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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民夫

  四面木樁釘下去,然後用山間荊條、灌木以及樹枝紮上,外頭再糊上一層泥巴,便成了牆壁,屋頂之上蓋著茅草,一排排這樣簡易的茅房,便在背風處,一片片的這樣矗立著。


  此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胡屹等人便看見一隊隊的民夫,正從遠處像歸巢的鳥兒的一般,向著這樣的茅房有說有笑地走了過去。


  這樣寒冷的天氣里,這些人中,居然還有不少的人赤著腳板。


  遠處,依稀又能看到矩州州城的影子。


  新的貴陽新城,距離矩州州城,不過也就裡許遠的距離。


  「寒冬臘月,興師動眾,大興土木,這蕭賊,絲毫不體恤民力,只曉得享受,苦哉我百姓!」胡屹滿臉悲色。


  劉鳳奎和護送的一干班直,都有些尷尬,不管是那個地方,徭役一般情況之下,都是在冬天開始的。


  冬日裡,也是百姓最有閑的時候,春種秋收,百姓那有時間,而且誰也不敢在這兩個季節興徭役啊。夏天那樣熱的天氣,也不適合做工程,真要有點什麼疾病疫氣,極容易散開,只有冬天,才是最合適的。


  眼前這位,也不知道是真不曉得,還是心有成見,反正是蕭誠做的,管他什麼,反對了再說。


  「胡學士,天馬上就要黑了,要是關了城門,那就麻煩了!」劉鳳奎勸道:「先進了城再說吧!」


  胡屹冷哼一聲:「吾乃貴州路轉運使,關城還能關到我的頭上?」


  劉鳳奎閉上了嘴,心裡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心道,說不準正是因為你,人家才要把你關到外頭殺殺威風呢!

  誰也不蠢,難道不知道你胡學士是來給蕭安撫使找麻煩的嗎?


  為難為難你,正好在蕭安撫使面前討個巧,露個臉,小小的立上一功呢!


  不過呢,心裡這樣想,劉鳳奎倒也絕不會說出來,反正到時候真要被關在城外,他是不在乎的。作為曾經的西路陝西路上的走馬承受,風餐露宿只是尋常事耳。隨身的行李當中,一應物事都是準備得齊全。


  倒是這位胡學士,只怕到時候又要掉面子,又要吃暗虧了。因為這些京城的班直,也壓根兒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隨身金銀倒不少,但真正得用的實在物事,卻是少了。


  只在經常在外面的人才知道,有些時候,金銀真是啥也不是。


  「你們,過來!」胡屹看到有一隊人在一名看起來是監管的人帶領之下走了過來,當下便招手吩咐道。


  那些人本來看到了胡屹一行人等,已經屏聲靜氣,安安靜靜的準備從一邊路過了,因為這一群人,為首的兩人雖然穿著便服,但那些挎刀的人卻是正兒八經的嶄新的軍服,這些人認不得京城裡班直的服飾,但猜也能猜到這必然是貴人,自然不想衝撞了他們。


  為首的人見到胡屹招呼,倒也不敢怠慢,讓餘下人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倒是一溜小跑的過來了,叉手為禮,深深的彎下腰去:「小人黃正,拜見大官人,不知大官人有何吩咐?」


  胡屹板著臉,問道:「這是這些人的監管?」


  黃正點點頭:「大官人,小人等來自獨縣,是為修築貴陽新城而來的,一鄉為一隊,一隊五十人,小人正是這一隊人的監管。」


  「活計可辛苦?可能吃得飽飯?病了是否有醫藥?晚上住得可暖?」胡屹沉著臉,連珠炮地問道:「上官可有苛刻打罵?」


  黃正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胡屹,眨巴著眼睛似乎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一名班直不耐煩地在一邊道:「這是新上任的貴州路轉運使胡學士,是從汴梁來的,如果你等有什麼冤曲,儘管向胡學士申訴,胡學士必然與爾等伸冤。」


  一路行來,這些個班直,倒也是摸清了胡屹是個什麼心思,這幾句話,當真是說到了胡屹的心坎里,摸著鬍鬚,胡屹連連點頭。


  那人終於緩過來了,轉運使是個什麼官兒,他是不太清楚的,不過看這架式,應當是個不小的官兒。


  「稟大官人,小人等在這裡過得還不錯,當然了,肯定比不上屋裡舒服,可是服徭役嘛,也不能指望太多是不是?」


  「胡學士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呢!」劉鳳奎倒是來了興趣,胡屹在問這個領頭的,他卻在觀察在一邊等候的那一幫力夫,一個個看起來不但沒有什麼悲苦之色,反倒是有些不耐煩的樣子,顯然,人家急著回去呢。


  「回大官人,我們吃得飽飯的。一天兩頓,粟米飯,窩窩頭管飽呢!工地之上,還常備著薑湯等物,營地里,工地上,都安排了醫館的人長期駐守。」黃正看了胡屹與劉鳳奎一眼,心中有些明白這些人似乎是來找碴的,雖然沒讀過書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但不代表人家不聰明,看不來神色。


  「活計當然辛苦,可這天下,那有不辛苦的活兒呢!營地里也是暖和的,雖然看起來很簡易,但抹了泥巴的茅草房,是真的熱乎,而且上面每隔一段時間便發上一筐石炭讓大家取暖呢。」


  胡屹是相當的不愉快。


  因為他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結果,看起來這夥人對現狀滿意得很。


  劉鳳奎笑了笑,接著問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們卻還在外服勞役,真是辛苦了,這蕭安撫使也太不體恤民情了。」


  聽眼前這個對蕭誠不敬,黃正卻是變了臉色,本來彎著的腰此時卻是挺直了一些,看著劉鳳奎不愉地道:「這位官人這話說得可就是差了。知道這第一批徭役為什麼是我們獨縣嗎?」


  劉鳳奎腦子一閃道:「因為蕭安撫使到了黔州之後,第一個向他輸誠的就是獨縣!」


  那人沒有搞明白輸誠是個啥意思,但第一個這三個字卻是聽清楚了,卻是高興地道:「對了,咱們獨縣與別的地方可不一樣,算是蕭安撫使的嫡系,知道嗎?蕭安撫使說了,建設,服徭役,在別人看來是一樁苦差事,可是在他麾下,這能成為一樁好事,怕其它地方的人不信,所以讓我們來做個榜樣。年年過年,一年不回家也算不了啥,但能為整個貴州路做個榜樣的事情攤到我們獨縣人身上,這可是蕭安撫使對我們的格外看顧,知道嗎?」


  這個的語氣已經是相當的不敬了,聽得胡屹是眉頭緊鎖,看起來就要發作了,劉鳳奎卻依然是笑咪咪地問道:「徭役自來就是苦差,怎麼個到了蕭撫台這裡,就成了好事呢,孤陋寡聞,倒是要請教。難不成還給你們發錢不成?」


  「錢倒是沒有的,徭役嘛,何來發錢一說!」黃正笑道:「不過呢,倒是設了獎勵,我們刨開路上的時間,在這裡的工期是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之中是有一定量的工程需要完成的,如期完成了,便會有獎勵,聽說到時候一人至少也有百十文。」


  「百十文?這也說得出嘴?」胡屹冷笑。


  「百十文不少啦!」黃正有些驚訝,「我們獨縣,一升米也才十來文呢!」


  「不少不少!」劉鳳奎笑道:「就是這嗎?」


  「當然不是,要是我們完成得多,那獎勵可就嗖嗖地往上增加,不瞞這位大官人,我們幾個領頭的算了算,以我們目前的進度,一個月的工期完成之後,我們每人還能掙一貫錢回去呢!」黃正喜滋滋地道:「您說這是不是好事?」


  胡屹一臉不相信的模樣,只道是蕭誠畫了一個大餅再欺騙這些民夫而已。


  劉鳳奎卻是想起了當年蕭誠在橫山乾的那些勾當,此人在激勵民夫盡心儘力做事方面,向來是手段寸出不窮,當年的神堂堡城以及那些廣銳軍定居點,就是在眾人不敢相信的速度之下,迅速完工的。


  一群在路邊上等著的民夫此刻卻是不耐煩了,有人揚聲大喊道:「黃隊首,完了沒有,快點走吧,回得晚了,周伙頭要罵得,到時候往骨頭湯里吐幾口唾沫讓咱們喝,那可就虧死了。」


  「是啊是啊!回得晚了,按時供應的熱水都涼了,不能燙腳咋辦?」


  「回得晚了要多燒柴火保暖,周伙頭肯定要找咱們的不是。」


  「誤了他抱婆娘睏覺的時候,吐唾沫都算輕的,拉一泡尿在骨頭湯里,咱也不知道啊!」


  「今天可是有加餐的,每人額外一斤肉,半斤酒,我肚子里的蛔蟲老早就在叫啦!」


  一群人鬨笑起來,看起來輕鬆得很。


  「來啦來啦!」黃正又深深和向眾人一禮,「兩位大官人,這都是一群不知禮的泥腿子,就知道吃喝下力氣,大官人別見怪,小人告退了。」


  「今天為什麼有加餐呢?這樣的事情經常有嗎?」劉鳳奎笑問道。


  「那倒也不是。平常已經很好了,今天的加餐不是官府給的,而是鄭大官人賞賜給我們的,所有人都有份呢!」黃正笑道。


  「鄭大官人是誰?」


  「不知道,反正挺有錢的,他的閨女兒嫁給了咱們韓錟韓將軍,今兒個正是大婚之日,兩位大官人此刻進城,必然是能喝到喜酒的。」黃正道:「為了添些喜氣,鄭大官人特地為我們這些建新城的民夫們一人打賞一斤肉,半斤酒。」


  看著黃正等一群人笑哈哈的開著一些葷素不忌的玩笑遠去,胡屹的臉上卻露出了深深的失落感,服徭役的民夫,不應當是苦大仇深嗎?不應當是看到了他這樣的青天便跪倒在地大聲喊冤的嗎?怎麼反倒一個個歡天喜地,倒似服徭役是一個很讓人開心的事情呢!


  這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認知。


  似乎沒有那本書上記載了這樣的事情啊!


  「鄭大官人是誰?」他問道。


  一眾班直都是搖頭。


  不過劉鳳奎卻是知道。必竟泉州的鄭則仕,在皇城司的檔案之上也是有名號的。


  「鄭大官人叫鄭則仕,泉州人,是個大海商!」劉鳳奎道:「專門做海上生意的,麾下有上百條船舶,其中跑遠洋的大船佔了一半以上,實力相當強勁。」


  「一個泉州的商人,怎的又與蕭誠攀上了關係?居然還將女兒嫁給了韓錟?」胡屹有些不解。韓錟是蕭誠的心腹悍將,這個他倒是知道的。


  劉鳳奎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其實不僅僅是鄭則仕,還有包括羅為先等一眾南方大商人,都或多或少與蕭誠有關連呢,這隻消看這幾年,往黔南走的商隊都能明白一個大概了。


  而且劉鳳奎還有一事沒有與胡屹明言,那就是鄭則仕除了是一個大海商之外,還是一個大海盜,在大宋,此人是個安分守己的良民,但一到了海上,這個人卻立馬能變成噬血兇殘的大海盜,殺人無算呢!


  劉鳳奎不準備說是因為胡屹實在不能算是一個能共謀大事的,這些事情讓他知道了,平白要多添事端。


  這位,是真正的書生意氣呢!


  「胡學士,看來我們倒是來得巧了,正好可以去叼擾一杯喜酒!」劉鳳奎笑道。


  「一個商人,一個武夫,何德何能讓老夫去飲他們的喜酒?」胡屹冷哼一聲,一臉的不以為然。


  「學士,那韓錟是蕭撫台的心腹愛將,今日大婚,說不得貴州路上的頭面人物都會到齊的,不是給鄭則仕和那韓錟面子,而是給蕭撫檯面子。」劉鳳奎笑道:「而且這樣的場合,也正好讓大家都認識一下學士您啊!」


  劉鳳奎語氣閃爍,說一半,藏一半,但這一回,胡屹倒是難得的聽明白了劉鳳奎話里藏著的意思。


  這一下子公開露面出現在了貴州路的官場之上,而且自己還可以擺明車馬就是與蕭誠不對付,那麼那些暗底里痛恨蕭誠的人,自然便會依附上自己來,豈不是省得自己再去一個個的去尋找同盟來得更好?

  「走,去喝一杯喜酒去!」胡屹興沖沖地道。


  一干班直倒也是歡天喜地,畢竟一到地頭,便能碰上這樣的事情,倒也是喜慶,算是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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