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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老天爺不是個東西

  如坐蒸籠!


  汗如雨下!


  城牆之上,士兵們再也無法穿得住沉重的盔甲,紛紛將甲胃脫下扔到了一邊,有的甚至光著了膀子。


  當然不是因為頭上的太陽。


  雖然說二十四個秋老虎,立秋過後,仍然會有好一陣子的炎熱天氣,但東受降城現在如此讓人難受,卻是因為城下正在攻城的遼軍。


  現在陳喬很是後悔沒有將收割過後的那些麥草給一把火燒了。


  就是這麼一個疏忽,今日便讓他嘗到了極大的苦頭。


  收割了糧食之後,麥草只是弄了一小部分回城裡,或者鍘碎了當作牲畜飼料,或者挽成把子當作伙房的燃料,剩下的全都平鋪在田地里,幾場大雨之後,自然便會腐亂,然後塵歸塵土歸土,成為明年糧食作物的肥料。


  但現在遼軍把這些麥草全都收集了起來。


  當一個個如同小山一般的麥垛子被遼人吆喝著從遠處推過來的時候,城上的人當真是緊張了起來。


  最初,火併不是遼人點的。


  遼人的步卒是把這些麥垛子當成了登需的階梯。


  這些巨大的麥垛子不怕弓失,不懼弩炮投石機,靠上城牆之後,遼兵便順著垛子往上爬,與守軍在城牆之上展開了爭奪。


  然後,一名守軍往這個麥垛子上潑了一罐子油脂,然後丟了一個火把。


  麥垛子瞬間便燃了起來。


  上面的以及那些還在攀爬的遼軍被燒得慘叫連連,屁滾尿流。


  但接下來,遼軍卻也打開了攻城的新方式。


  站在城頭之上,看著遼軍將成百上千的這樣的巨大的麥垛子滾球一般地滾過來,當真是壯觀之極。


  但火燒起來的時候,那可就是叫苦連天了。


  這些麥垛子比城牆矮不了多少,有的甚至還特意地扎得比城牆更高,當他們被點燃然後骨碌碌滾向城牆,最終靠在城牆之上熊熊燃燒的時候,守城的人那滋味,當真是不可為外人道了。


  四面城牆都被這樣包裹著燒烤。


  不單單是如此,遼人還往裡頭加了不少的左料,使得燃燒的稻草之中還裹協著大量的煙氣,而煙氣的滋味,可是一言難盡。


  唯一能讓陳喬感到幸運的是,東受降城離松嘎子河不遠,所以,地下水還是十分豐富的,在建城的時候,便考慮到了遭敵圍攻時候的取水問題,所以城內有十數口深井。


  便是城牆之上,每隔上一段距離,便擺著十來口大水缸,缸里滿滿當當都裝滿了水。


  麻布沾上水綁在臉上過濾煙氣,至於眼睛被熏得通紅如同一隻兔子,那自然是顧不得了。


  天氣本來就很熱,現在城牆內的人,猶如身處烤籠之中,一個個都像是大蝦米一般,赤裸著的身體一個個通紅。只能時不時地妥一瓢水兜頭淋下。


  那水落到地上,也立時化成一股股的白汽蒸騰而起,使得城頭溫度更高。


  好在如此的大火,敵人也是無法攻進來的。


  陳喬讓絕大多數的士兵們都下了城牆,他則帶著親兵在城上警戒,雖然說敵人不大可能進攻,但小心無大錯,萬一有頭鐵的,或者能找到這大火之中的縫隙呢。


  雖然從內里往外看,現在除了大火,便是煙氣。


  「賊老天,也不下點雨!」陳喬指天劃地,大聲咒罵。


  「外頭的麥草也沒有多少,看他們能燒到幾時!」一名親兵抹了一把汗水,手還沒有離開額頭,便又密密地滲出一排汗珠子。


  懶得抹了,走到一邊的大水缸里,俯下身子,咕都咕都地狂喝了一氣兒。


  要是城內沒有足夠的水,這樣的大火,能把人烤成肉乾。


  遠處,耶律環看著這衝天的大火與遮天蔽日的煙氣,滿面笑容,回望身邊的一名將領,笑道:「蘇護,回頭破了城,你當記首功!」


  蘇護笑道:「只不過是看到了這滿城的麥草,偶來靈感,當不得總督一贊,現在那野利奇還在周邊窺伺,這些党項野人來去無蹤,委實讓人難防,只要破了這城,野利奇也就只能逃之夭夭,那黑山以北,則再無敵人可以威脅我們了。」


  「是啊!」耶律環深有同感:「自從讓蕭賊在這裡建了城,我們便如芒刺在背,不拔掉這顆刺,連睡覺都不安穩。」


  「總督,大火之後,包牆的青磚、條石便會被燒碎,此時再以弩炮之類的重武器一陣狂砸,這城牆的外殼可就不結實了,露出了裡面的夯土牆,可就又好辦了許多。」蘇護仰天看了一陣子天色:「要是老天爺再幫幫忙,我們火一熄,他就來一場大雨,那甚致都不用我們費勁,這牆啊,自己都是崩塌。」


  「那看起來今晚我得沐衣更衣,燒香禱告,求求老天爺才成了!」耶律環哈哈大笑。


  不知道耶律環究竟有沒有燒香求滿天神佛,反正沒怎麼睡成的陳喬聽到天上霹靂一聲響之後走出城門樓子,感受到那指面的清風中的那點點涼意的時候,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城內倒是歡聲一片。


  要下雨了,


  終於要下雨了。


  只要一下雨,這該死的大火就燒不起來了。


  陳喬又破口大罵起來。


  下雨也不分時候的嗎?

  該下的時候你不下,不該下的時候你就下了!

  賊老天可真不是一個東西啊!


  「召集所有隊將以上軍官前來會議!」罵完了,陳喬又火急火燎地下達軍令。


  上百名隊將集合到了一起的時候,雨終於開始下了。


  啪的一點落在陳喬的臉上,


  陳喬當著上百人的面,再一次咒罵之聲不絕。


  雨不下則已,一下便如同瓢潑一般。


  雨水把剩下的那些還沒有燒完的麥垛子全都澆滅了。


  但城頭之上,所有軍官們的臉色敢變了。


  他們聽到了噼里啪拉的如同爆竹一般的脆響聲。


  那是包磚,條石在爆裂。


  爆烈聲連絕不絕,然後便是嘩啦啦的碎裂以及掉落的聲音。


  遠處,遼軍的軍營之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很顯然,他們也在期待著這場雨。


  陳喬此時的臉色反而平靜了下來。


  看著麾下的將士們道:「接下來,將是真正的苦戰了。告訴所有的將士們,上頭的命令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後退一步,斬!逃跑,斬。野利奇大將軍的騎兵就在外圍游戈,對於逃走的人可沒有什麼情面可講。」


  下面一片肅穆。


  「戰死在這裡,你是勇士,總管將替你養活你的家人。逃走則連座親屬,誰都沒有好下場!」陳喬吼道:「所以,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百名隊將,大聲吼叫起來。


  西軍對於戰死者的家卷一向優容,但凡戰死者的家卷都被遷到了興慶府外,分給最好的田地和房屋,不用交稅,不用服勞役,這也是西軍不管是那個族裔,上了戰場都一點兒也不怕死的緣故所在。


  更有些人,抱著是死了我一個,幸福全家人的念頭。


  一上戰場,便如同瘋子一般,一副生怕你搞不死我的狠模樣。


  說來也是奇怪,但凡是這樣的人,反而一時半刻還真就死不了,有的反而因為如此,官兒是越做越大了。


  雨下到天亮的時候戛然而止。


  此時的東受降城,已經沒法看了。


  破破爛爛猶如幾十上百年沒有修葺的老古董,有的地方甚至垮塌了下去,雨水順著牆上流下去,將夯土牆剮去了一層又一層。


  遼國列陣出營。


  而戰鼓聲中,東受城城門大開,一隊隊甲胃鮮明的將士也是列陣而出,大約兩千人背靠著破爛著的城牆擺開了軍陣。


  想破東受降城,便從我的身上踏過去。


  耶律環抬頭,城牆的確是破破爛爛了,但仍然能看到城牆之上那一排排的弩炮和時隱時現的弓箭手。


  「西軍果然是強軍,如此狀況之下,居然還有如此士氣,佩服,佩服!」耶律環感慨地道。


  不過佩服歸佩,一點兒也不耽擱他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蹄聲隆隆,鼓聲陣陣,喊聲震天,兩軍面對面的肉搏廝殺拉開了大幕。


  陳喬與耶律環拚死搏殺的當口並不知道,此刻他以為的在外游戈的野利奇早就不在東受降城附近了。


  野利奇接到蕭定的軍令,率領著他麾下的數千騎兵,正日夜兼程,趕往黑山威福軍司與黑水鎮燕軍司交界處的烏蘭布拉格峽谷,參與那裡的對遼國西路軍的決戰。


  西軍高層在研究了遼軍的整體部署之後認為,東路軍的耶律環,只不過是遼人的掩人耳目之計,遼國真正的殺手鐧還是在西路軍。


  隨著遼國軍隊的逐漸靠近,越來越多的斥候的歸來,也印證了西軍高層的這一看法。


  因為除了蕭思溫帶領的多達三萬的宮分軍之外,居然還發現了由完顏八哥率領的五千皮室軍,其它的諸如頭下軍,鄉勇以及上京道的其他幾支漢人軍隊,反而不足為道了。


  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後,蕭定立即親自帶領鐵鷂子趕往烏蘭布拉格峽谷,與此同時,也開始徵調周邊所有能調集的騎兵隊伍趕往這裡馳援。


  「遼國之實力,此役可見一斑!」策馬而行的蕭定,感慨地對著身邊的辛漸道:「從我們獲得的情報看,遼國這一戰的真正目標,應當是宋國,他們與我們作戰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要吸引宋國將大量軍隊布署到陝西路上與我們對峙,好方便他們在河北路上形成突破。但即便是如此,我們對上他們的不過是一支偏師,卻也能讓我們全力以赴應對才行!」


  辛漸卻是有些不服氣:「要不是青塘木占、瞎葯死灰復燃,黃頭回紇,西州回鶻突然叛亂,邊境黑汗人蠢蠢欲動,因此而牽制了我們大部分兵力的話,我們卻是一點兒也不怕他。」


  蕭定笑了笑:「我們地域雖廣,但受困於人丁少,經濟實力跟不上,這些年雖然有所發展,但與遼宋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辛漸,張元一直希望我稱孤道寡,我卻不願意,你知道為什麼嗎?」


  辛漸一笑:「其實我也這樣希望,總管,你要是當了皇帝,至不濟我也可以弄個國公噹噹嘛!」


  蕭定嘆道:「當皇帝容易,但以後怎麼辦呢?」


  揚了揚馬鞭,蕭定道:「像眼下這樣的戰爭,對方只是隨意為之,我們卻已經全力以赴了,一仗打下來,我們即便贏了,但力量卻也是受損不小。這一次,還不知陳喬那裡能不能撐下來?而且接下來我們往西走的戰略也只能被迫擱置,黃頭回紇,西州回鶻一個處理不好,便是綿綿不延的禍事。不當皇帝,與宋朝還有緩和的餘地,一旦走了這一條路,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而且,對於我中華而言,並不算是什麼好事。」


  「我明白,二郎跟我也說過這些!」辛漸笑道:「雖然我不太懂,但我一直很佩服他。他說相對於一家一姓之天下,他更希望漢家文明能廣播四海。」


  「正是如此!」蕭定點頭道。「現在我便焦頭亂額了,真要當了皇帝,豈不是更加的痛苦。」


  「殊不知您的痛苦,是這天下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呢!」辛漸大笑。


  「人嘛,總是這家看著那家好,豈不知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呢,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皇帝這雙鞋,是絕對不適合我的。」


  五千鐵鷂子再加上黑水鎮燕軍司兵馬,以及從各路徵調而來的部族騎兵,在烏蘭布拉格大峽谷,蕭定彙集了足足二萬騎兵。


  而他的對面,由遼軍大將蕭思溫率領的遼軍鐵騎,在兵力之上也絲毫不遜色於蕭定。


  雖然打西軍只是一個戰略上的掩護,但如果真能順手將西軍拿下來,卻也是大遼求之不得的事情。


  對於蕭思溫來說,這一仗,皇帝與皇后對他是沒有戰績要求的。


  但他自己,卻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些年來,西軍著實是把大遼折騰得不輕。


  走的時候,蕭思溫專門去見了皇后,旁敲側擊了一番,從皇后的態度來看,大致是只要蕭定一家子不死,其餘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蕭思溫要是真能將西軍順手滅了,那便是封他為王也無所謂。


  功高自當賞。


  現在的大遼,皇帝也好,皇后也罷,壓根兒就不擔心什麼功高震主。


  因為沒有人能比得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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