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計中計
四海樓是中京最高的建築。
在依山而建的一大片宮殿群中,猶如鶴立雞群。
這裡原本就是一處小山,修建中京城之時,所有開挖出來的土石方又全都堆集到了這個地方,在這裡,形成了一片完整的高台。
皇宮,便在這個高台之上修建。
站在四海樓頂, 俯覽四方,整個中京城,幾乎盡收眼底。
皇城,內城,外城,城廓,一圈一圈的延伸出去, 不同的區域,劃分出不同的人的階級。
越往外,自然級別便越低。
但越往外,煙火氣息,反而就越濃。
整個城市並沒有完全峻工,站在四海樓頂,還能看到一處處的空白,也能看到一片片的農田裡正在逐漸變黃的莊稼。
而更遠處,則是一望無垠的阡陌縱橫的農田,筆直的馳道兩邊新移栽的樹木雖然大部分還只是一根光禿禿的樹榦,見不到幾片綠意,但卻可以想象再過上幾年它們的美麗景象了。
最外圍的城牆還沒有完工,此刻,仍能看到有不少人正肩挑背駝地勞作著,一塊塊燒制的巨型磚塊,打磨好的石板,被源源不絕地運上城牆,每一天, 這裡的牆便會多完善一點點。
修建城牆之中最苦、最累、最為兇險的活計, 由戰俘、罪犯們來完成,而正常的服勞役的普通百姓,則輪換著擔負起較為輕鬆的工作。
每天為這些服勞役的百姓提供五文錢的補貼,是皇后蕭綽力排眾議之後的舉措。
錢花得不多,但卻為她贏得了巨大的聲譽。
中京城建設在三年多的時間裡,便初具規模,便連最頑固地反對蕭綽的契丹老牌貴族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蕭綽的功勞。
建城,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是一件極其浩大、困難的工程,一個不好,便會引發出許多麻煩和事端來。
但現在中京已經快要建成,絕大部分的地方已經投入了使用,這樣的事情,還沒有發生過。
以往最為人所垢病的勞役,今年也是悄無聲息。
至於那些罪犯、戰俘們的死亡,卻是沒有誰會在意的。
中京的建成, 將使其成為聯結五京的核心所在, 也使得大遼正式地有了一個政治中心。
耶律俊已經明確了中京將成為帝國的都城。
夕陽西下,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四海樓那磨得光可鋥人的白玉板上, 映照得整個樓頂都變成了金燦燦的顏色,耶律俊負手立在樓頂,俯視著城市,感慨萬千。
每一年回來的時候,都會有著不一樣的感受。
這幾年來,所有的大遼人,都感受到了遼國自上而下的變化。
耶律俊四時捺缽,鎮壓四方,四夷賓服,不管是桀驁不馴的女真部落,還是已經有些蠢蠢欲動的勃海貴族,不管是北方大草原之上那些兇狠狡詐的半牧半匪的夷部,還是東邊一直三心二意在宋遼之間反覆橫跳的高麗,都在大遼鐵騎之下瑟瑟發抖,變得老老實實。
耶律宏德卧病多年而讓這個帝國也變得鬆散,不少人心思活躍起來的頑疾,在皮室軍兇狠的彎刀與皮鞭之下,皆化為了雲煙。
而武力,總是要由經濟基礎來支撐的。
皇后蕭綽坐鎮中京,一邊修建這座規劃中的遼國政治中心,一邊控制著遼國最為繁華的四京的政治、生產、軍事等一系列事務。
結果便是,中京基本建成,而上京道、西京道、南京道、東京道的工、農、商等百家百業愈加興旺。
以往與宋國的交易,遼國基本上都是處於一個吃虧的狀態,只有買買買,好不容易從宋國那裡掙來的銀錢,轉眼之間又以購買的形式給送了回去,但這幾年,這個形式開始慢慢地有所好轉,用蕭綽的話說,就是與宋國的貿易逆差正在漸漸地縮小不。
而蕭綽採用的一個重要的手段,就是放開了遼國與宋國的馬匹交易。
這曾經遭到了遼國南北兩院的共同反對。
與宋國禁止與遼國交易鐵器一樣,遼國也是不許交易戰馬的。
但蕭綽卻是力主放開戰馬交易。
最終,蕭綽說服了絕大部分的官員,對宋國開放了馬匹的交易。
宋國能夠對抗遼國的最大的本錢是什麼?
是步卒!
是他們用無數金錢堆積起來的重裝步兵。
但重裝步兵能擊敗遼騎,卻無法毀滅遼騎。
這便造成了大宋即便打了勝仗,也無法獲得太多的戰果。
因為遼騎被擊散之後,能夠迅速地逃逸然後再重新集結。
所以,宋國上上下上都認為,大宋無法擊敗遼人,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騎兵,遼國禁止與大宋交易戰馬,最大的原因便在此。
蕭綽開放戰馬交易,讓宋國上上下下欣喜若狂。
可是,騎兵當真是這麼容易形成的嗎?
遼國騎兵之所以強,是因為他們中的絕大部分,自小便會騎馬,有的甚至會騎馬便會走路要更早一些。
培養一支合格的騎兵,不是短短一兩年便能成功的事情,這是需要一代人的努力,才能小有成果。
蕭綽以極高的價格,賣給宋國戰馬,通過戰馬交易,賺得盆滿缽滿。
而宋國的軍費,則在購買了大量的戰馬之後,顯得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軍費不夠了,那便只能壓縮步兵的軍餉,裝備。
這便造成了一個極大的問題。
那就是新組建的騎兵還沒有形成足夠的戰鬥力,而以往的扛把子重裝步卒的戰鬥力,卻是呈直線下滑。
而遼國,一向是兩條腿走路。
契丹人以騎兵為主,漢人世家則以步卒為重。
以前兩家不能通力合作,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戰場之上誰要是稍微起個歹心,立時便能讓另外一部分遭到毀滅性打擊,但現在在蕭綽的調停之下,兩邊卻是前所未有的團結了起來。
蕭綽的手段,一直便是甜棗和大棒同時下來。
給的好處足夠,但收拾起人也,也是毫不手軟,不管你是有什麼背景,什麼來歷,撞到了她的手裡,那便是死路一條。
「陛下,中京城真要成形,接下來還需要在周邊數十里範圍之內,移居足夠數量的農戶。」指著遠處的莊稼,蕭綽道:「計劃要移足三十萬戶,區域也已經劃分妥當了,第一批,馬上就要進來了。」
「是這一次從拒馬河南岸帶回來的?」耶律俊微笑著道。
宋遼談判,為了聯合進攻西軍蕭定,遼國做出了重大讓步,將數年之前佔領的拒馬河南岸上百里疆域的土地全部還給了宋國。
但宋國恐怕沒有想到,他們得到的,當真便是只有土地。
土地之上的百姓,被遼人強行搬遷了。
其中一部分的搬遷地點,便是移居到中京附近。
所有的計劃,都是一環套著一環,每一步,都有著他的作用。
蕭綽的整套計劃,在耶律俊看來,也是嘆為觀止。
而到如今為止,能知曉全部計劃的真面目的,還就只有蕭綽與耶律浚
便連遼國南院大王林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這些人都是種田的老手,我為他們準備了足夠的土地,他們一來,房子,土地,還有地契,都給他們準備好了,比起他們在河北之時只好不差。」蕭綽笑道。
「收買人心?」
「算是吧!讓人背井離鄉,遠離故土,總是要給些好處的。」蕭綽道:「陛下,農民要依附城市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同理,城市需要農民的支撐才能更好地運轉下去。城內留下這麼多的農田,也是為了將來著相,一旦有事,即便城外全都丟失了,城內,仍然可以有產出。」
「誰能打到中京來?宋人嗎?」耶律俊傲然道,神情不屑一顧。
「當然,我們如果愈來愈強大,那麼城市中的建設也就會越來越多,這些預留的農田,也會被慢慢地擠占。」蕭綽道:「但眼下,總還是要未雨綢謬的。」
「你說得是1耶律俊點頭道:「你的想法,總是與眾不同,特別是那個戰馬交易,如今看來,效果讓人嘆為觀止。可笑我們大遼禁止與宋人交易戰馬這麼多年了,卻沒有想見這其中的利弊來。」
「不是這樣的1蕭綽搖頭:「以往,大遼歷代的做法並沒有錯,因為以前,大家是誰也吞不掉誰,相持之時,自然不能讓大量的戰馬流入宋國。但眼下卻是不同,宋人前所未有的虛弱,而我們前所未有的強大,陛下,接下來我們就要馬踏中原了。」
耶律俊大笑起來。
「而在這之前,想法設法讓宋人變得更虛弱一些才是正理,所以,給他們戰馬,讓他們得到夢寐以求的騎兵。但這樣,他們的步兵的重要性可就會減弱了。」
耶律俊反應了過來:「我明白了,如果時間一長,讓宋人的騎兵當真形成了戰鬥力,我們就要吃虧了。」
「不錯,所以我們的攻擊時間,便要選在這個他們將成未成之時,騎兵還不行,步兵也不行了,他不輸,誰輸?」蕭綽冷笑起來:「河北路上馬興畢竟是個文官,鄭雄多年都在京畿路上,唯一一個行家王俊,還被他們自個兒逮去了烏台問罪,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瞅著蕭綽的側臉,國色天香的臉龐之上浮現的是永遠凌厲之色,與當初在關寨之外見到了那個嬌憨的少女,幾乎是判若兩人了。
自己的這位皇后,這一次整套的計劃,實在是讓耶律俊除了豎起大拇指外無話可說。
讓出大片佔領的領土,看起來是吃了大虧。
但中京得到了大量的得以充實周邊的農夫和人口。
宋人認為遼人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必然要全力攻擊西北蕭定解除隱憂從而麻痹大意。
得到了這些領土之後,宋軍的整體防線便要前移一直推進到拒馬河沿線,而遼軍走的時候,這些地方的防禦設施已經被摧毀的七七八八,這便使得宋軍挺進拒馬河之後,幾乎無險可守。而這幾年來,馬興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防線,又會因為駐守兵力的不足而顯得空虛之極。
蕭綽的目標當真是西北蕭定嗎?
自然不是。
她真正的目標,是大宋。
她要席捲河北,問劍汴梁。
便連林平,也根本不知道蕭綽的真實目的。
「我那大舅哥那邊,真不會出來搗亂?」耶律俊揶揄地道。
蕭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卻讓耶律俊有些小尷尬。
「我那大哥,如果給他機會,他自然是會搗亂的,別看宋國對他喊打喊殺,真要看到我們長驅直入,他肯定是出兵來干擾我們,拖延我們進軍步伐的,所以,我們才與宋人簽定和約,讓宋人去打他嗎?」
「張誠1耶律俊道。
「張誠與我大哥有殺父之仇,陝西路上還有原來的定難軍也與我大哥有解不開的血仇,以前沒機會,也沒實力,但現在宋國朝廷上下一心,他們自然更會迫不及待。一旦開打,可就不是三兩下就能分出勝負來的。」
「即便是那個時候我們突然揮兵南下了,他們互相猜忌之下,反而不敢動彈了。」耶律俊若有所思。
「正是如此1蕭綽道:「到了那個時候,宋人會認為我們與西軍勾結在一起了,必然會死死堵住西軍,而西軍此時想要抽身也不敢,一旦抽身,讓張誠打過了橫山,那就是大麻煩。」
「妙極1
「當然,光這還是不夠的。」蕭綽道:「這兩年來,我派出了人手,去挑動西州回鶻,青塘木占瞎葯,到時候一旦開打,他們也會適時起事反對我大哥。所以啊,等我們大軍攻擊河北的時候,我大哥那邊是處處烽煙,四面亂起,那裡還有心思來找我們的麻煩,先把自家後院撫平了再說。等他們緩過神來,我們已經在汴梁安坐了。」
「那個時候,再來和蕭大郎好生談談。」耶律俊一拍大腿,大笑起來。「皇后,你說到了那時,蕭大郎和蕭二郎會坐下來與我們好生談一談嗎?如今蕭二郎在南方,也是風生水起,硬生生地讓他無中生有,建立起了一片偌大事業。你們蕭家,讓人不得不服氣,老天爺偏愛你們一家三兄妹啊1
蕭綽好半晌沒有吭聲。
「沒有什麼好談的,到了那個時候,兩位哥哥必然視我為仇寇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