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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恩斷義絕

  團山,本來就是一個充滿著傳說的地方。


  當年關羽便是在這裡水淹七軍,生擒于禁,留下了無數的傳說。


  此時這裡雖然已極是凋蔽,但卻仍然留下了一座關羽的祠廟,也不知是誰人立下的。


  年代久遠,這座祠連屋頂也沒有了,四面牆壁也都只剩下了半截,倒是那持刀的塑像還基本完整,供桌自然是沒有了,不過倒還有一個石制的香爐。


  眼下,耶律敏就站在這塑像之前,點燃了三柱香,躬身將香插在香爐之中,然後後退了一步,抱拳一揖到地。


  當年關羽在這裡可是大發神威,如今換了他來這裡,卻不得不鎩羽而歸了。


  這襄樊城一時是打不下來了。


  不過也不打緊,這一次的出擊,本來就是抱著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再說而已。


  打著了,那是意外之喜,打不著,也不失望。


  畢竟自己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不就是希望大遼的皇帝陛下,能夠安心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嗎?

  現在皇帝已經咽了氣了,那也就差不多了。


  襄樊一戰,損失的大多是崔昂的親信部下,自己的屬珊軍也就是小折一陣,算不得什麼。


  但收穫卻是大大的。


  曲珍已經上了自己的戰車了,他在這裡一系列的表現,現在肯定已經傳到了崔昂的耳朵里,這兩位曾經互為表裡的親密盟友,裂痕是必然要產生的。


  以崔昂的個性,即便曲珍對他依然忠心不二他也會懷疑,何況現在曲珍已經結結實實地背叛了他。


  大遼那邊有些人指望崔昂對將自己隔絕在南陽之地,可沒有了曲珍,一個崔昂能做得到嗎?


  現在他只怕正在東京瑟瑟發抖吧!


  等到自己回去的時候,就順手把這個傢伙收拾了吧!

  耶律敏冷冷一笑。


  廣信軍、信安軍無數將士的冤魂,正在黃泉之中,期盼著崔昂快點下去與他們會面吧?


  地面微微震顫,有為數不少的騎兵正從遠處向這裡賓士而來。


  孫朴帶著親衛從稍遠處馳來。


  「大統領!」孫朴將馬韁遞給耶律敏。


  耶律敏翻身上馬,抬眼看向遠方,百餘騎正在向著這裡迅速接近。


  「大統領,沒想到王柱竟然真的來了!」孫朴有些喜形於色:「王柱是蕭二郎麾下大將,如今大統領今日能夠將他拿下,那可是折了他們一臂。」


  耶律敏澹澹地看了孫朴一眼,道:「今日之事,只是我秦某人與他王某人的私人舊事,與國事無關,我不是什麼大統領,他也不是什麼天狼軍統制。」


  看著耶律敏那冷漠的眼神以及疏澹的語氣,孫朴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這些年來,他算是在耶律敏的淫威之下成長起來的,對於耶律敏的脾氣那是相當的清楚,特別是近些年當耶律敏自稱秦某的時候,那便是怒極要殺人的前奏了。


  自己是皇後娘娘的親信,耶律敏當然不會殺了自己,但抽自己幾鞭子,自己卻也只能幹受著。


  要是哥哥孫淳與耶律敏有了衝突,娘娘說不定還會從中調節一二,但要是自己嗎?聽怕娘娘還會多抽自己一頓鞭子。


  「退下去!」不等孫朴說什麼來挽救一下,耶律敏自己已是策馬緩緩向前。


  孫朴猶豫了一下,舉手揮了揮,帶著百餘親衛,慢慢退向後方。


  不過他仍然極其警惕地看著對方,要是王柱不講規矩,帶著這些人撲上來,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對於耶律敏的武力,孫朴是相當的有信心的。


  就算王柱這百餘人一涌而上,三兩下之間也奈何不得耶律敏,而自己這邊,也不過就是喘口氣兒的功夫,便能前去接應了。


  回頭看看,麾下的親衛們看著耶律敏的神色,都是崇拜之極的模樣。


  軍中崇拜武勇,像耶律敏這樣的,在軍中更是倍受推崇。


  如今在整個大遼軍隊之中,唯一還能與耶律敏對陣的,也就只剩下完顏八哥了。


  不過完顏八哥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必竟四十齣頭了,而且完顏八哥這一族,還沒有人能活過四十五歲。


  所以說,耶律敏可以算是如今大遼第一勐將。


  護送王柱過來的是范一飛帶著的百餘騎兵,對於王柱要來與耶律敏見面一事,范一飛是反對的,因為臨出發之前,蕭誠還特意叮囑過不許他們與耶律敏單挑呢。


  蕭城曾經說過,在這個世上,現在在單打獨鬥之中還能戰勝耶律敏的,興許就只有他的大哥一人。


  其它人,即便是韓錟也不行。


  韓錟的力量是不差,但戰鬥的技巧、經驗比起耶律敏可差得太遠了。


  也許韓錟再在戰場之上磨練個三五年,見識過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敵人之後再來與耶律敏放對能佔得上風,擊敗對手。


  眼下之意,他們二人,當然不是耶律敏的對手。


  可是范一飛攔不住王柱。


  此刻,看到那破敗的祠廟之前,耶律敏單人獨騎立在那裡,面對著他們這群賓士而來的騎兵竟是不曾動彈分毫的時候,那怕是敵人,范一飛也不僅心折。


  范一飛勒馬,身後百餘騎也同時減速停了下來,只餘下了王柱仍然摧馬前行。


  耶律敏的意思明擺在那裡,


  范一飛即便不放心王柱,此刻也不能墜了王柱的氣勢。


  兩騎相隔十餘丈,相對而立。


  時隔近八年,兩個當初曾經並肩戰鬥過的人再次相遇,只不過這一次,他們不再是戰友,而是敵人。


  「為什麼?」王柱提刀,戟指耶律敏。「我父親跟著秦老將軍,殘廢了。我大哥跟著你,戰死了,我跟著你,九死一生。河北邊境,東京城中,為你還死的兄弟們,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難道他們的死,就是為了讓你出賣祖宗,成為狗屁的什麼耶律敏嗎?」


  耶律敏靜靜地看著激奮的王柱,等到對方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才緩緩地道:「柱子,你體會過絕望嗎?」


  王柱冷冷地道:「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絕望。只要一息稍存,我就希望永存,我就會奮鬥到底。如果死了,自然也就沒什麼絕望不絕望一說了。」


  「你比我強!」耶律敏點頭道:「我體會過絕望。當我在白溝驛拚死一戰,與完顏八哥打得兩敗俱傷,僥倖撿得一條性命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我父親他們高懸在城頭之上的頭顱,看到的卻是我一家老小被押赴刑場,沿途之上還被那些無知的愚夫愚婦們扔爛菜葉臭雞蛋。」


  耶律敏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回憶著當初那讓他五內俱焚的場景。


  勐然睜開眼,眼光如刀,在王柱的身上剜來剜去,語氣卻是急促起來:「在京城,我看到荊王舉火自焚,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時候,在逃亡的途中,我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兄弟為了掩護我而倒在皇城司的探子以及禁軍的弓弩之下的時候,當我身受重傷倒地不起的時候,我萬念俱灰!」


  「所以,柱子,秦敏已經死了。」


  「你沒有我那樣的經歷,你自然不會體會到我的心情。」


  「柱子,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王柱死死地盯著對方,慢慢地伸手,從鞍橋之上摘下長刀,一寸一寸地褪去刀衣。


  三尺刀刃,兩尺刀柄,雙手緊握。


  「我沒有勸你,我只是想替秦老將軍清理家門,讓我哥哥,讓那些為你而死的兄弟們能瞑目九泉。」


  耶律敏笑了起來,伸手已是將長槍綽在手中。


  「廣信軍中,秦家槍向來是第一,王家刀只能排第二!柱子,你哥哥一直很不服氣,只不過那時他的刀法還未臻圓滿,與我打鬥,每次都輸,你如今已是正當盛年,卻讓我來稱量稱量你比你哥哥如何?」


  「閉嘴!」王柱怒喝道:「你不配提廣信軍,王八蛋,看刀!」


  兩腿一夾,戰馬長嘶一聲,竟是原地突然向前一竄,馬嘶馬躍,刀起刀落,寒光猶如匹練,斬斷了天空。


  遠處孫朴只覺得眼前一花,滿眼裡竟是只剩下了那映著日光的一刀。


  一時之間,竟是失魂落魄。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過來,那天在戰場之上,對方對上自己,根本就沒有使上全力,因為那時的自己身邊還有不少的精銳騎士,他要分心對付那些人。


  而這一刻,他縱然不是當事人,卻也真正感受到了這一刀的凜凜之威。


  隔著百餘步,孫朴還是覺得渾身的汗毛在這一瞬間全都豎了起來。


  「來得好!」


  耳邊傳來了耶律敏的暴喝之聲,緊接著叮叮的響聲不絕於耳。


  刀槍一時之是也不知交接了多少次,兩匹馬走馬燈似的轉著圈子,而馬背上兩人手中的刀槍在眾人眼中竟然皆成了一片幻影一般。


  不僅是孫朴,便是范一飛,手心裡也皆是冷汗。


  范一飛不以兵器見長,斥候出身的他,更擅長的是弓箭。


  此時左手綽弓,右手五指扣著三支箭,要是王柱真有危險,他也說不得要發箭相助了。


  只是此刻,他竟是看不出兩人到底誰佔上風。


  而這,才是真正的危險。


  因為一旦分出勝負,只怕就是有人要命喪當場了。


  這是當世兩名絕頂的武將。


  如果兩人僅僅是對立雙方,那麼這樣的場面也絕對不會出現,畢竟戰爭到了今天,武將單挑的戰鬥模式,早就成為了過去式。


  可偏生這兩人的過去卻是糾纏甚深,甚至可以說是親如兄弟,如今兄弟反目,兩相爭鬥,范一飛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換成自己,又當如何呢?


  砰的又是一聲巨響,眾人眼中,一刀一槍竟都是衝天而起,而兩道人影也是各自躍了起來,竟然是離開了馬匹,兩個人影在空中交疊在了一起,然後砰的一聲墜下地來。


  兩個絕頂武將,此刻竟然抱在一起,在地上翻來扭去,猶如街頭之上的地痞流氓一般扭打起來。


  剛剛兩人掉落下地之時,兩邊的騎兵都驚呼向前,此刻卻又齊齊止步,因為此刻他們的主將就在他們正中間的地上滾來滾去呢,這要是兩邊騎兵一衝而上的話,只怕當場就將自家兄弟給活活踩踏而死了。


  兩邊先是怒目互瞪,接著注意力卻是不知不覺地轉移到了兩個在地上扭打翻滾的人身上。


  兩邊此刻都是有些瞠目結舌。


  因為在地上扭打的人現在已經沒有絲毫的體面可言了。


  撞頭,插眼,掏檔,嘴牙,甚至於在百忙之中兩人竟然還互吐唾沫星子。


  孫朴掩住了自己的嘴,這是屬珊軍的大統領?

  他看向身後的這些親衛,眼中殺氣騰騰,心想著回去之後要如何封這些人的嘴!

  范一飛是斥候倒還好一些,必竟斥候為了贏,也是啥招都使,但他身後的那些兵同樣直了眼睛,平時一副高人模樣的王統制打起架來,咋也跟他們差不多呢?

  兩個在地上翻騰的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然後兩拳幾乎同時揮出。


  兩人都沒有來得及閃避,也避不了。


  王柱右拳擊中耶律敏左臉,耶律敏左拳擊中王柱右眼,

  兩人同時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這一下打得實了,兩人卻是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只能平平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喘著粗氣。


  「很好,柱子,你比你哥哥強上不少,王家刀法,你練到頂了!」耶律敏慢慢地撐著坐了起來。


  「離練到頂還差一點點,等我練到頂了,就可以要你命了!」王柱也是掙扎著坐了起來,「耶律敏,你不可能長進了,你不再是秦敏,所以你即便再努力,你也無法把秦家槍法練到絕頂了。而我不一樣,我還能長進。」


  這一次,耶律敏罕見的沒有反駁,而是沉默了半晌,竟然是點頭認可:「你說得不錯,我沒法子把秦家槍法練到頂點了,曾經我的父親認為我能做到這一點。不過,這也差不多了,即便是現在這樣,我也已經替我爹報了仇了。柱子,你知道嗎?趙家父子被我們抓了,娘娘會把他們帶回到上京去,哈哈哈,我會去找他們的,崔昂,我要是讓他活過今年,就算我輸!」


  耶律敏大笑著站了起來,搖遙晃晃地走向他的部下。


  「柱子,王柱,今日讓你揍了我一頓,不管你出沒出氣,你我就此恩斷義絕,秦敏早就死了,你的面前,以後只是耶律敏。戰場上相遇,我不會留絲毫情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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