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黑虎掏心
韓錟站在水邊,在那裡念念有詞地清點著人頭。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這一條河邊,虧得現在是枯水季節,大家砍伐了一些樹木,然後抱著這些樹榦橫渡大河。
這裡是一個回水灣,十個橫渡的人,倒是有九個人會順水飄流到這裡。
只是現在這個季節,渾身濕透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幾乎每個人從水裡爬起來的時候,都在瑟瑟發抖。
蕭誠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的他,正站在一處山谷之中,仰頭望著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只有完全黑定了下來,他們才能在這片山谷之中生起火來。
這樣裊裊升起的煙柱會被夜色所遮蔽,不容易為旁人所察覺。
渡河的木頭自然也不會被浪費,上得岸來的士兵,幾個人抬著一根,也進了這個預先便確定為落腳點的山谷。
一來,這些木頭可以作為柴來燒,二來,也是不能讓這麼多的木頭順流而下。
一旦讓有經驗的人發現這些木頭,那必然便能推測出有大隊的人馬渡河而來,這樣的一些疏漏,不管是蕭誠還是曾經經驗豐富的斥候范一飛,都是不會讓其發生的。
夜,終於黑定了。
火,終於燃了起來。
士兵們沉默地坐在火堆邊一邊烤著衣裳,一邊揉捏著小腿,以這樣的速度和強度行軍,即便他們都是軍中的精銳,也覺得極是吃力。
每天只能休息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都在趕路。
但士兵們卻沒有絲毫的怨言,因為他們的長官,也都和他們一樣,是用兩條腿在奔波。
這一次跟著他們一起行動的蕭簽判,那可還是一個進士呢, 一個真正的讀書人, 人家都沒有叫苦, 他們這些粗人有什麼資格叫喚呢?
即便是累得像一條狗一般了,也要硬頂著在臉上擠出一點點笑容來。
事實上,蕭誠也累得不要不要的了。
士兵們看到的那些從容, 只不過是他強行的掩飾罷了。
他的體力其實是不錯的,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粹煉身體。
只不過與這些士兵是靠一把子力氣和身體吃飯不同, 他更多的時間, 是靠腦袋吃飯的。
平時的煅煉在這樣強度的行軍面前, 立刻便現了原形。
腳底板早就打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泡,戳破之後, 一陣陣的生疼,兩條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每往那裡一坐一躺, 想在爬起來, 都格外的痛苦。
好在這樣的痛苦, 卻是一天比一天輕鬆。
此刻的蕭誠, 癱坐在火堆邊,手裡拿著根竹籤子, 上面串著幾大塊肉脯,伸在火上烤著。
肉脯上加工好了的,混和了各種味道之後放在大鍋里煮熟, 然後在太陽之下一頓暴晒,去除水分, 便成了乾糧。
行軍途中,將肉脯重新放在水裡一煮, 不管是營養還是味道,便都齊活兒了。
不過這樣的肉脯, 一般都極咸,但對於長途行軍的軍人而言,補充鹽分,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大傢伙兒的伙食其實是不錯的。
將大米炒熟之後再舂成米粉,然後裝在一根根的細長布袋之中,吃飯的時候,用水一衝,便能食用,這玩意兒只需要一小把,見水之後便能澎脹成一碗,再配上肉脯,補充體力那是夠夠的,關鍵是他特別方便,更不需要有額外的後勤供應,自己便能為自己提供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補給。
范一飛回來的時候,韓錟已經在大口地吃著肉脯米糊糊了。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斥候頭子,這一次行軍幾乎便都是由他來安排的。
「都安排好了!」他對著蕭誠道。
「行,坐下吃飯,休息吧!」蕭誠指了指火邊上用頭盔偎著的水,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而一根木簽子上,肉脯已經被烤得在往外冒油,有香氣隱隱傳來,讓人饞涎欲滴。
從腰間解下細長的布袋子,將米粉倒在一個竹筒碗里,然後再加入開水,拿兩根木棍攪和了一陣子,一碗粘稠的米糊糊便成形了, 將一塊巴掌大小的肉脯往上面一蓋, 一頓豐盛的晚餐便宣告大功告成。
蕭誠從懷裡掏出一捲紙來,攤開來放在地上,借著火堆的光芒,指點著道:「明天,我們還需要前進六十里,然後抵達狗頭山。狗頭山是大方陣西側的一座險峻之極的山峰,距離城池不過有三里地左右,因為極其險峻,所在他們在這裡並沒有駐紮太多的軍隊,只有一個哨樓,大約有二十餘名士兵。」
韓錟與范一飛一面吃飯,一面盯著地圖,聽著蕭誠講解。
「從明天開始,行軍就要格外小心了,一飛,你帶人突前,替主力掃清所有障礙,凡我們行進的範圍之內,不留活口!」
范一飛連連點頭,心道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蕭簽判就開始打羅氏鬼國的主意了,瞧這圖紙畫的多詳細啊!連狗頭山上那個哨樓是什麼樣式都給畫出來了,絕對不是倉促而成的東西。
「晚間,我們上狗頭山,解決掉這個哨樓,然後再從狗頭山上懸索而下。」說到這裡,蕭誠咧嘴一笑道:「大方陣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人能從這個方向之上對他們展開大規模的襲吧?」
「關鍵是怎麼進去!」范一飛撕扯著肉脯,含含糊糊地道:「這大方陣是羅氏鬼國的國都呢,說起來就跟咱們的汴梁城地位差不多,也就是體量不同而已,防守之上必然是不會太過於鬆懈的。咱這千把人想悄無聲息的爬進去,難!」
「誰說要悄無聲息來著?」蕭誠呵呵一笑道:「我們轟進去!」
「轟進去?」范一飛眨巴著眼睛,有些不太明白。
韓錟的目光卻是落在遠處黑暗之中,在那裡,有十幾個傢伙,現在正脫得赤條條的,等著大家將烤好的衣褲給他們送過去呢!哪怕是再冷,他們也沒有靠近火堆一步。
他們身上背著的,就是蕭誠所說的能轟進大方城的關鍵。
一天之後。
依然是天上無月,夜色深重,但狗頭山上的那個哨樓,卻已經是在悄然之間換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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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餘名羅氏鬼國的士卒,在無聲無息之中便被人抹了脖子,屍體給扔到了一邊林子里的一個坑洞里。
蕭誠站在了哨樓的頂上,凝視著下方的大方城。
畢竟是一個傳承了近千年的大氏族的核心所在地,大方陣整坐城池並不是特別大,但卻全都是用石料修建而起的,單論這一點,這天下還真沒有多少城池能比得上,即便是拿著投石機在外頭瞄著城牆轟擊,也不見得能有多大的作用。
對於一座城池而言,小,有時候並不是壞處,想反,因為小,反而更容易防守。
正如范一飛所言,畢竟是羅氏鬼國的王都,即便是到了深夜,這裡的防守,還是相當的嚴密,站在他這裡,能看到四面城樓之上燈火璀璨,城牆之上,一隊隊的巡邏兵們,往來交錯,比起大宋的許多大城來說,這裡算是戒備森嚴了。
與城牆之上的燈火通明對比的是,在城內,卻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唯有中央一處地方燈光明亮,映照出那裡的迭比鱗次的樓宇。
毫無疑問,那裡就是大方城的核心所在,羅氏鬼國的國主普貴所在。
也是蕭誠這一次的目標。
懸崖之上,繩索已經固定妥當,作為先遣的幾名士兵已經順索而下,旋即下頭燃燒的香頭緩緩地畫著圈子,代表著一切正常。
「下!」蕭誠走下了哨樓,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
下去之後,就真是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不能成功,那就只有死亡一條路。
范一飛率先走到繩索旁,從懷裡掏出一個鐵活扣,將自家束腰的皮帶與繩子扣在了一起,然後拉著繩子,如同一隻猿猴一般向下溜去。
作為一名優秀的斥候人員,范一飛現在擁有了許多他以前不曾想到過,也未曾用過的特殊的工具和武器,而這些,都是蕭誠帶給他們的。
范一飛有時候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蕭誠為懂得這麼多?難道這就是進士的力量嗎?可是大宋的進士也不少,為什麼偏生就是蕭誠懂得這些?
就像現在這些士兵用來從高處速降的這些小機關小玩意,雖然不起眼,但當真是好用。
一千人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從狗頭山上速降到了山底,在平常人看來這不可逾越的險關,此刻在他們的面前,卻是如履平地。
悄無聲息的接近。
大方陣的其它三面,都光禿禿的一無所有,唯獨這一面,卻是雜草從來,那些野蠻生長的小灌木,為他們的接近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其它三面,很有可能遭到敵人的進攻,所以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東西,城上士兵可以一覽無餘,偏生就是這一面,因為面對著陡峭的狗頭山,不可能有部隊能大規模地展開,這裡,反而就無人理會了。
能在狗頭山上放置一個哨所,布置一支小部隊,大方城的主事者,已經算是很小心了。
沒有人會想到,居然能有一支上千人的部隊,能從那上面懸索而下。
當然,也不會有人想到,一支僅僅千餘人的隊伍,就敢打大方城的主意。
如果是平時,千餘人就想打大方城的主意,那就是在找死。
不過現在,卻大大不同。
前方戰事正酣,而且對於羅氏鬼國來說,相當的不順利。最讓普貴惱火的是,自己最為看得的長子濟火帶領一萬餘兵馬進攻原羅殿國所在,居然被對手連二接三地擊敗,損兵折將。
為了這場戰事的主導權,普貴本身便與梓州路那邊有些磨擦,濟火的失敗,使得他說話的底氣又要弱上三分。
可不管怎麼說,主導權是不能讓的,這關係著戰後的利益分配問題,為了助濟火挽回頹勢,普貴一咬牙,又將自己壓廂底的本錢派出去幫助濟火。
好在現在唐怒在矩州也沒有什麼進展,戰事仍然處在膠著之中,濟火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拿下了羅殿,便能從側後方對邦州展開攻擊,從而協助唐怒擊潰黔州主力,做到了這一步,他羅氏鬼國就有資格在戰後要求獲得更多的利益了。
普貴從來沒有想到過大方城會遭到攻擊。
「大方城還有約三千兵力駐守!」范一飛看著前方影影綽綽在城門之下挖掘的傢伙,低聲道。
「大方城雖然不大,但也是一座城池,一國之都!」蕭誠哧笑道:「三千人,分駐各處,每一處地方還能攤到多少?也就普貴呆著的王宮人馬要多一些吧?」
「我們要很快才行,絕不能讓對方有機會調集到足夠的兵馬!」范一飛還想說點什麼,就看見城門之下那幾個挖洞的傢伙突然站了起來,撒開雙腿便向著這邊狂奔而來,他立時閉住了嘴巴。
他們的動靜不小,立時便引起了城牆之上剛好巡邏到這裡的一支隊伍的注意。
喝斥之聲夾雜著羽箭破空之聲傳了過來。
蕭誠蹲在地上,雙手捂住了耳朵。
身邊的范一飛很是自覺地學著蕭誠的模樣。
在狗頭山上的時候,蕭誠跟他說了如何破開大方城的城門的問題,雖然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范一飛不覺得蕭誠有閑心跟他開玩笑。
這位簽判,總是會創造一些奇迹出來。
范一飛也想看看,在大宋並不出奇的完全就是雞肋的火藥武器,到底在蕭簽判手裡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腦了還在轉著亂七八糟想法的范一飛下一刻便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然後那片明這便驟然變成了火紅色,夾雜著滾滾天雷鋪天蓋地地向他卷了過來。
他看到了飛起來的磚塊、泥土,當然,還有在空中扎手紮腳的那些城牆之上的士兵。
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一個飛起來的人在空中就突然四分五裂了。
范一飛有些目瞪口呆。
然後他便聽到了蕭誠的怒吼聲:「衝鋒!」
第一個衝出去的是蕭誠,其它的人都如同范一飛一樣,有著短暫時間的失神,直到蕭誠衝出去好幾步了,他們才反應過來。
天雷之威,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