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不如意,不得已
追根朔源起來,黑汗國最早也是由西遷的回鶻人建立起來的。
數年之前,西軍設立西平軍司,鄭吉華、雷德進在擊敗了西州回鶻部落之後,一鼓作氣,開始了向西邊進發的過程當中,遇到的便是來自黑汗國的殂擊。
比起當初混亂的西州而言,黑汗國卻是一個比較難纏的對手。
這些年來,黑汗國橫在了西軍前進的道路之上,成為了西北地區商隊繼續向前的一道阻礙。
商人們走到了黑汗國便再也無法前進,只能在這裡與黑汗國進行交易,然後再在這裡購入來自西方的貨方再販運回來。
黑汗國這個中間商,自然是賺得盆滿缽滿,但西軍自然是極不滿意的。
這幾年來,大家打一打,談一談,西平軍司幾度上書要求西軍增加兵力,擊垮黑汗國,不說滅掉他,至少要打得他們允許西北的商人們能夠繼續前進才行。
不過因為中原事情的牽絆,總管府終究是沒有應允。
相比起商業上的利益,宋國,遼國才更是懸在西軍頭上的兩柄利劍。
一落下來,那是會要命的。
接下來便是西州回鶻叛亂了。
被西軍掌控之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西州回鶻一些部族突然之前就聯繫了起來,其中有遼國的扇動,但裡面自然也是有黑汗國的加持。
西軍想繼續往西走,黑汗國又何嘗不想東來呢?
「遼國也準備向西擴張了嗎?」蕭靖道。
「很有這種可能!」許慎道:「宋國本來是遼國最大的敵人,但現在,宋國沒有了。當然,在南邊,又有一個新的宋國被建立起來了,但實力如何,還有待時間的考驗,遼國這是準備給自己尋找一個新的對手啊!」
「先是一場與宋國的滅國之戰,又經歷了國內烏古敵烈統、耶律喜耶律升等人的反叛,遼國不好好的休養生息,反而又大興戰事,這是為何?往西走,不說別的,光是一個黑汗國就不好對付啊!」蕭靖不解。
「大人物的想法,我怎麼知道!」許慎一笑道:「這些事讓總管,長史頭痛去吧。」
「這麼說來,耶律賢適往西州邊境增派兵力,便是有的放失了!」
許慎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接下來西域的情況可就要複雜了,我們,遼人,仆固俊,黑汗人,嘿嘿,真是一盤大棋。」
「只怕我們並不佔優!」
「是的,畢竟遼國這個巨人正式加入了進來,他們比我們,的確要強,可是遼國也有他的牽絆,不可能以興舉國之力西進,來的,如果只是西北道招討使司,那還是有的一爭的。」許慎微笑:「我們有先發優勢,在西域經歷了這許多年,成就是擺在這裡的。」
「所以鄭吉華將軍說,既然我們不能一口吞掉仆固俊,那就不能逼迫他過甚,要不然他倒向遼人或者黑汗人,對我們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似乎對鄭吉華與雷德進有些不滿意?」許慎看著蕭靖,有些意外地問道。
蕭靖有些羞惱地看著許慎,道:「我今年十六,已經成年,便是在興慶府,總管也許我參與事務,可這二位仍然孩視於我,欲蓋彌彰地做這些事情,是侮辱我的智商嗎?」
聽完蕭靖的敘述,許慎卻是笑了起來:「公子你多慮了。他們這不是欲蓋彌彰,他們就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是他們在背後主持的。」
「什麼意思?」
「很簡單,勸進這樣的事情,一旦成功的話,首倡者的功勞,那可是無人可比擬的。」許慎道:「鄭雷二人把這件事情弄得聲勢浩大,知曉者也自然眾多,搞不好接下來其它軍司甚至於地方官員,部落酋長們都會紛紛彷效,這樣的事情嘛,可以落後一步,但絕不能步步落後啊!」
「這件事只怕不成,阿父的態度很是堅決。」蕭靖嘆口氣:「鄭吉華與雷德進二人都是西軍核心層,該當知道阿父的心意,為何還要搞這一出?」
「公子,其實這也不僅僅是鄭吉華與雷德進二人的態度,只怕西軍之中很多人,都有這個意思。」許慎道:「總管不進一步,大家都得原地踏步,自然心中不滿意啊!」
「什麼意思?」
「公子,總管麾下之眾,從最開始,自然求得是生存,活下來了,自然便想要活得更好,想要更多的地盤,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財富。當這些又達到了,便又想能名垂史冊,留香千古,所以這人的慾望,是永遠不會滿足的。」
「這倒是!」蕭靖笑了起來:「老師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要名垂史冊,千古留香。他雖然不明說,但有時候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能聽明白的。」
「所以,張長史如果只是一長史,他能名垂史冊嗎?」許慎問道。
蕭靖道:「這麼說來,實際上是大家都想陞官,可阿父還當著這個總管,大家便都升不上去。」
許慎點頭:「正是如此,就拿鄭吉華來說吧,他是西平軍司的將主,麾下有兵數萬,西州人丁縱然不多,加起來也有幾十萬,地域就更大了,妥妥的封疆大吏,鎮守一方。要是過去的宋朝,這樣的地方需要什麼人來鎮守?要相公級別的安撫使,制置使才行。可鄭吉華的官職,只是一個區區的都指揮使。」
說到這裡,許慎點了點楊富貴,道:「咱們的楊將軍便是指揮使,指揮五百人,鄭吉華是都指揮使,比他高了兩級。」
「第七營是不同的!」楊富貴梗著脖子道。
許慎也不理他,「鄭吉華如是,雷德進如是,下頭的那些軍官們,自然也如是。一個正將,指揮數千人的情形比比皆是。」
「可是在餉銀、財帛之上,總管府可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們!」
「他們還缺錢嗎?」許慎反問道。
蕭靖頓時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許叔,說到這裡,我倒有一事想跟你探討一下,到高昌之後,手下還是收到了一些投書的,這些事情都與鄭將軍,雷將軍有關。」
「你是說他們的貪腐問題?」許慎看起來很是輕鬆地問道。
蕭靖點了點頭:「我見了兩位大將軍的府邸,那可是豪華之極,而府內所用之物,無一不是極精美奢華之品,較之總管府,那可真是超出太多。只怕那些人的投書所言並不假。我一直在猶豫這件事要怎麼辦?」
「這些事情,總管府都是知道的!」許慎道:「可是這二位並沒有碰觸總管府的底線,他們二人的巨額財富有幾個來源,一個便是自己組織商隊往西走,與他們家商隊貨物有衝突的商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把貨物平價出兌給他們,要麼便是去死。」
「這都不管嗎?」蕭靖瞪大了眼睛。
「為什麼要管呢?」許慎呵呵一笑:「至少他們給出了選擇,沒有讓那些人虧本,一些個普通商人,兩位手握重兵的將軍,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那他們吃空餉的事情呢?」
「西平軍司算是常備軍,團練軍,地方義軍,一共有數萬大軍,地方吏員上千員,只不過吃了一千個人的空額而已。」
「但這已經觸犯了西軍律法。」蕭靖悻悻地道。
「如果他們碰了西軍的紅線,自然會毫不猶豫地拿掉,但光是這些事,對於他們這個位級的官員來說,根本就無關痛癢。公子最好在他們面前,提都不要提這些事情,連暗示也不必。」許慎道。
「我知道了!」蕭靖有些氣悶。
「公子這一路前來,也走過了不少地方,應當能看到,鄭吉華雷德進於公事之上還是很用心的。西州這地方,可不是興慶府興平府,差不多還算是茹毛飲血之地,部落星布,簇裔眾多,一不小心,便會踏進泥坑,兩人能做到這一地步,已經算是能吏了。」許慎笑道:「西軍用人,向來重才。」
「不重德嗎?」
「德才兼備,我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這樣的人,天下又有幾個呢?想要求全,最後就會什麼也得不到。對於我們現階段來說,有才是最重要的。光有德性而無才幹的人,我們可以把他高高地供起來供人瞻仰,但絕不會讓他們做事,因為這些人極有可能壞事。」
「有才無德,難不成就不會壞事?」
「這樣的人,就要善加約束。」許慎認真地道:「使之心有所畏便好了。」
「像雷鄭二人這樣?他們可是欺男霸主,奪人財產什麼的事情都做了。」蕭靖不滿地道:「這也太讓人生氣了。」
「人生有許多不如意和不得已!」許慎嘆息道:「公子,如果真按律法來,我們靖安司的人,只怕都要被清洗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了。」
「這話怎麼說?」
許慎看著蕭靖,這位公子被保護得太好,或許也是因為總管與長史都覺得在他這個年紀,還不必讓他接觸到太多黑暗的東西吧?
「我給公子講個故事吧!前不久剛剛發生的。我們的一個潛伏在遼軍內部的諜子失手被抓了,這個人地位不低,知曉我們十數個潛伏在遼國的諜子,如果他一旦招了,我們的損失就太大了。」
「靖安司出去的人,個個都是鋼筋鐵骨!」蕭靖道。
許慎搖頭:「落到敵人手裡,便是精鋼也能化為繞指柔。所以干我們這一行的,一旦被發現,基本上就是第一時間結果了自己,可這位,沒有來得及自殺就被抓了,被刑訊逼供十數天。」
「他招了?」
「沒有,只不過這也只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我們啟動了另一個沉睡者去把他殺了。」
「這個沉睡者完成這件任務之後,便逃遁了回來。」許慎道:「在我面前大哭,因為這個被抓的諜子,他是認識的。只不過互相之間不了解彼此都是我們的諜子而已。他對那諜子說,送他走的,是他的同行者,請不要記恨他。」
蕭靖沉默了下來。
「上一場戰爭,為了全力迎戰眩雷寨的蕭思溫,我們放棄了東西受降城的數千守軍數萬百姓,這也是不得已,所以公子,你得慢慢地認識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你得接受所有的好的和不好的而不能逃避,因為你不是普通人,你註定是要帶領著大家往前走的。」許慎道。
「多謝許叔教誨!」蕭靖站起來,拱手行禮。
許慎側身避過,笑道:「普通人可以軟弱,你不能。公子,我想鄭吉華與雷德進二人該來了?」
「嗯?」蕭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嗯了一聲才醒悟:「許叔是說他們二人派人監視我?」
「不是監視,因當說是外圍護衛。我來了這許久了,如果他們還沒有搞清楚來的人是誰,怎麼能輕易進得了第七營的大門,那這二位還真就有些不與當這西平軍司的將主了!」
許慎話音剛落,外頭已經是有親兵通傳鄭吉華雷德進二人前來拜訪。
許慎雖然只是靖安司的都監,但正如同鄭吉華也只是都指揮使一樣,兩人手中的職權,可都大得嚇人。
而且許慎這樣的特務頭子,就更不同了。
鄭吉華或者不怕張元,但對於許慎,卻是忌憚三分。
「公子恕罪!」兩人進來,二話不說,便是長揖至地。
「二位叔叔千萬別折殺我了。」蕭靖卻是笑著趕緊將兩人拉了起來,道:「別說輩份了,便是官職,二位一個是都指揮使,一個是副教指揮使,而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正將,怎敢受二位的禮,回去豈不是要讓阿父抽死!」
鄭吉華與雷德進二人對視一眼,心知這位少總管心中還是有氣的,不過無所謂,他們的意思已經傳達到了。
二人微笑著轉頭又跟許慎見禮。
相比起少總管是未來,眼前這位卻是現管,但凡他現身的地方,必然沒有什麼好事,聽說這位到了自己地頭,兩人自然是心中忐忑。
果然,見禮一畢,許慎第一句話,就讓兩人臉色大變。
「耶律敏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