,我們已經竭盡所能了,策劃也應當是沒有半點問題,可關鍵還是出在那些大頭兵不爭氣啊!」另一人也是一臉的誨氣。


  「趙公說得不錯啊,岑重果然是與蕭誠勾結在了一起。要不然,他哪裡來的這麼精良的兵馬、甲胄。這一回我們的失敗,極有可能讓岑重握有廣南西道,算是吃了大虧。趙公是不會多說什麼,但楚王殿下,可不是一個寬厚的主兒。」


  兩人長吁短嘆。


  好一會兒其中一個才低聲道:「周兄,付家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陶宏元拋他們出來頂罪的意思太明顯了,我們再拱把火,讓付家派人去行刺,萬一得手了呢?」


  「以前我們不是沒有派過人去行刺,下場如何?」姓周的搖頭道:「而且付家現在早就被人盯上了,那裡還有機會再派人出來。」


  「我們可以派人去冒充付家人。」


  「糊余!」周姓男子道:「得手了還好手,萬一失手呢?人要是落到了他們手裡,你覺得他們會守口如瓶嗎?到時候便會將殿下,趙公等都陷進去,那我們才是真的活不成了,眼下回去,頂多也不是一個辦事不力。」


  「也是!」男子點頭道。


  「通知我們的人,凡是在明面之上出現過的,都撤走吧,剩下的轉入潛伏,沒有命令,什麼事兒也不許做了。」周姓男子道:「我可不想咱們的人,像黔州那邊一樣,被他們一個個地順藤摸瓜地抓出來一個個砍了腦袋。聯合會,聯合會,真得就是一個商業聯合會嗎?要錢有錢,要官有官,要兵有兵,嘿嘿,說你們會安分守己,只怕你們自己也不相信。」


  「岑重當真會取陶宏元而代之嗎?楚王殿下與趙公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發生吧?」男子有些不服氣地問道。


  「哼哼,官場之上有官場之上的規矩,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擋不住了。」周姓男子嘆口氣道:「要不然,也不會兵行險著,慫恿那付昌榮為陶宏元支招,動兵馬去解決問題。用趙公的話來說,這就已經落了下乘,何況現在還輸了。走吧,喝完了這杯酒,就走吧,接下來,岑重肯定要肅清桂州甚至於廣南西道了,咱們與付家是過了面兒的,再留在這裡,討不了好。」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兩人走出了酒樓,牽了馬匹,就這樣出了城門,揚長而去。


  而在岑重往城南方向安撫使衙門而去的時候,城西付家大宅卻已經是被兵馬團團圍住了,帶隊的,卻是板著臉孔的王啟年。


  這是岑重交給王啟年的第一個任務。


  也可以說,是一個投名狀。


  軍隊破門而入。


  付家大宅里,頓時便雞飛狗跳起來。


  而此刻,在安撫使衙門,陶宏元的內書房中,陶宏元與岑重兩人相對而坐。


  沒有太多的廢話,陶宏元直接將一份已經寫好的摺子遞給了岑重,道:「你過過目,如果覺得還行,我就馬上讓人發出去了。」


  打開摺子,上頭滿天篇都充斥著對岑重的溢美之辭,在最後,陶宏元向官家表明了自己因為多年勞累,身體抱恙,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關口,以前沒有得力之人來替官家守著南邊門戶,他只能儘力而為之,現在有了岑重,他便可以放下心來,懇請官家讓他歸家養老,安享晚年。


  「陶公文筆一流,在下佩服之至!」岑重呵呵一笑,將摺子遞還給了陶宏元,「敢問陶公接下來準備去那裡呢?」


  「準備去江寧。前些年在那裡置辦了宅子和一些產業,在南方住得久了,慣了,再回北方去,卻是不習慣了!」陶宏元道。


  岑重搖頭道:「下官還是建議陶公回汴梁就去,江寧雖好,卻不是你的落腳之處啊!」


  「這是什麼意思?」陶宏元變色道。


  「陶公,你過線了!」岑重微笑著道:「當你派出胡茂去對付我的時候,就已經過線了。你覺得在南方,你還有落腳之處嗎?我這可是為你好,回汴梁吧!你要是在江寧的話,以後如果受了欺負,別人指不定便會把黑鍋扣在我的背上,說是我在對付你,一個心腸狹礙的評價,我可不想要。」


  陶宏元喘了幾口粗氣,卻又無可奈何。


  「那付家?」


  「陶公不是想為他們說情吧?」


  「我家二郎的妻子,是付家女兒。」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也僅此而已了。」岑重「廣南西道這些年的這一攤子爛事,總得要有個夠份量的人來擔責。而這些事情一旦全讓他頂起來,陶公覺得,還值得替他們說情嗎?」


  陶宏元啞然。


  他能夠全身而退的前提,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嫁禍到付家身上去。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透過付家做事情,付家也仗著自己的勢在廣南西道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終是竹藍打水一場空了。


  岑重在嘲笑自己,到了這時節,居然還假仁假義。


  陶宏元的臉,莫名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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