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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逆行

  高迎祥要釣魚,所以他在防線之上留下了口子。


  他將麾下所有的騎兵全都派了出去。


  騷擾敵人後方,毀壞敵人戰爭基礎,動搖敵人戰鬥意志是他的目的。


  但他也是在向著敵人赤裸裸的暗示。


  來呀,你們也可以這樣做呀!


  劉豫不可能這樣做,因為他現在手頭的騎兵,要去圍追堵截那些滲透進了齊國境內的宋軍騎兵。


  畢竟宋軍騎兵現在正在破壞的是他的根基。


  就算是要報復,現在劉豫也必須要先將這些宋軍騎兵拿下或者趕走之後再說。


  否則宋軍騎兵在他的地盤之上多待一天,他的損失都會被進一步的放大。


  但是,遼人可不會在乎劉豫有什麼損失。


  他們發現自己可以用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搶掠,而且還會讓齊國上上下下感激不盡,這真是一箭雙凋的好事情。


  耶律大樹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就作出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決定。


  到宋國境內去燒殺搶掠。


  而這,正是高迎祥想要的結果。


  韓錟和岳騰的兩支騎兵,正對耶律大樹望眼欲穿。


  但這對於大宋的百姓而言,卻是一場真正的災難。


  騎兵來無影去無蹤,你根本就無法判斷他們到底要去襲擊什麼地方,所以,只能被動地等待著他們的出現,然後再去抓他們的蹤跡。


  在徐州防線的身後,成百上千的村、鎮在遼軍滲透進來之後,面臨著的一樣的危險,而誰遭殃,誰倖存,卻只有天註定。


  對於決策者高迎祥等人來說,被遼軍毀掉的只是一個村鎮以及代表著損失人口的數字,

  但對於當事人來說,卻是無底深淵。


  每一個決策者當然知道會死很多人。


  但同樣的,他們每一個卻又都覺得,這樣的交換是值得的。


  耶律大樹三千遼軍滲透進來之後,直入無人之境。


  防線之後,根本就沒有騎兵來阻截他們,能讓他們止步的,只有那些城牆。


  囂張的耶律大樹甚至縱馬到了蕭縣縣城之下,耀武揚威了一番,蕭縣縣城內,此時尚有近萬正在集訓的士卒,但是負責訓練的谷正,卻絲毫沒有出擊的打算。


  真要讓這些人出擊,只怕撐不過一柱香,就會被遼人打得稀里嘩啦。


  蕭縣的軟弱,更加滋漲了耶律大樹的驕橫之氣。


  板橋鎮,是他看中的又一個目標。


  與前面的最多不過百餘人的小村子相比,上千人聚居的板橋鎮商業更加繁茂,更加富庶,有他們無經渴望的黃白之物。


  而隨著他們停留的日子愈久,一根無形的勒向他們脖子的繩索,也正悄然地收緊。


  板橋鎮,也正是韓錟、岳騰根據這一段時間耶律大樹的行動軌跡判斷出來的目標。


  這兩支軍隊,亦在悄無聲息地向著這裡靠近。


  剛剛吃過早飯的板橋鎮都監王緒,如同往常一樣,帶著兩個手下,開始巡視整個鎮子。


  這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


  板橋鎮是附近數十里地最大的一個商業集散地,商人們在這裡開店鋪,手藝人聚集在這裡販賣自己的產品,農人們也把自己的產出拿到這裡來出售,鎮子里周邊,也有不少的農田是鎮子里原住民的產業。


  鎮子里人數不少,足足上千人的規模,在方園幾十里內,已經算是最繁華的所在了。


  不過管理這些人的,卻只有都監王緒以及他的十個部下。


  這十個部下嚴格意義之上可不是什麼官府中人,也是不拿官府薪餉的。他們跟著王緒幹活,所得的報酬是從本鎮收取的一些賦稅之中支取,然後可以免除家中的徭役之類的工作,但稅,還是要交的。


  當然,利用工作之便,獲得一些灰色的收入,這才是他們收入的大頭。


  不過這樣的收入可不穩當,隨時都有可能翻車。


  聽說大宋首輔蕭誠現在正準備改革吏制,像他們這樣的人,很有可能被直接納入到體制當中,這倒是給了這些人盼頭,畢竟真的成為了真正的吏員,那即便不弄那些見不得光的收入,每年的薪俸也是很可觀的。


  具體可參照他們的頭兒王緒。


  一個人的正常收入,便能頂得上他們十個人的總和。


  再加上一些名正言順的外快,就更了不得了。


  正是濃冬季節,雖然談不上滴水成冰,但也冷得厲害。


  街上還沒有什麼人,到鎮子上來販賣東西的,起碼要等到快中午的時分才會來,而做生意的,大致也在那個時候才會開門營業,開早了,狗都沒有幾隻,除了遭風吹之外,不會有任何的收穫。


  屋檐之上也結了長長的冰熘子,幾個負責掃街的人正踮著腳拿著長長的掃帚柄在戳著這些尖厲的東西,免得氣溫一高的時候掉下來傷了人。


  如今不同以往,大家都要學習礁縣的一些搞法,如今板橋鎮上也是建起了供大家使用的茅廁,不僅是茅廁,便連大街之上的衛生,都雇傭了專門的人來負責打掃。


  江寧的那位年輕的首輔出身大家,聽說特別講究這些。


  不過從最初的不理解,大家已經慢慢地都接受了這個新的事務,而且還漸漸地享受了起來。


  畢竟,在街上再也看不到隨地便溺的人,角落裡也再也沒有了那些黃白之物,吹來的風,也聞不到那些不好的氣息,走在街上觸目所有也都清爽不已。


  畢竟,在干這些事情,被都監的人抓到了是會罰款的。


  不想交罰款,那就要塞給這些人一些利是。


  那些人,為了創收,眼睛可是利著呢,腳腳也勤便得很。


  總之,犯了這些事兒,不管如何,也是要出錢的。


  板橋鎮現在就乾淨得很。


  走在乾淨的街道之上,王緒也很自得,這可是他的政績,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上官來這裡一趟,滿意了,自己可不就飛黃騰達了嗎。


  礁縣的縣令魯宛,聽說馬上就要升知州了,又是一個三級跳啊!

  新首輔用人,壓根兒就懶得管什麼履歷,什麼磨勘,但凡對了他的眼,唰地一下就提了起來。


  說不定自己啥時候也有這樣的機會呢!


  不是說過,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嗎?


  王緒覺得自己要時刻準備著。


  耳邊響起了悶雷一般的聲音,王緒抬頭看了天空一眼,天空蔚藍,今天應當是一個好天氣。


  昨天晚上如此之冷,霜凍如此之重,今天白日里本來就應當陽光普照才是。


  從那裡打雷來?


  但那雷聲,卻愈來愈響,整個地面,都似乎在顫抖。


  王緒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


  他想起了昨天收到的邸報,那是一條關於遼軍騷擾礁縣、蕭縣諸地的通報,可是板橋鎮離著這兩地不下百里,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但那悶雷一般的聲音卻在告訴王緒,只怕大禍是真已經臨頭了。


  他當過一段時間的兵,最高做到過隊將,雖然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但卻也見過演練,便是幾百個騎兵一齊衝擊都能造成天崩地裂一般的動靜,而昨天他在邸報之上看到的是足足三千騎兵。


  他掉頭便往回跑!


  「王大,去敲鐘,去敲鐘!」


  「陳二狗,沿街敲你的鑼,告訴鄉親們,快跑,往河邊上跑,游到對岸去。」


  他一邊跑,他一邊瘋喊。


  板橋鎮外有一條河,今年本來準備著要修一座石橋的,料都備好了,但因為種種原因又耽擱了下來,準備明天春耕之後再做。


  周圍都是一展平原,除了這條河能阻擋騎兵之外,整個鎮子里的人,竟是無處可去。


  尖厲的鑼聲響了起來,伴隨著陳二瘋那嘶啞的吼聲。


  但似乎並沒有太多人相信,好多人居然還從半開的門裡探出了頭打量。


  直到鐘聲被敲響,整個鎮子這才亂了。


  鍾,不是隨便敲的。


  無事敲鐘,那是要吃板子的,嚴重的要蹲牢房,臉上刺字流配的。


  鐘聲加上鑼聲,足以讓所有人意識到,出大事了。


  王緒沖回到了公房之中。


  除了王二與陳二狗,其它八個人也都還在。


  王緒什麼話也沒有說,走進自己的房間,取下了牆上的一副簡單的半身甲以及一柄朴刀。


  他曾經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再也用不上了。


  「幫我穿上!」他沉聲吼道。


  幾個人衝過來,七手八腳地幫他披掛好。


  「都監!」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你們都跑吧!過了河,便有活路!」王緒揮揮手。


  「都監,我們一起跑吧?」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叫道。


  王緒搖搖頭:「你們啥也不是,跑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可我是官,知道嗎?為官一方,守土有責,失地之官,其罪當斬!我戰死了,那是英雄,我要是逃了,被上官砍了腦袋,那不僅辱及先人,還要連累後人!快跑吧。」


  「都監!」幾個人都紅了眼眶。


  「看在我過去還一直待你們不薄的份兒上,過河的時候,照顧一下我的家人!」王緒說完這句話,提著刀便大步向外走去。


  幾個手下互相看了幾眼,一咬牙,沖向了鎮子的另一頭。


  河,就在鎮子的另一頭。


  鎮子里亂成一團,但不是所有人都在往河那邊跑。


  危機到來的時候,不是每一個人的腦子都這麼清楚的。


  也有人並不覺得一定要跑,他們只是將門關得緊緊的然後藏在裡頭。


  王緒管不著這些了。


  他提著刀,與逃跑的人逆向而行,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神卻異常鎮定。


  一條官道直通鎮子。


  王緒扛著朴刀,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路的中間。


  無數的騎兵黑壓壓的出現在了王緒的眼眸之中,先前那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此刻反而小了下來。


  遼軍騎兵無視了站在路中間的王緒。


  或者他們也在奇怪為什麼會有一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竟然想要以血肉之軀來阻擋鐵騎洪流。


  在他們的視線之中,能看到很多的人正在慌亂地沖向後方,那裡有一道河流。


  一支騎兵從大部隊之中分了出去,他們是去兜截那些準備渡河的人的。


  騎兵在王緒的眼中越來越大。


  他舉起了朴刀,嗷嗷叫著向前衝去。


  遼軍騎兵哈哈大笑。


  一騎越眾而出,手中馬刀寒光閃閃,他準備一刀將王緒的腦袋砍下來,然後再來一個漂亮的蹬里藏身將頭顱從地上撿起來,以此在同伴面前炫耀一下他的馬術。


  王緒摔倒了。


  似乎是因為腿軟。


  可就是這一摔,他無巧不巧地避過這一刀,朴刀舉起,戰馬躍過,然後那馬哀鳴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那朴刀,活生生地剖開了馬的肚子。


  王緒手裡已經沒有了刀。


  馬死了,可那巨大的衝擊力,也不是他的血肉之軀能承受的。


  他都沒有一點點力氣再爬起來了。


  兩條手臂大概是骨頭全碎了。


  那個志在必得的遼人騎兵沒有砍著腦袋,反而跌了一個灰頭土臉,更是損失了一匹好馬,此刻爬起身來的他滿臉戾氣地走向了王緒。


  王緒竭力抬起頭來,看著那個遼人。


  也不過是一雙肩膀架著一個腦袋,沒有比自家人多出點什麼,要是一馬噼在他的身上,照樣也會死。


  可惜,自己只能噼到他的馬。


  王緒很遺憾。


  那個遼人提起刀,頂在王緒的后心裡,慢慢地往下戳。


  他不想王緒死得太快,否則不能平他心頭之恨。


  王緒一點疼痛也沒有趕到,只是覺得有些累。


  他垂下頭,那個遼人的靴子就在跟前。


  張大了嘴,他一口咬在那雙靴子上。


  遼人疼得大叫起來,想要拔腳,不想王緒這一口,咬得如此之緊,竟然摔不掉,他提刀亂噼亂砍,一刀斬下了王緒的腦袋,可那腦袋仍然死死地咬在他的靴子上,直到被重重地砸在地上,才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


  那遼人的腳上,鮮血淋漓。


  大部分都是王緒的血,只是也有一些鮮血,是從靴子裡頭滲出來的。


  王緒臨死時,終於還是讓這個遼人流了血。


  遼人騎兵如同洪流一般衝進了鎮子,無數的戰馬從王緒的身上踏過,洪流過後,除了一件破破亂亂的半身甲半埋在土中,再也沒有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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