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約見
看著紙上熟悉的字跡以及抬頭的稱呼,霎那之間蕭定便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
這是三妹的字跡。
與一般女子筆跡多娟秀細膩不同,蕭旖自來的筆跡便是奔放豪邁,自成一家。
在蕭家,別說是自小從武的蕭定了,別是蕭誠,一筆字,也遠遠不如蕭旖。
只是很少有人能得到蕭旖的親筆,所以知曉的人便極少。
數萬西軍已經抵達了風凌渡。
其中光是騎兵便多達兩萬餘人。
此時此刻,軍隊正在四處徵集渡河的船隻,打造大型木筏,積極地準備著渡河作戰。
風凌渡,歷來就是四戰之地,遼國人自然會在這裡駐紮重兵。
蕭定盤算了無數次作戰方桉,把敵人可能有的作戰計劃都想了一個遍並且準備了相應的對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蕭旖會出現在這裡。
「請長史過來!」小心地將信紙疊了起來貼身放好,蕭定吩咐道。
由不得他不珍惜這薄薄的紙片,這是十年來,他再一次收到三妹的信件。
張元匆匆而至。
「長史,三妹就在對岸!」蕭定沉聲道:「她約我見面。」
張元一怔:「遼國皇后?」
蕭定臉色一垮。
「我明白了,只怕是擔心耶律珍無法阻擋我們的步伐,怕我們一旦過了河,士氣如虹,一舉拿下河南府等要竺,從而讓東京城充滿抵抗的勇氣,也給天下其它的勤王軍隊作出榜樣,所以要將我們阻在風凌渡!」馬上,張元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遼國皇後來此,不僅是鼓舞耶律部的士氣,同時,只怕也是要利用她於您的關係。」
蕭定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道:「長史,您說,要是我趁著見面的時候,逮了小妹回來,怎麼樣?」
張元臉色古怪地看著蕭定:「總管,您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不成嗎?」蕭定道:「我把她抓回來,然後揮兵渡河,踏平耶律珍,再進軍東京府,與耶律俊決戰於東京城下。」
張元大聲地咳嗽起來,捂著嘴,咳得有些抬不起頭來,而且,臉上的笑意,是怎麼也藏不住。
蕭定極其不悅。
「長史,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元用力地撫著自己的胸膛,笑道:「總管,難得見您這麼孩子氣一回,我實在是忍俊不禁,得罪,得罪!」
「這那裡就是孩子氣了!」蕭定怒道。「那是我三妹,不幸淪入賊手,如今我救她回來,有何不可?」
張元直視對方:「總管,您的三妹是誰?您的三妹被宋國皇帝詔告天下已經因病而亡了。現在站在您面前的是遼國皇后蕭綽。先不說您能不能得手,就算是真得手了,您抓的是遼國皇后,這對於遼國人來說,便是奇恥大辱。」
「那又如何,反正是要與他拼個你死我活的!」蕭定冷笑。
「怎麼拼?」張元冷冷地道:「您真這麼做了,只怕東京城下的數十萬遼軍立刻便要轉道西來,西京道耶律環,上京道蕭思溫立馬便會再次集結大軍侵入我西北之地。」
蕭定的臉色更加難看。
「而且,你覺得,遼國的皇后,願意被你搭救,願意跟你走嗎?」張元再給予了蕭定重重的一擊。
「在家從父,現在父親不在了,她自然要聽我這個大哥的!」蕭定有些無力地道。
張元搖搖頭,他都懶得跟蕭定講道理了。
他很清楚,蕭定也不過是一時情急,等到他冷靜下來,自然會知道剛剛所有的想法,是多麼的荒唐。
果然,蕭定閉眼不語半晌之後,再睜開眼睛之時,已經冷靜多了。
「長史以為該怎麼辦?」
「假如我大軍渡河之時,遼國皇后立於渡口,總管您會下令衝過去嗎?」張元問了一個問題。
蕭定愣住了,半晌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不會!」
「這便是您與二郎的區別。」
「二郎也不會下令衝過去!」蕭定怒道:「論起與三妹的感情,二郎要比我深厚多了,他愛三妹之心,遠勝於我!」
張元不想與蕭定爭論這個問題。
「再想深一層,遼國皇後來此,不僅僅是為了阻止過河,是不是還想著就在此地擊敗我們呢?」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張元道:「讓我們誤以為對方兵力不足,只能出此下策,而實際之上,他們兵力充足,如果總管下令進攻,一舉渡河,接下來是不是會墜入對方的圈套呢?他們投下了一個陷阱,引我們入觳,然後給予我們痛擊,一舉解決掉西北的威脅,就此他們便可以高枕無憂地進攻東京呢?」
「哪來這麼多的陰謀詭計!」蕭定嘆息道。
「總管,我們不能不多想一點點啊!」張元笑道:「您那三妹,著實讓人畏懼。看起來耶律珍因為損失了耶律奚的五千部族騎兵,可是屬珊軍的戰鬥力,一個要頂十個部族兵,再加上如今河東主力也受耶律珍指揮,此事,便不得不慮。」
「你意如何呢?」蕭定問道。
張元微笑道:「總管,事實上此次我們出軍,已經達到了我們最大的目的,就是控制住了整個陝西路。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再打下去,我們不但得不到什麼,一個不好,還會失去很多了。不如借坡下驢,就此罷手。」
「不援救東京了?」蕭定一怔。
「總管,且不說我們現在因為連續幾場大戰實力大損,經濟受創嚴重,轄下百姓窮困不已,就算我們一門心思去勤王救駕,就真救得了嗎?」張元冷笑:「一旦我們拚命地向著東京進發,而東京城卻很快就被遼軍攻陷了,那我們的努力還有何意義?除了白白損耗我們的實力,還能得到什麼?」
「可是大宋真亡了,我們又如何能獨善其身?」蕭定反問道:「這也是張長史您親口說的啊!」
「總管,東京破了,這個朝廷亡了,但是大宋就真的亡了嗎?」張元笑了起來:「您忘了南邊,他們還有半壁江山,您忘了在西南之地,蕭二郎這些年的經營嗎?以蕭二郎之智,今日之事,他不見得便沒有預測,沒有布置!」
蕭定突然握緊了拳頭,然後又緩緩放開。
「長史,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跟你說!」
張元驚訝地看著蕭定。
「二弟曾經派人過來,跟我說荊王的幼子趙安,一直都在他那裡!」蕭定一字一頓地道。
張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跳了起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叫了起來。
「什麼果然如此?」蕭定不解地道。
「總管,指不定蕭二郎現在正巴不得東京城的宋國朝廷被遼人滅掉呢!」張元急切地道:「如此一來,大宋國必然大亂,魑魅魍魎當然就會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來,而蕭二郎坐擁荊王後人在手,又掌握著貴州路、雲南路以及廣南西路等三州之地,必然會豎起大旗,以此來掌控整個南方的主導權,進而重新與遼人爭奪這個天下。」
說到這裡,張元的臉上已經不僅僅是佩服之色了,幾乎是兩眼星星亂冒的崇拜之情了。
「難怪,難怪他先助總管你握有西北,然後再親自去西南開拓,其最後的目的就是如此?他要打造一個他理想中的大宋。所以,過去的大宋,就必須要被徹底毀掉。不不不,不僅如此,我記得二郎跟我說過,要徹底改變一個國度,就必須要讓舊有的既得利益集團被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毀掉,朽木既去,新芽自然才能發出來,天啊,天啊,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推動嗎?」
蕭定勃然作色:「長史你胡說什麼?什麼是二弟推動,難不成他還希望我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嗎?」
張元勐然反應了過來。
「總管,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顧到這天下方方面面的。能定下這天下大局主要脈絡,已經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了。」
「接下來,我們到底是怎麼做?」
「總管,到此為止吧!」張元道:「該做的,我們也做了,該表的姿態,我們也表了,但絕不能為了救東京而損失我們自己的根基道行。我們,其實已經打不起一場大戰了,而這其中,也有宋國的功勞,所謂作繭自縛也。而且,正好藉此機會,向遼國皇后討要一些報酬。我們可以不進攻,但是我們需要得到足夠的補償。」
「我相信,此時此刻,遼國那邊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我們的要求的。」
「我找她要河東路,他會跟嗎?」蕭定冷然問道。
「那自然不會!」張元道:「但是我們可以藉此與他們重新劃定西京道與上京道方面的界線,我們可以向他們要牛羊,要銀錢,要糧草。而這些,是我們西軍現在急需要的東西。今年這兩場仗打得太虧了,只有出,沒有進,多年積蓄,毀於一旦啊!」
風凌渡,遼軍大營。
「明天準備一艘船,我要去見見我大哥!」在耶律珍的面前,蕭綽並不憚於直接說出她與蕭定的關係。
「是。」耶律珍道。「按照娘娘的布置,我們的兵馬,都已經陸續就位了,只是娘娘,您當真要孤身前往?不如讓耶律敏跟著吧!」
「正是娘娘,那蕭大郎功夫高明,他當真若有什麼心思,普通護衛根本就不是他一合之敵!要是他擄了娘娘去,那可咋辦?」耶律敏有些擔心。
蕭綽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在擔心這個?」
兩人都是點頭。
「別忘了,我是大遼的皇后,西軍總管真擄了大遼皇后,你說大遼會有什麼反應?」
「全面戰爭!」耶律珍想都沒有想,直接道。
「如果我大遼不顧一切對西軍發起全面戰爭,而宋國此時又自顧不遐,恨不得我們雙方打個你死我活,那西軍還能存在否?」
「當然不能!」耶律珍道。
「所以,我不會有半點危險。」蕭綽笑道:「就算我大哥真有這樣的想法,那張元以及其他西軍將領,可不乏明白人呢!」
「可他們也清楚,宋國一旦完了,他們變成了我們唯一的敵人!」耶律珍道:「娘娘,萬一那蕭定當真大義滅親,不顧一切呢?」
蕭綽笑著搖頭:「世人都道我大哥好殺兇狠,其實你們那裡知道,他對待親人,內心可是極其柔軟的,再者,你們當真以為我們打下了東京,抓住了宋國君臣,大宋便徹底完蛋了嗎?」
「不是嗎?」
「別忘了,還有南邊半壁江山呢!」蕭綽轉頭,遙望南方:「拿下了東京,這不過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才算是真正的進入了這般棋局的高峰呢!」
「到時候手握大宋皇帝,南方那些地方,還不是傳檄而定!」耶律敏道。
「呵呵!」蕭綽搖頭:「南方那邊,可有著一個從來就沒有把宋國皇帝放在眼裡的傢伙,所以什麼傳檄而定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耶律敏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您說得是蕭誠蕭崇文。」
蕭綽沒有做聲。
這天下,於她而言,卻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拿下東京,抓住那趙氏父子,這殺父殺母之仇,便算是報了一半了。
另外一半嘛,也不遠了。
當然,另外一半的確有些麻煩,不過也僅僅就是麻煩而已。
她看了一眼耶律珍,耶律珍微笑著欠身示意。
蕭綽很喜歡書讀得好的人,因為這些人想事情會想得很深,很遠,而且有著一種極強的要為天下負責任的態度,比方說眼前的耶律珍。
她也很喜歡基本沒有讀什麼書的但卻快意恩仇的人,因為這些人會因為受過你的恩惠而死心塌地的追隨你,報答你,比方說耶律敏,完顏余睹這些人。
她還很喜歡那些肩上背負著沉重負擔的人,因為這些人從一生下來,他們的命運就從來不屬於他們自己,而是屬於某一個集體,為了這個集體生存得更好,有更好的發展,這些人也不憚於犧牲自己的一切來成全這個集體,比方說.……
這天下,不過一局棋而已。
所有人,也不過是棋盤之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