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報信
羅兀城,由橫山進入西北腹地的要害關隘,如今因為整個綏德地區全都落入西軍之手,使得他的地位較之以前要低了許多。有了綏德地區的緩衝,羅兀城需要防範的對手,便只剩下河東這一方向上了,壓力無疑要輕上了許多。
鵝毛雪飄飄洒洒,觸目所及之處,盡皆是一片白色,偶爾能看到一點點綠意,那是一些不甘被埋沒的青松,努力地探出自己的頭顱,讓這白色世界多出了一抹亮色。
大路早就被雪給掩埋了,這時節,基本上沒有什麼人走動,連商人都關起門來在家裡貓冬了。站在城頭之上,有時還能看到一行行諸如山大蟲等勐獸的腳印。
人跡罕至,使得這些勐獸,也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人類的世界了。
幾名士兵在城頭之上用磚塊壘了一個簡易的火塘,旁邊壘著一大堆撿拾來的柴禾,火苗在風雪之中顯得有些暗澹,熱量自然也是不足,但總比沒有的好。
西軍的軍紀嚴得怪。
兩個時辰一換班的警戒站崗,你要是躲在門樓子或者啥地方避風雪,被上官或者軍法官發現了,輕則罰餉餓飯,重則打板子,要是誤了事,掉腦袋也不是稀奇事。
上官還好說一點,那些軍法官,卻是興慶府里一熘兒的派出來的,不對本部長官負責,只對總管府負責,一個軍法官到任之後,便會建立起一支督查隊伍,他們才是所有士兵的噩夢。
聽說這一套體制是那個長史張元搞出來的,這讓所有軍官士兵們對於張長史都恨得牙痒痒的。
因為這些軍法官,可不僅僅是管軍隊的軍紀,他們還監查軍官的不法事,以及對各部軍官進行監督。
對於士兵來說,這些軍法官是把雙刃劍。
因為他們的存在,士兵們必須時時刻刻地保持著嚴格的軍紀,免得被他們逮到。
但也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士兵們的餉銀從來都是按時發放,每月的伙食都是按著標準一絲不苟的進行。上頭有什麼配給,軍官們也不敢悄悄地給剋扣下來。
監督是公開的,反而讓所有人慢慢地都習慣了。
一個伙的士兵正在城門值守,兩個站直了身子盯著前方,那怕前方白茫茫的什麼也沒有,他們也必須盯著。
另外幾個則是縮著身子靠著城牆,用這點子火堆取暖。
過那麼一柱香的時間,大家便換上一換。
熬過了兩個時辰,便可以回去溫暖的營房之中喝一碗薑湯了。
「伙長,有人!」正在瞭望的士兵突然叫了起來。
烤火的三個人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五雙眼睛齊唰唰地看向正對著城門的那條大路。
一個臃腫的人影正慢慢地向著城門走來。
背上背著弓,腰裡挎著刀,手裡還拿了一根長槍,正一步一步地向著城門靠近。
只是一個人,城上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不過看這傢伙,似乎是一個勐人啊。
因為他的身上披著一件虎皮,看那斑斕的毛色有些熟悉,似乎是前兩天在他們城下來熘噠了一圈的那條大蟲,那身段,比一般的老虎足足要長出一個頭來,縱然是天寒地凍食物貴乏,那隻大蟲身上的皮毛仍然油光水滑,雪落在上面,隨意搖上一搖,那緞子一般的皮毛之上就再看不到半點痕迹了。
當初大家是準備出去拿下這條大蟲的。
老虎再厲害,碰上了人多勢眾的軍隊再加上有各種器物,自然不是對手。
要不是這些士兵們想要活捉了扒皮,不想損害了那身皮毛,這條老虎早就被射成篩子了。
但現在,這條大蟲被眼前這個大漢一個給拿下了,看那皮毛,竟是半點損傷也沒有,這讓士兵們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人抬頭向上看來。
城上所有士兵都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確認了眼神,這是一個咱們惹不起的人。
「來者何人?有無通關憑證?」伙長鼓起勇氣露出了半個頭,他有些擔心下頭那人突然綽弓給他一箭。
「告訴張雲生張將軍,就是王俊來訪!」下頭的那個漢子大聲道。
王俊是誰?士兵們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這個人竟然直呼他們大將軍的名字,足可見不一般了。
張雲生,可是西軍八大軍司之一左廂神勇軍司的大將軍,在西軍之中是排得進前十名的奢攔人物,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對他卻是毫不在意。
「請壯士稍等,小人這便去稟報!」伙長決定把難題交給上級。
張雲生正在溫暖的房間里左擁右抱,與幾個小妾飲酒嬉戲。
與其它一些軍司的大將軍們不同的是,現在的張雲生,已經不在意如何磨練自己的武技了,在他看來,坐在自己這個位置之上,正確的選擇,便豪橫的武技要有用的多。
西軍現在勢頭正勁,雖然剛剛在與遼宋的兩場大戰之中受損頗為嚴重,但元氣未失,不消多長時間,便能補充上來。
投降西軍多年,張雲生對於西軍的軍隊體系建設已經非常熟悉了。
不僅僅是那套軍法官系統,還有他們的後備軍官、預備役士兵的培養,都與張雲生以前見過的任何體系都不相同。
但是卻更有效。
這樣的一套體系,讓西軍只要骨架沒有被打斷,很快便能重新恢復到鼎盛時期。
這也是張雲生死心塌地不再想東想西的原因所在。
他認為,蕭定真有可能稱霸天下的那一天。
現在他不這麼做,大概只是認為時機未到,不想成為眾失之的的緣故。
張雲生很想親眼看到蕭定到底能走到那一步。
作為一名上司,蕭定無疑是非常合格的,極具人格魅力,賞罰分明,像張雲生這樣的降將,並沒有在蕭定那裡受到半分慢待。
這樣的首領,無疑是值得跟隨的。
聽到下面的稟報,張雲生不由得愕然。
「王俊,那個王俊?」他反問道。
進來稟報的親兵看到屋裡幾個衣衫不整,春光乍泄的美嬌娘,臉都紅透了,低著頭道:「城門回報,那人沒有說別的,就說他叫王俊。」
張雲生站起來,整了整衣衫,道:「真要是這個王俊,只怕河東那邊是出了大事了。哈哈,真是要這樣,這一次我可以好好地告職方司一狀,他們竟然屁都沒有發現。讓你們找我的岔子!」
親兵有些莫名,看著張雲生在屋裡走來走去,他偷瞄了一眼那個羅裳半解的女子一眼,又趕緊低下了頭。
「請,請這位壯士進城!」張雲生道。
裹上狐裘,張雲生站在府門口,從溫暖的屋裡出來,被冷風一吹,頓時便有些哆嗦,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不過片刻功夫,張雲生便看到,一個彪形大漢在一隊士兵的護送之下,大步而來。
頭髮蓬亂,用一根布條束著,臉上的鬍子也不知有多久沒有颳了,亂糟糟的糾結在一起,身上穿著臃腫,外頭還不倫不類的披了一條虎皮,不過張雲生仍然一眼便認出來了這個人,正是曾經的廣銳軍副統制,蕭定過去的副手,王俊。
「王將軍,怎麼是你?這是出了什麼事了?」張雲生的驚詫倒不是裝出來的,因為前不久職方司做出來的專門給他們這些人看的情報合集里,專門提到了王俊已經出任河東都鈐轄。
因為張雲生正面對著河東路,給張雲生的情報里,還專門介紹了王俊個人的各種特點,目的就是讓張雲生要提防這個人。
王俊還是很會打仗的。
一個負責一路軍事力量的大宋高級軍官,突然這個樣子狼狽地出現在自己這裡,河東出大事了。
「裡頭說!」王俊沒有客氣,直接拱手道。
王俊身上臭哄哄的,幾個美嬌娘頓時便捂住了鼻子,不過張雲生一個滾字,立時便讓這些人知道了來人的份量,提起裙子,飛快地從兩人眼前消失了。
「請馬上給我準備幾匹好馬,我要去興慶府見總管!」王俊直截了當地道:「另外張將軍,還請替我準備一路之上的補給。」
張雲生看著對方,若有所思地道:「王鈐轄,河東到底出了什麼事?不能給我講一講嗎?」
「我不能給你講。因為你與河東柳全義做過交易,暫時我還信不過你。」王俊毫不掩飾地道。
張雲生一愕,卻又笑道:「你連這個都知道了?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可不怕你說嘴,便是總管知道了也無妨,我可沒有半點背叛西軍的行為,一切,都是為了西軍的勝利。」
「但是你與柳全義有勾結卻是實實在在的!」王俊道。:「張將軍,茲事體大,而且特別緊急,請你恕罪!」
「既然不信任我,你還敢來找我?就不怕我一刀宰了你?」張雲生笑道。
「你不會!」王俊道:「你一直都是一個聰明人,打仗如此,做人亦是如此,張將軍,我是在城門口報名而入的,此刻只怕已經有不少人都知曉有這麼一個人來找你了。」
張雲生哈哈大笑起來:「王鈐轄,你與咱們情報中對你的刻畫很有些不同啊!回頭我要找許慎的麻煩,他誤導了我!」
「許慎對我的映象還是十年之前的,剩下的大概都是道聽途說了,任誰經歷了這許多,還在昭獄里呆過一陣子,都會有很大變化的。」
張雲生點了點頭:「行,我也不問你了,反正呢,我這裡離河東最近,真有什麼事,接下來也肯定是我第一個知道。真不休息一晚,你的狀態可不算很好。」
「三匹馬,足夠的補給,我會把自己捆在馬上,吃喝拉撒都在馬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興慶去。」王俊搖頭,解下身上的那條虎皮:「這是路上順手打的,這傢伙想拿我當點心。一槍從虎嘴裡捅進去的,沒有傷到半分皮毛。」
「多謝!」張雲生大笑。「王將軍,還是洗個熱水澡,吃頓熱乎飯再走吧,不在乎這麼一點點時間,磨刀不誤砍柴功呢!」
「也行!」王俊道。
一個時辰之後,一人三馬的王俊衝出了羅兀城,向著興慶府方向狂奔而去。
站在城頭之上的張雲生沉思片刻,轉頭對身後的軍官道:「傳令所有軍隊,全面進入戰備狀態,所有人,都給我滾回軍隊呆著去。另外告訴職方司的那些傢伙們,河東出大事了,要是在三天之內他們沒有給我一個準確的答桉,我會向總管府狠狠地告他們一狀的。老子們貓冬,你他媽的不能貓冬啊!」
周邊的將領們都笑了起來。
知道自家頭兒不喜歡職方司的那些傢伙們。
這一次逮著了由頭,不好好地奚落他們一番,那才是怪了。
陝西,京兆府。
張誠回頭望了一眼那高聳的城牆,一晃眼之間,他來這裡就已經五年了。
而他的父親,也戰死在陝西路上。
如今這局面,也不知這殺父之仇,何年何月才能報得了。
照這樣下去,也許永遠沒有了機會。
羅頌羅相公的親筆信已經送到了,相比起擊敗耶律珍,全援東京勤王救駕,這殺父之仇,便只能先往邊兒上放一放。
可是這主力都跟著自己一走,虎視眈眈的蕭定,真會如羅相公早先跟自己講的那樣,不會越雷池一步嗎?
羅相公到底跟蕭定談了一些什麼敢如此篤定呢?
沒有別的路可選,張誠只能選擇相信羅頌。
整個陝西路,現在整個差不多都已經空了。
窮盡所有力量,張誠帶走了五萬大軍,剩下來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甘泉已經與耶律珍的前鋒部隊接觸了,初戰雖然不利,但老到的甘泉還是在不利形式之下穩住了局面,立下了寨子,形成了一個對峙的局面,同時也吸引了耶律珍的大軍。
就等著自己與河東兵馬兩邊夾擊了。
而且現在秦風路上的李淳也在集結兵馬,縱然會慢一點,但也會給遼軍形成一些壓力,這一仗,他們必須要贏。
打掉耶律珍,就是打掉了遼軍的一條臂膀,同時也為各路兵馬勤王東京爭取到了時間。
萬萬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