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算計
一踏出轎子,凜冽的寒風吹來,徐向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伸手緊了緊狐裘大袍,縮著脖子加快腳步。朱紅的大門前,早就有一個同樣身著華貴袍子的年青人候在了那裡。
「徐尚書!」年青人躬身一揖。
「奇墨,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還在外面來等我?」徐向奇停下了腳步,笑著對年青人道。
「如果是別人,奇墨自然不會,但徐尚書來,奇墨怎敢不來?不然阿父知道了,定然又要罰我去面壁思過!」
被稱做奇墨的是當朝次輔司軍超的次子,司傑,字奇墨。
徐向奇大笑起來,「次輔家風,一向嚴厲,辛苦你了。」
司傑微笑著側身道:「奇墨為徐尚書引路。」
原江南東路安撫使,現當朝次輔司軍超站在書房門口。
「東亭。」徐向奇拱手欠身。「你腿可受不得風寒,快進去,快進去。」
「此許一會兒,倒也不礙事,這雙腿不過是老毛病,也一直吃著葯。」司軍超笑著道。
兩人在門口相讓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司軍超先進了屋,徐向奇隨後跟上。司傑進來之後,當然也只有端茶砌水服侍的份兒。
屋子裡裝了地龍,這在江寧倒是極少見的。因為司軍超一雙老寒腿,卻是半點也受不得涼的。所以特地在這屋子裡裝上了地龍。
徐向奇一進門,便徑自脫去了身上的狐裘大袍,顯然是很熟悉這屋子裡狀況。
外頭寒風料峭,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一門之隔,恍如兩個世界一般。
看著書房的小茶几上擺著幾碟小菜和酒壺,徐向奇笑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東亭,好意趣啊!這樣時節,三五知己好友相聚,飲上幾杯溫酒,不亦快哉?」
司軍超提起酒壺,給徐向奇倒了一杯,倒不是什麼廉價的綠蟻酒,而是價值昂貴的殷紅葡萄酒,這酒千里迢迢自西域而來,運到江南,卻不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了。
「我倒也想如此,可現在咱們的首輔,不讓咱們消停啊!」司軍超嘆了一口氣,道:「今天兩江來的通報,你看了吧?」
「他去兩江,我就知道沒好事!」徐向奇沒好氣地道:「好不容易安生下來了,這是成心不想讓大家好好地貓這個冬了。那位首輔,給我下了命令,讓我馬上籌集賞銀髮往前線,好給士兵們發賞錢。用不了多久就要過年了,這時節,那裡有多餘的錢?」
「年輕人,就是生勐!」抿了一口酒,司軍超輕輕地按揉著膝關節,道:「這樣的天氣,還能滿地巡視,還能上戰場撫恤士卒,我可是聽說,他親自去了下邑。」
「堂堂首輔,不務正業!」徐向奇不屑地道。
「可是聽說,那些大頭兵們可是很買帳啊!一番操作下來,首輔在士兵們之中的威望,卻是又上漲了一截。」
徐向奇挾了一口菜,放在嘴裡慢慢嚼著,笑道:「這傢伙又何還來這一出?誰不知道現在官家唯他之命是從,他再鬧這些,也不怕別人說他邀買人心,圖謀不軌?」
「這麼做,恰恰是顯得他心底無私天地寬!」司軍超澹澹地道:「話分兩面,就看怎麼說。」
「在這方面,我們可是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徐向奇道:「西南是他的天下,可這江南,卻是我們說了算。士林清議,他有幾個人,我們有多少人?」
看著徐向奇,司軍超道:「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而且這一戰,贏得乾淨利落,殲敵數萬,連黃海都被魏瘸子給活捉了。露布捷報傳來,滿城歡聲雷動啊!」
「下里巴人,除了喝彩還知道什麼!」徐向前冷笑道:「要是他們知道這場仗打贏了之後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倒是想看看他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司軍超呵呵一笑:「下邑一打下來,大軍便要直逼商丘、宋城,黃淳手裡實力有限,遭此重大打擊,只怕守不住商丘、宋城,魏瘸子恐怕會直逼開封,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只怕一場大戰不可避免!」徐向奇道:「曲珍豈會容忍開封受到威脅?遼人又豈會坐視開封被我們拿下?」
「所以,首輔必然會向前線大規模調兵!」司軍超道。「這才是他發動這次進攻的真實目的吧!」
「東亭你的意思是?」徐向奇沉吟道。
「這一次,如果我們不答應他的要求,他便又會從雲貴、兩廣之地調他的嫡系部隊。」司軍超道:「我們費了多大勁兒,才阻止了他將更多的嫡系軍隊調出雲貴兩廣啊,豈能讓他得逞?」
「東亭是說,答應他的調兵請求,但調上去的是我們的兵馬?」徐向奇道。
「正是!」司軍超將一片涼抖羊肉塞進嘴裡,咀嚼著道:「他要多少,我們便給他多少。」
「可是東亭,咱們江南的兵馬,多年不戰,戰力堪憂,真上了前線,只怕會誤事?你別看那些人一個個嚷得凶,胸脯拍得啪啪響,可你真要讓他們去與敵人對陣,只怕沒幾個能頂事的!」徐向奇擔憂地道。
「正要汰劣存優!」司軍超皺起了眉頭:「眼下這局面,軍隊的重要性只怕會越來越重要。蕭二郎為什麼在你我面前如此傲驕,不就是因為襄陽是他的嫡系,徐州也是他的嫡系嗎?如果我們的人在軍事之上撐不起一片天來,那麼我們在朝堂之上說話,就天生要矮他一截。」
徐向奇點了點頭:「話是如此說,可派上去的人傷亡過大,或者說是誤了大局?丟了徐州?」
「那就是前線指揮的問題了!」司軍超陰陰地笑了起來:「正好可以拿這個來問罪東部行轅行軍總管高迎祥。這個人是大理前首輔,或者說是大理前皇帝的長子,是被蕭二郎滅了國的,說他心懷怨憤,故意坑害我大宋軍兵,想來也是容易讓人相信的。至於徐州,我倒不認為會丟,那可是高迎祥的東部行轅所在地,所以,即便前線吃了敗仗,只要徐州不丟,那也還是可以挽救的。而且你覺得就任曲珍、劉豫這兩塊料,真能跨過淮河,跨過長江?做夢!便是遼人,也不過是在北邊能仗著馬快箭准欺侮我們,真到了南方,這密如蛛網的水系,便能讓他們寸步難行。」
徐向奇大笑著拍手道:「東亭如此一說,我便放心了,還是你看事全面,謀划周全,定次不管怎麼著,都是我們得利。真要如此的話,那我們可還得好好想一想,咱們的夾袋之中,誰能接替高迎祥出任東部行轅總管這個位置!」
「正是如此。」司軍超道:「這一次答應蕭二郎的要求,便可一箭雙凋。其一,可以讓我們手中的軍隊經歷一些戰事,從而提高戰鬥力,不讓蕭二郎一家獨大。二來,真要是能成功扳倒高迎祥,那麼我們便有機會掌控徐州這個要地。如此便能與蕭二郎分庭抗禮了。」
「這事兒,只怕還要呂文煥點頭!」
「呂文煥一向主張北伐。所以我們全力支持派兵,他歡喜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從中作梗呢?」司軍超道。
「那好,回頭我便去安排錢糧一事。」徐向奇道。
「非也非也!」司軍超道:「錢糧一事,卻是不用著急。朝廷現在手裡沒錢嘛!」
徐向奇不解地看著司軍超。
「沒錢,怎麼派軍?」
「向江南諸地的商戶、鄉紳、官員們籌餉!」司軍超道:「首輔的要求,我們一定替他辦到,要錢給錢,要糧給糧,沒錢沒糧,我們想辦法給他弄錢和糧!一定讓他心滿意足。」
徐向奇眨巴了一下眼睛,終是想明白了過來,沖著司軍超豎起了大拇指。
「這可是一箭三凋了!可是東亭,有一件事,我們得小心,江南諸地,本來就不思戰,不願戰,我們一旦徵兵發往前線,只怕地方之上會生事,現在蕭二郎不在江寧,這責任,可就落在我們頭上了。」
「那又如何?根子還是在首輔那裡嗎?誰不知道,江寧朝廷是首輔說了算,我們只能算是一些點綴而已。我們只不過是執行首輔的命令,真出了事兒,也需得首輔來解決。」
「也是!」徐向奇笑了起來,舉起杯子,道:「解鈐還需系鈴人嘛!這次卻看看首輔的手段。都說首輔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我等正好近距離觀摩一番,也好生學習學習。」
一群兵油子上了戰場會怎麼樣?
民間因為籌餉出了亂子怎麼辦?
前線要是打了敗仗怎麼辦?
這些便是他們故意出給首輔蕭誠的難題。
至於蕭誠如果在答題的時候出了問題,整個大局崩壞,他們是懶得去想後果的。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看不起曲珍、劉豫之流。
翌日,朝議。
皇宮是徵用了原江寧府知府衙門。
作為知府的駐地,原本的衙門算得上是富麗堂皇寬敞之極,但作為皇宮,立時便顯得逼仄了。
除了一些極其重要的部門設在這裡之外,其它的衙門,現在都得另尋地方辦公。
原本司軍超、徐向奇等人是想要徵用左右一些房舍來進行擴建的,卻被蕭誠直接給否了。
理由很簡單。
這裡只是官家的臨時駐地,咱們的目標是北伐,是打回開封去,是回到東京城。
既然如此,還在這裡大費錢糧修些宮殿幹什麼?
不如將錢糧省下來,多募一個兵,多打造一柄刀,一支長矛,一支羽箭,便又替北伐的勝利增添了些許勝算。
在如此政治正確的口號之下,修宮殿的提議,立時便偃旗息鼓。
別看江南派系的官員們,一點兒也不想打仗,一點兒也不想打到北方去,但這話,只能悶在心裡,絕不能說出口去,誰敢說出來,那肯定就是會遭到口誅筆伐的。
有些事,能做,卻絕不能說,也絕不能承認。
趙安還只有十二歲,平素上殿,也就是做個樣子,坐在那裡聽著眾大臣議事,吵架,最後投票,然後等到結果出來之後,說一聲准,就算完事。
以前都是蕭誠站在他前面拿主意,
現在蕭誠不在,便是次輔司軍超主持大局。
第一件事,第一批發遣兩萬禁軍,五萬廂軍往徐州,沒有任何爭議的便通過了。
第二件事,朝廷現在錢糧不足,再不加餉加賦的情況之下,可向商戶、鄉紳以及百姓要求樂捐以彌補費用不足卻是引起了大家的爭議。
而讓人驚訝的是,所對要求百姓樂捐的,是公認的首輔蕭誠一派,而堅持要樂捐的,卻是江南本土派。
最後,在次輔司軍超當朝宣布他將樂捐一萬貫錢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了,這項決議,也被表決通過。
至於像岑重,李格等人,只有保留意見。
別看岑重,李格都是手握大權,但在廷議需要表決的時候,也只有一票。
而擁有投票權的,可是所有侍制以上高官。
當像呂文煥、張振、韓端這些中間派都同意的時候,他們的意見,便無足輕重了。
除非蕭誠在朝。
蕭誠反對的,一般張振、韓端包括吏部尚書成紹,都會唯蕭誠之命是從。
可誰讓現在蕭誠還在徐州呢?
而且他們也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又不是加餉加賦,只不過是樂捐嘛,有錢的多捐,沒錢的少捐,還不都是為了國家大事,為了北伐大業,大家不都得出把子力氣嘛!
想法很是美好,可是,像張振、韓端這些北方人,卻從來沒有想過,南方人想不想北伐?或者說,他們願不願意損失自己的利益支持北伐!
「這裡頭肯定有問題!」回到後頭的小官家趙安有些莫名,跟岑夫子說了今天朝堂上的事情。
岑夫子哈哈一笑,道:「各人都有各人的小九九,官家,你只管看著,不管他們想要做什麼事,最終只會落得一場空。」
「您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卻曉得他們在算計你的老師,不過蕭二郎若是這般容易被算計,他能走到今天?」岑夫子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