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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手忙腳亂

  馬興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從陝西路調任河北路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是一個健壯的中年人,只不過短短的五六年時間,歲月就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論起重要性來,河北路自然要比陝西路強出來太多。


  自然而然的,責任也就要大上許多。


  與以前不一樣的是,現在的河北路,已經不是過去的河北路了。


  馬興接手的,是一個滿目瘡痍、遍體鱗傷、元氣大傷的河北路。


  數年苦苦經營,苦苦的掙扎,在河北路剛剛有了一點點模樣的時候,他的心血,再一次被摧毀了。


  從遼軍渡過拒馬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展工進攻之後,馬興就陷入到了不可自拔的痛苦與自責當中。


  他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聽從蕭誠的意見。


  明明在宋遼簽了和約之後,蕭誠就專門派人快馬加鞭千里迢迢給自己送來了警告信,讓自己小心遼人的欲擒故縱之計,讓自己千萬不要分散兵力,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經營好的已有的防線。


  可是自己呢,卻是半信半疑。


  如果自己完全聽取了蕭誠的意見,對於遼國人故意放棄毀掉的那些要塞不管不顧,只是安心經營現在的防線,那結果絕對是兩個樣子的。


  河北路的兵馬被分散,然後被遼軍殲滅在那些正在修整的舊要塞之上。


  而原本已經建好的防線,又因為兵力嚴重不足,被遼軍輕而易舉的拿下。


  什麼都想要,結果什麼都沒有落下。


  昔日英資勃發的馬砍頭,如今就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學士!」鄭雄走了進來,作為河北路上的兵馬都指揮使,如今的他,更是焦頭亂額。


  「又有什麼壞消息?」馬興抬起頭來,看著對方,這些天,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地傳來,幾乎聽不到任何的好消息。


  他已經麻木了。


  「剛剛接到探報,天雄軍被遼軍耶律珍部殲滅於肥鄉,鎮寧軍被屬珊軍在馬橋鎮徹底擊潰。」鄭雄掩飾不住的沮喪:「他們終究是沒有來得及撤回來。」


  馬興提著的筆稍微頓了頓,點了點頭:「也就是說,我們現在不可能再集結更多的軍隊了,遼人都已經到了我們的大門外了。」


  「是,即便外頭還有成建制的軍隊,他們也不可能過來自尋死路了!」鄭雄道。


  「那我們現在的家底兒呢?」


  「戰事剛一起,學士您便立即下令召回軍隊,來得及返回來的有永清軍、安國軍、順安軍、天威軍、通利軍、破虜軍共計兩萬人,再加上這些天收攏回來的一些潰兵,眼下整個大名府城裡,禁軍勉強有兩萬三千人左右,另外就是青壯了。」


  看了一眼馬興,鄭雄接著道:「因為您不阻攔百姓逃亡離城,所以我們也沒有召集到太多的青壯。」


  「百姓撤退了多少?」馬興不為所動。


  「差不多跑了一半了,遼軍已經接近了,我們得關城門了!」鄭雄道。


  「明天早上再關!」馬興喃喃地道:「讓他們再跑一個晚上,能跑多少是多少,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鄭雄神色慘然,馬興此舉,分明就是根本不看好能守住大名府。


  所以任由百姓逃亡。


  「如果有更多的青壯,依託大名府城的險峻,我們也許可以守更久,守到援軍來!」鄭雄忍不住道。


  「那裡還有援軍?」馬興搖頭,「京城周邊的禁軍,都去打蕭定了,然後被蕭定一鍋端了。南方諸地倒是有兵,可是急切之間能來嗎?我們能堅守多久?汴梁城中倒還有十來萬軍隊,可這個時候,誰敢放他們出來救我們?只怕汴梁城中諸公,不敢放一兵出城。他們下給南方諸州的命令,必然也是勤王汴梁,而不是援救大名!」


  「還有河東,秦鳳、陝西等地的兵馬!」鄭雄大聲道。


  「他們怎麼來?」馬興反問了一句:「把這些地方都丟給蕭定嗎?」


  鄭雄頓時啞口無言。


  好半晌才頹然道:「學士,大宋要亡了嗎?」


  馬興怔忡半晌,才道:「不知道,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大名府堅守吧,多守兩天,也許南方諸地的援軍,便能到達汴梁,只要汴梁不失,大宋就不會亡。」


  「學士,您走吧!」鄭雄道:「現在走,還來得及。」


  馬興一笑:「我走了,這城還怎麼守?城內軍兵,還能有半分士氣嗎?」


  「那,讓馬雲他們走吧!我這邊正要遣人再去汴梁求取援軍,他去正合適。」鄭雄道。


  「我的兒子,自然也是要留在這裡的!」馬興笑著搖頭:「介休,多謝你的好意。馬某人老家還有一個兒子侍奉雙親呢,斷不了香火。」


  鄭雄默然不語。


  「人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馬興走了過來,拍著鄭雄的肩道:「但有死重於泰山,有死輕於鴻毛,所以,沒有什麼可惜的。去吧,遼人雖然氣勢洶洶,但是大名府多年經營,城高卻固,城內軍隊雖然不多,但糧食充足,軍械綽綽有餘,只要士氣高昂,也不是不能守。打仗,我是外行,就全靠你了。」


  鄭雄默然抱拳一揖,轉身走了出去。


  汴梁亂成了一鍋粥。


  從河北逃出來的人,最快的已經抵達了汴梁。


  遼軍大規模進攻和征西十萬大軍被殲滅兩個壞消息,幾乎同時在汴梁傳揚開來。


  恐慌,就像是瘟疫一般在這個龐大的都市裡流傳開來。


  天氣很冷,但卻冷不過這些讓人恐懼之極的消息。


  因為它是冷到了骨子裡頭的。


  遼軍進展神速,幾乎以一天克一城的速度在向著大名府逼近,而大宋的官家,卻在這個時候病了。


  倒也不是裝病,他是真病了。


  悔恨、氣惱、憤怒、恐懼,無數情緒交雜勐攻,他終於倒下了。


  楚王趙敬奉欽命監國。


  「河北一失,則東京門戶洞開,現在最要緊的,是調集兵馬,往援河北。」陳規跳著腳大吼道:「諸君還在猶豫什麼?等著大名府陷落嗎?」


  「兵從哪裡來?」李光道:「誰都曉得河北路的重要性,可兵呢?難不成將汴梁城裡的這十餘萬上四軍調出去嗎?」


  「先調河東路兵馬去援救河北路。」陳規道:「他們最近,而且也不缺糧草,當初規劃的三路伐西,河東這一路敗得最快,糧草倒是充足,眼下河東路,怎麼也還能徵召到三到五萬兵,立即調往河北以應時局。」


  趙敬點頭道:「陳樞密所說極是,首輔,你覺得呢?」


  「河東先前大敗,士氣堪憂,但眼下也實在是從別處調不出兵馬來,只能由他們先頂上。」夏戒道:「但最起碼,要給他們重新配置一個經驗豐富的將領。」


  趙敬的眼光看向朝會之中右排的那一批武將,不成想,眼光看過去,那些人一個個的全都垂下了頭顱,竟是沒有一人敢直視趙敬。


  這讓趙敬異常的失望。


  「首輔可有人選?」趙敬問道。


  「武將人選得問樞密!」夏戒把問題甩給了陳規。


  「殿下,臣是有一個人選,只不過這個人還呆在大獄之中。」陳規道:「此人從軍多年,大半時間倒是一直在於遼人作戰,經驗豐富,如果由他領軍,說不定能將時局拖延一二。」


  「誰?有這個本事,那就要用啊!而且要大用!」趙敬道。


  「王俊!」陳規道。


  「放他出來,權知河東路都指揮使,去河東路統率諸軍往援河北。」這個時候,趙敬倒是異常的果斷。「只要他能立下功勞,過往一切,一筆勾銷。」


  「往河北援軍,只不過是拖延時日,只怕河北終是守不住。」陳規接著道:「所以接下來,我們要籌劃的,便是汴梁決戰了。殿下,臣請調陝西路禁軍、秦風路禁軍回撤勤王汴梁。」


  趙敬一驚道:「他們一走,蕭定趁勢進攻,又該當如何?」


  陳規道:「兩害相權取其輕,眼下,只能賭蕭定不會趁火打劫,他該明白,皇宋堅持不住,那他也無法長久。」


  這個提議讓大殿內一片安靜。


  你剛剛去討伐了別人,轉過頭卻指望人家大度不要來趁火打劫,這,有點兒難啊!

  「殿下須馬上向天下發勤王詔書,淮南路,江東、江陵等地一向富庶,人丁眾多,能在短時間籌措足夠的軍費與糧草。」看了趙敬一眼,陳規有一句話還是吞了回去,這個時候,可顧不得臉面了。不過看敬王的模樣,壓根兒就沒有考慮臉面的問題,那就不用再多說了。


  「這當然沒有問題。樞密,還有嗎?」果然,楚王一口就答應了。


  「殿下,天下豪強之士甚多,殿下可懸重賞,許以官職爵位,允許這些豪強之士自籌兵馬糧草進京勤王,只要來,便能獲官甚至於封妻蔭子。」陳規接著道。


  「這些人只怕甚難管理!」李光皺眉。


  「只要能來殺敵,那裡還管得了那許多!」楚王卻是毫不在乎。


  「如此,臣便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陳規拱了拱手。


  「首輔?」趙敬看向了夏戒。


  「殿下,遣人去西北一趟,與蕭定好生談一談吧,眼下必須先穩住他。」夏戒道。


  「誰可擔此重任呢?」趙敬環顧滿朝文武。


  「羅相公或可!」夏戒道:「如果說還有人能說服蕭定此時按兵不動,甚至能與國朝同仇敵愾,也只有羅相公了!」


  聽到夏戒如此說,趙敬倒是幾步走到了羅頌跟前,雙手抱拳為禮:「羅公,有勞了!」


  羅頌嘆了一口氣:「殿下不必多禮,老臣自然願意跑這一趟。要是蕭定執意要此時進攻我皇宋,那老臣也不惜一頭撞死在他的面前。」


  大宋朝廷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效率奇高,也沒有了往常無休無止的急吵,一系列決定馬上便付諸了實施。


  當夏戒與羅頌陳規等人出宮的時候,一個個信使已經快馬飛奔出京城了。


  「首輔,城內糧價飛漲,數天之內,已是打了好幾個滾兒了!」羅頌道:「此時,朝廷絕不能有半分猶豫,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穩定糧價,至少,也要讓百姓買得到糧,買得起糧,必要的時候,宰幾個人來殺一儆佰也是必須的。」


  「誰要是在這個時候敢不顧大局,就算他是皇親國戚,吾也會砍了他的!」夏戒殺氣騰騰地道。


  「內部只是一個方面,外面的糧食運輸,萬萬不能斷了。」羅頌道:「一天沒有糧食運進來,就會對汴梁的糧價形成影響,如今運河已經封凍,本來靠陸上運輸就已經慢了.……」


  「羅公儘管放心,只要蕭定那邊不動,我們就能把陝西路,秦鳳路上的精兵撤回來。」夏戒道:「再等來南方諸地勤王之師來援,這一仗,便有的打了,至少,可以與遼人耗下去。遼人勞師遠征,必不能持久。」


  羅頌仰天長嘆,「十年之前,還是一片大好局面,短短十年,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了!」


  眾人默然不語。


  羅頌卻是掩面疾走:「吾等為都堂之首,吾等之責也!」


  是啊,十年之前,形式一片大好,大宋甚至野心勃勃地準備發起北伐,想要收復幽燕,進而滅掉遼國一統天下。


  十年不到,如今卻是遼人鐵騎隆隆而來,隆隆戰鼓,馬上就要在汴梁城外響起了。


  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牢門轟然打開的時候,王俊正趴在草堆里聚集會神地捉老鼠,這隻老鼠在他這間牢房裡安營紮寨,王俊已經與他捉了好幾天的迷藏了。


  不是王俊找不到,委實是他實在是無事可做,只能與老鼠為戲。


  被關到這裡之後,家裡幾乎賣掉了所有的產業為他上下打點,可換來的結果,也不過是如今被丟在牢中不聞不問。想要出去,門兒都沒有。


  還沒有到送飯的時間啊,王俊有些迷湖地抬起頭,便看到了獄頭那一張笑得幾乎咧到了耳根兒的大嘴。


  「恭喜王將軍,否極泰來,又得朝廷大用了!」獄頭連連恭喜。


  王俊卻是茫然地看向他身後的幾名官員,那些人,也一個個的都是滿臉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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