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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可曾後悔?

  渡口突出河水之中十餘丈遠的木製棧道之上,蕭綽一人負手而獨立。


  河水激蕩而起,扑打在她腳下數步遠處,卻不曾有一滴水珠沾上她的衣襟。


  無數虎賁之士,卻是靜靜地立在她身後的河岸之上。


  除了河水的咆孝,不聞其它一絲兒的聲音。


  便連馬兒的嘶鳴在這一刻,也不曾聽聞。


  對岸,數之不盡的西軍正在緩緩撤退。


  先是騎兵縱馬遠去,緊接著便是步卒,一隊一隊的高舉著旗幟,緊跟在騎兵的身後向著遠處走去。


  最終,在河的對岸,只餘下了一面懸挂著九條白色狼尾的大旗和大旗之下一個像山一般的男子。


  那男子最後看了一眼獨立於棧道之上的女子之後,卻是一圈馬頭,煙塵起處,與那面大旗一起退走。


  蕭綽轉身,一步步走了回來。


  下了棧道,上了河堤,軍隊潮水一般地向著兩邊讓開,為她讓出了一條通道。


  當她翻身上馬,提韁而行的時候,不知從那裡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萬歲!」


  蕭綽勒韁而立,轉頭看向傳聲音的方向。


  「萬歲!」


  響應之聲突起。


  然後,便是此起彼伏,

  最終,卻是匯聚成了一個聲音。


  「皇後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數人舉起手中的兵器高聲歡呼,


  也有一些人駭然色變,


  但看著那些跟在蕭綽身邊的高官顯貴們一個個的不動聲色,他們在稍微的遲疑之後,也只能跟著舉起兵器,大聲歡呼。


  此時此刻,如果不合群,那就太顯眼了。


  對於遼國的普通士兵來說,此刻的皇後娘娘,就是一個拯救他們於危難之中的觀世音菩薩。


  西軍大名鼎鼎。


  這麼多年來,遼軍與西軍的戰事,就沒有停歇過。


  遼軍瞧不起宋軍,但對於脫胎於宋軍的西軍,卻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那是用一場場的勝利和無數的鮮血與死亡交換而來的尊重。


  與宋軍對壘,他們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與西軍打仗,每個人就得先預備好後事了。


  特別是西軍又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耶律奚的五千部族軍給吃得乾乾淨淨,連點渣渣都沒有剩下。


  那怕現在隔著一條河,也絲毫不能給他們安全感。


  因為西軍來得實在是太多了,


  而他們在風凌渡這裡的精銳,也實在是太少了。


  要是西軍不顧一切強行渡河,他們還真是沒有信心能夠擋住對方。


  每一個人都只能做好必死的準備。


  可是皇後娘娘一來,一切便都改變了。


  普通的士兵們不了解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他們只看到,


  他們的皇後娘娘一襲常服,乘一舟船,便與那個讓能止小兒夜啼的西北之狼在河中心見面。


  當然聽不到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但卻可以看到皇後娘娘一隻平靜如昔,

  那是那頭西北之狼情緒激動,有時候甚至像一頭大馬猴一般跳上跳下。


  然後,雙方分開,各自迴轉。


  只不過過了一天而已,數萬西軍,竟然盡數撤軍了。


  皇後娘娘的本來就高大無比的形象,在一瞬間便又被拔高了無數倍,

  不僅美麗、高貴、雍容、勇敢,

  而且更加的神秘了。


  無數的人在腦子中腦補出了皇後娘娘是如何的與兇狠的西北之狼唇槍舌劍,然後成功地唬住了兇殘的西北之狼,讓他知難而退了。


  這與漢人歷史之上著名的諸葛孔明的空城記也相差無幾吧?

  「還請娘娘派出援軍,不然河東,必然會受西軍荼毒,河東不穩,也會影響東京之戰啊!」柳全義跪在地上,哀聲道。


  西軍一戰之下,擊敗的可不僅僅是耶律奚的五千部族騎兵,還有高要親自統率的三萬河東精銳。


  遼人失去了這五千部族騎兵,只不過感到有些心痛,並不礙大局。


  但河東失去了這三萬精銳,那可就要命了。


  現在西軍的左廂神勇軍司的張雲生可是覷准了空當,正率領軍隊出羅兀城,勐攻河東呢!一個不好,才剛剛當了沒幾天晉王的柳全義,說不準就要跟著他的女婿,戴上秦王帽子就翹了辮子的高要一起,去見閻王了。


  即便不見閻王,但失去了河東根本,那他在遼人眼中,還有什麼價值呢?


  到時候,遼人懶得理會,宋人恨他背叛,只怕柳氏一族,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不過蕭綽,根本就懶得理會此事。


  與蕭定一席交談,她已經肯定了西軍在拿下陝西之後,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攻擊河東,只不過是張雲生一個軍司的行動而已,河東看起來危險,實則上張雲生在得不到西軍的大力支持之下,也根本就不敢深入。


  柳氏在河東千年根基,雖然損失了這數萬人,傷了根本,但卻不會馬上就要了他們的命,完全還可以再榨一榨。


  「晉王,目前局勢你也清楚,不能迅速地攻克東京的話,我們會面臨著很多的麻煩。」蕭綽道:「我可以說服西軍退走,那是因為西軍與趙宋本身就有著不可化解的矛盾,但其它地方的援軍來了怎麼辦呢?所以,目前我們必然是要集中全力攻打東京,河東這邊,暫時便只能靠你們自己了。先堅持堅持吧,等我們拿下了東京,大軍迴轉,張雲生保管被嚇得像兔子一般的逃走。」


  「可是.……」


  不待柳全義說完,蕭綽已經轉頭看向耶律珍:「元帥不妨給晉王多撥付一些軍械,助晉王重振旗鼓,再編練一支軍隊出來。」


  耶律珍爽快地道:「盔甲、刀槍、弓弩,晉王要多少,我便可以給多少。而且,還可以派出一支軍官團隊,幫助晉王儘快地重振旗鼓。」


  拿下了河南府之後,耶律珍從河南府各地宋國武庫之中收繳了太多的軍械武器,很多都還包著油紙完全沒有打開,嶄新的傢伙讓耶律珍簡直樂開了花。


  說起來,宋國的製造工藝,委實比大遼要好得太多。


  這些年來,在皇後娘娘的主政之下,大遼雖然在製造方面進步極其巨大,但比起宋人來,仍然是遠遠不如。


  幾百年的欠帳,可不是短短這幾年能補上的。


  「多謝元帥!」得不到救兵,能拿到軍械,也算是稍稍得些安慰。


  「不過晉王,現在我大遼數十萬軍隊集結在東京城下,糧草方向,還需要河東方面多多支持!」蕭綽話音一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可是萬萬輕忽不得的。」


  「明白,明白!」柳全義連聲道。


  風凌渡雖然是秦晉豫三地交匯的風水寶地,但經歷了戰火摧殘,如今卻也沒有了幾間完好的房子,唯一的一間驛站,此刻便是蕭綽的安身之所。


  不過,這裡最好的一間房子,並不是蕭綽住的。


  而是住著一個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的老頭子。


  打發走了柳全義,蕭綽來到了這間房子門前,在警衛們震驚的目光之中,她輕輕地敲響了房門:「伯父,我可以見來嗎?」


  屋裡只有粗重的喘息之聲,卻沒有人回答他。


  耶律敏伸手推開了房門。


  站在門前,便看到羅頌端坐在椅子上正對著房門。


  從被柳全義扣住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了。


  兩個月,對於羅頌來說,卻彷佛是過了兩百年。


  頭髮全白了,

  身形也句僂了。


  眼中沒有了過去的神彩,


  有的只是昏濁與悔恨。


  他認為這都是自己的錯。


  如果自己不被柳全義扣住,

  張誠就不會那麼輕易的上當。


  陝西數萬禁軍,又豈會一朝盡墨?

  陝西路兵馬的的敗壞,河東路的反叛,都已經給趙宋王朝敲響了喪鐘。


  作為被朝廷派出來專門負責西北路援軍的相公,


  羅頌認為,都是自己的錯。


  巨大的打擊,讓這位都堂相公的精氣神兒,幾乎徹底垮了。


  「你是?」一時之間,羅頌竟然沒有認出眼前這人是誰。


  也是,十年之前,蕭綽離開汴梁的時候,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


  如今,卻是位高權重威嚴自顯的大遼皇后,


  容貌雖然沒有大變,


  但氣質卻是已經翻天覆地。


  蕭綽微微一笑,看著眼前這個就差那麼一點點就成為了自己公公的老人,道:「伯父,我是蕭家三娘子啊!」


  羅頌霍地站了起來,身子綳直,上身前躬,昏濁的眼光霎那之間有厲光閃過。


  蕭綽身後的耶律敏不動聲色地向前移動了一步,羅頌要有什麼舉動,他只需一伸手便能將這個老頭兒給拎起來。


  蕭家三娘子,不就是遼國的皇后嗎?

  他死死地盯著三娘子,似乎在確認眼前的人。


  好半晌,他才厲聲道:「你,可對得起你爺爺,可對得起你父親?」


  蕭綽格格一笑:「伯父,我父親被冤殺在詔獄中的時候,不知在想些什麼?我母親死在弩箭之下的時候,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我,當年成為禮物被送到驛館的時候,卻在想,終有一日,我會帶著千軍萬馬回來,踏平汴梁,活捉皇帝。伯父,至於對不對得起我爺爺,我阿父,卻待我百年之後,再去問問他們的意見吧!」


  不通一聲,羅頌跌坐回了椅子上。


  悔不當初啊!

  當年,要是他再堅定一些,要是他不顧一切敢於將遼人索要蕭三娘子一事公開,那麼他便有很大的可能,將蕭三娘子帶回家的。


  必竟當時,蕭三娘子還是他家沒過門的兒媳婦兒,

  於情於理,他都可以這麼做。


  而大宋,必竟還是要臉的。


  而不是等到官家宣布蕭三娘子死亡,

  然後再將蕭三娘子送給了耶律俊。


  當年送出去的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如今歸來的,卻是一個可以操縱千軍萬馬的女殺神,如果知道當年送出去的是大宋的掘墓人,官家還會那樣迫不及待嗎?

  想必現在是後悔了。


  不,在蕭綽名聲雀起,在遼國國力蒸蒸日上的時候,在蕭綽被譽為遼國有史以來最為聖明的皇后的時候,官家想必就已經後悔了。


  可這世上,便是尊貴如皇帝,也是沒有可能買得到後悔葯吃的。


  「伯父的精神不太好,還是要好好養養。」蕭綽道:「伯父但有所缺,儘管向隨從索要,不會有人敢慢待您半分的。」


  「接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裡?」


  「自然是東京城下!」蕭綽笑道:「二十萬大軍圍攻東京,伯父,您會親眼看到東京城破,看到趙宋官家是如何被我抓住的,他們現在,可是連跑都跑不了啦!」


  「東京城中,百萬百姓啊,皇後娘娘,能否在城破之後,約束士兵,儘可能保全平民百姓?」羅頌重新站了起來,雙手抱拳,向著蕭綽一揖到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蕭綽搖頭道:「伯父,恕我不能應承,我能約束屬珊軍,可我能約束皮室軍嗎?我能約束部族軍嗎?不能的,數月酣戰,一朝得逞,軍隊必然是需要發泄的,這個時候,任何阻礙他們的人,都會被他們所痛恨。」


  「那裡是你的家鄉啊!」羅頌大叫了起來。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給他們設定一個時限!」蕭綽澹澹地道。「不過伯父放心,羅府不會有一兵一卒踏進去,羅大娘子他們的安全,您完全用不著擔心。」


  看著蕭綽起身向外走去,羅頌大叫起來:「蕭旖,殺了我!」


  一腳跨出門外的蕭綽回過頭來,道:「當然不行,伯父,我還需要您陪著我一起進城呢!以後您還得跟我一起回上京啊,像您這樣的人才,大遼緊缺得很呢!以後我需要您的幫助的時候還很多呢!」


  「你想讓我投降遼國,當真是妄想!」羅頌憤怒之極。


  「伯父何必言之過早?」蕭綽微笑著看向四周的護衛:「羅相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你們也都不用活了。」


  「遵命!」四周軍士齊聲領命。


  「伯父,您別想得太多,現在就是好好養養精神,想想汴梁城中的伯母以及羅繹大兄,還有大兄的幾個孩子,您要是不在了,誰來保證他們的安全呢!」


  羅頌喘著粗氣,看著蕭綽姍姍而去。


  他仰天痛苦地嗥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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