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親近
一老一少沿著蜿蜒的石徑一路向下。
老的牽著小的手。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哭了?」
「二爺爺,我沒有哭。」小的昂起頭,眼睛紅腫,神情卻是倔強無比。
「哭了就是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沒有做了不敢認的道理!」老的澹澹地道。
「我沒有哭,只是流了眼淚!」小的低下了頭。
老的一怔,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回答,想了一會兒,嘴角卻是露出了一點點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啊!」
「就是這樣!」
「你父皇是這下最好的皇帝,也是我們大遼立國數百年以來能排進前三的皇帝,你是他的兒子,當不墜其志才是。」
「二爺爺,孫兒明白!」
「山上你父親立的碑上發的那幾條宏願,你都看到了嗎?」
「看到了。」
「前面幾條他都已經做到了,就剩下最後一條,那就是天下大治,留給你了!」
「孫兒定然不會讓父親失望的。」
「很好!」
老人欣慰地笑了起來。
這一老一少,老的叫耶律宏真,是耶律俊的叔叔,上一代大遼皇帝耶律宏德的弟弟,也曾經是大遼的天下兵馬都元帥,雖然早就退了下來,但在遼國國內仍然有著極大的威信。
小的,自然就是耶律賢,耶律俊的兒子,大遼即將登位的新任皇帝。
如今,也不過十二歲而已。
「二爺爺我累了,下頭就是聚賢閣了,在那裡坐坐再走吧!」看著耶律宏真扶膝喘息,耶律賢道。
耶律宏真微笑著揉了揉耶律賢的頭,這個孫兒的確是聰明有眼力,而且也很懂得照顧別人,比耶律俊小時候看起來要更勝一籌。
說到這一點,耶律宏真覺得還真要感謝蕭綽。
耶律俊一直在大遼龐大的領土之上轉悠,鎮壓,別說是教育孩子了,便是內政,基本上都丟給了蕭綽。
起初像耶律宏真這些老人們,對此是很不滿意的,但拗不過耶律俊的堅持,也只好隨了耶律俊的意思,但像耶律宏真這些人,當初可也是瞪著眼睛看著蕭綽的,退而不休的耶律宏真隨時都準備著去把蕭綽給揪下來,只要讓他抓住了把柄。
可後來的事情,證明了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蕭綽做得極好,甚至比前任皇帝做得都要好。
遼國國勢蒸蒸而上,特別是漢人與契丹人的矛盾,被蕭綽很好地調和了,遼國越來越有錢,他們這些老人們的待遇越來越好。那些隱伏的危機,被這夫妻兩人不動聲色的一一化解。
耶律宏真放心了。
他覺得自己可以安享晚年了。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耶律俊就這麼死了。
在打下東京城,俘虜了趙宋皇帝之後,就這樣死了。
而林平帶回來的消息,讓耶律宏真半信半疑,他不得不再次出山,親自到了南京道析津府。
林平言之鑿鑿,
完顏八哥卻是把自己關在了軍營里,那怕是自己上門,他也避而不見。
林平在上京道四處走動,
整個上京道現在當真是山雨欲來。
不過耶律宏真知道,上京道像自己這樣的老傢伙,很少有人相信林平的話。
因為這些年來,蕭綽帶給了大家太多的好處,
不管是經濟上的,還是政治上的。
蕭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果她甘於成為一個輔助者的話。
耶律俊死了,自己老了,而耶律賢還小,
只是,耶律俊如果真的留下了那樣一道遺旨的話,又該怎麼辦呢?
完顏八哥把自己關在軍營之中誰也不見,是不是就在保護著這道旨意呢?
如果真有這樣的旨意,那肯定就在完顏八哥那裡。
眼下,也只有皮室軍大營,才能確保完顏八哥的安排吧,他真要敢拋頭露面,搞不好蕭綽便能派人取了他的性命,這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二爺爺,坐吧!」耶律賢扶著老人,道。
「知道這個亭子,是你父皇給誰建的嗎?」
「當然知道,是給林爺爺建的。他是父皇的老師,父皇曾跟我說過,如果沒有林爺爺,他就當不了皇帝吶!」
耶律宏真笑了起來:「那個時候,的確有一個人,看起來比你父親更接近皇位。你的父親啊,跟你林爺爺兩人在這析津府,一呆就是七八年啊,苦心孤詣,多年謀划,終於一舉扳倒了趙宋荊王,滅掉了河北邊軍,讓我們大遼的這心腹大患就此一蹶不振,這才有了今天的南征成功啊!」
「林爺爺是個很好的人。」耶律賢想了想,道:「可是二爺爺,林平他為什麼要在我面前,說母后的壞話呢!他說母後會帶著大軍回來的,會用大軍來威脅我,會讓我就成母后的一個傀儡,將來甚至會性命不保。」
「林平也是為你著想,畢竟那女子,不是你的親生母親!」耶律宏真微笑著道:「林平也是一個忠臣呢,阿賢,知道嗎,想讓一個國家好,那你就必須讓朝廷里擁有不同的聲音才行呢!」
「您是讓我不要殺了林平嗎?」耶律賢揚起了頭。
耶律宏真有些震驚:「你想殺了林平?」
「為什麼不呢?他對母后的惡意甚深!」耶律賢點頭道。「誰要敢對母后不利,我就一定會殺了誰。」
耶律宏真有些震驚地看著耶律賢,他萬萬沒有想到,蕭綽對於耶律賢竟然是如此的重要,以至於耶律賢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如果你母后當真如那林平所說,是帶著大軍一路返回的呢?」耶律宏真問道。「你要知道,現在大遼一大半的軍隊,都在你母后的控制之下,她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甚至她不讓你做皇帝而是她自己來做,她都可以做到。」
耶律賢想了一會兒道:「不會的。這些年來,母后一直在教我怎麼做一個好皇帝。」
「那是因為父皇還在。」
耶律賢搖頭:「二爺爺,事實勝於雄辯,我相信您很快便能看到結果!」
「但願吧!」耶律宏真點頭道。
說起來,他也希望如此。
蕭綽如今在遼國的聲望太高,不僅是在民間,而且在官場同樣如此,她的實力也異常雄厚,當真如林平所說的那般,只怕大遼緊跟著便是一場內亂了。
這可真讓人腦殼疼。
當然,如果林平所說的那份遺詔當真在的話,事情便會好辦很多。
不過看耶律賢這個樣子,林平想要殺蕭綽肯定是做不到的,到時候讓她困居後宮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如果沒有那份遺詔,如何保全林平的性命這又是一個大難題,蕭綽豈會容忍林平活下去?
先不說他們之間的那些私人恩怨,便是這一次林平在上京的那些活動,便足夠蕭綽殺他一百次。
林平也不能死啊!
他是林景的兒子,而林景是自己唯一的好友。
林平是大遼的南院大王,而且也是有真材實學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蕭綽依然當權的話,那朝堂之上有林平這樣一個人存在,也可以給耶律賢更多的保障。
自己畢竟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過看起來耶律賢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
歇息片刻,一老一小兩人再度起身的時候,下方數人卻是如飛而來。
他們飛快地沿著階梯爬了上來。
「什麼事?」耶律宏真問道。
「回都元帥,回太子殿下,南征大軍已渡過了拒馬河,除開耶律珍大將軍的親軍以及皮室軍之外,剩下的漢軍、頭下軍、部族軍,渡河之後,便已經開始解散歸家了。」
「二爺爺,您看我怎麼說來著?」耶律賢臉上卻是露出了欣慰之色:「我就知道是這樣的。」
「這樣好,這樣好!」耶律宏真也是如釋重負。
耶律珍是耶律俊最信任的總督和心腹,而皮室軍一向都是皇帝親軍,蕭綽解散了其它軍隊,由這兩支軍隊護駕,至少說明了她心下無私。而她的最大倚仗屬珊軍,現在還在南陽府呢,距此可謂千里迢迢。
「林平這個混蛋,果然血口噴人,誣陷母后,該死,該死!」耶律賢板起了小臉。
剛剛上來的兩個人,頓時臉色煞白。
「你們下去吧!」耶律宏真對那兩人揮了揮手,那兩人如蒙大赦,飛快地向下跑去。
「林平或者對你母后不敬,但對你,還是忠心耿耿的!」耶律宏真笑道:「而且他還是你父親的老朋友,也是師兄弟,所以.……」
「我知道了二爺爺,只要他以後不再誣陷母后了,我自然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那就好!」耶律宏真微笑。
耶律賢已經十二歲了,再過個幾年,他應當就會明白,林平這樣的一個存在,對於他將來順利掌握權力,有多麼的重要。
「準備一下吧,你母后的打算,是準備到了析津府之後再向天下公布你父皇的死訊,這樣,能把影響降到最低。」耶律宏真道。
「是。」耶律賢的聲音低了下來,低垂著頭,用力地握住了耶律宏真的手,終究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數日之後,皇后蕭綽,大將軍耶律珍等人抵達析津府,隨即向天下公布了皇帝耶律俊病重不治,駕鶴西歸的消息。
整個遼國頓時陷入到了悲怮之中。
耶律俊是一個不錯的皇帝。
正是他不辭辛苦,率領大軍四時捺缽,鎮壓四方叛亂,將一個個野心家徹底埋葬,
也正是在他的治下,遼國經濟一日好過一日,普通百姓的生活大有起色,
本來已經顯露出頹勢的遼國,在這十餘年之中,枯木逢春,再現生機。
他自南京道析津府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遼國最高統治者的位置,最後卻也是在這裡落下了他的帷幕,算是為自己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南京道上受耶律俊之惠者多如牛毛,聽聞這樣的消息,自然是哀聲不絕。
不過在總督府內,哀傷的氣氛卻是顯得澹多了。
畢竟,他們早就知道了消息,該哭的已經哭過了,該傷痛的,也早就過了那個勁兒,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是耶律俊駕崩之後這天下的大勢。
「三天之前,我們收到了確切的消息!」蕭綽坐在主位之上,握著耶律賢的手,耶律賢乖乖地靠著她側身坐著。「趙宋南方諸路督撫會盟於荊湖路江陵府,共推荊王幼子趙安為皇帝,那個趙安,今年也是十二歲。」
「荊王家不是死絕了嗎?從哪裡又跳出來一個趙安?」耶律宏真訝然。
「是不是真的無所謂,只要他得到了這些個督撫的承認,便是假的,也能成真的。」蕭綽道:「皇叔,如此一來,趙宋南方,便又有了效忠的對象,先皇早先以為的可以傳檄而定的南方局面,不復存在了。接下來,南北對峙之局,必然形成。」
耶律宏真皺眉:「光是趙宋南方也還罷了,關鍵還有西北蕭定啊,比起南方,現在他才真是我們的心腹之患。」
「不錯!」蕭綽道:「先皇封了劉豫、崔昂這些人為王,當真是英明之舉,這些人接受了我們的封誥,與趙宋南方那些督撫已成不死不休之局,接下來不管是崔昂劉豫這些人南征,還是南方那些人北伐,總之,是能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的,如果他們能挺個一兩年那就最好了,這一兩年間,我們要先集中精力,先解決了西北之患再說。」
「南邊趙宋的那些督撫,不見得很快就能形成合力,宋國的那些臣子,互相拆台那是家常便飯!」耶律珍道。
「可是現在有一個蕭崇文蕭二郎啊!」蕭綽搖頭道:「此人能力超卓,有他在,我們便萬萬輕忽不得,一切往壞了想才是正理,寧可早作準備,也絕不能入松警惕。」
耶律宏真、耶律真都是面露異色。
他們可是知道,蕭定也好,蕭誠也好,與眼前這個女人的真正的關係。
這天下,竟然在他們蕭家三兄妹的掌控之中了。
「娘娘,有急報!」外頭,孫淳的聲音響了起來。
屋裡幾人神色各異,顯然各人想到的情況肯定是絕然不同的。
「進來說話!」
孫淳一步跨入,躬身道:「娘娘,剛剛東京道傳來急訊,耶律喜造反,已經佔了東京道遼陽府。」
「什麼?」屋裡幾個人都是大驚失色,這是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