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代價
鄭杞是監察院的上卿,如果單單從隸屬關係上來講的話,不僅是所有的御史,便是連知秋院也應當是他的屬下。
當然,由監察院少卿吳可統率的知秋院,壓根兒不會理會鄭杞。
但鄭杞亦然很快活。
毫無疑問,這個位子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他這個人過去就不應當去三司使理什麼財,這不是他最擅長的。
他最擅長的,是噴人,以及找碴兒。
蘇州民亂,襲擊了稅務署,搶了聯合錢莊,連蘇州府衙都被一把火燒了,持續了一夜的混亂,造成了十數人死亡,上百人受傷,可謂是數十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大亂,朝野上下震驚。
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查一個水落石出的。
鄭杞還沒有出發,江寧便已經有很多的聲音發了出來。
大意便是指由首輔蕭誠主導的一系列變法,惹得天怒人怨,黎民不安,這才導致了蘇州的這一場大亂,如果朝廷還不能改弦易轍的話,只怕這樣的亂子,會此起彼伏,大江以南,將再無寧日。
的確,從目前收集到的情報來看,亂子暴發那個夜晚,不少人喊的口號,還有大量的張貼在城中的揭貼,都顯示著這是一場因為朝廷變法,從而導致民不聊生,完全活不下去才引發的。
但是鄭杞不信。
他在貴州路上呆了很多年。
目睹了蕭誠是怎樣把一個一窮二白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變成了能夠自力更生,一步一步地讓百姓的口袋裡有了余錢的。
而蕭誠所施行的這些政策,在貴州、雲南等地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隨後在兩廣也開始了推廣。
在這些地方讓老百姓甘之如飴的政策,怎麼到了江南,便成了禍國殃民的東西了呢?
這裡頭自然是有鬼。
鄭杞對蕭誠並沒有什麼好感。
他老子蕭禹不是好東西,他也好不到哪裡去,當年在貴州之時,可是把自己折騰得夠嗆。
但蕭誠在大節之上絕對不虧。
鄭杞是堅定的北伐派,是堅定地想要收復故都,收復幽燕,擊敗遼國的主戰派。
但他又是一個敢於與蕭誠拍桌子打板凳,指著蕭誠鼻子罵得人。
當年,他因此而獲得了巨大的聲望。
在江寧,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毫無疑問地得到了江南一派堅定的支持,讓他當上了監察院的正卿。
在司軍超等人看來,鄭杞,是可以成為他們的朋友的。
但他們有一點不明白,鄭杞這個人,在公事之上,卻是那種一板一眼,絕不退縮,也毫不會妥協的古板之人。
有時候退一步便可以你好我好的事情,這個傢伙,非得要把這個事情最終辦得兩敗俱傷,只是因為他所堅持的那一個原則。
於是在蘇州,鄭杞遭遇了他人生的最大的一次危險。
在得到了皇城司、知秋院的大力支持之後,鄭杞沒用多長時間,便摸到了這一次民亂暴亂的真正的原因。
隨著一項項的證據被收攏,一個個的人證被到案,他距離真相愈來愈近。
然後,便有人上門了。
開門見山,毫不掩飾,開口便是要與鄭杞合作,目的,便是要推翻蕭誠這個禍國殃民的首輔,換上一個能真正拯救大宋的新首輔。
這讓鄭杞哧之以鼻。
現在,還有比蕭誠更合適的首輔嗎?
沒有!
這個人或者跋扈,或者貪權,甚至他娶了一個女商人,也讓鄭杞極是看不慣,但這個人絕對是帶著大家北伐的最佳人選。
因為他能搞錢,而且搞到的錢,全部都歸了朝廷。
他能強軍,在他麾下練出來的一支支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現在頂在南陽、徐州等一線的,可都是來自西南的軍隊。
沒有蕭誠,只怕這大江以南半壁江山早就不保了。
換了他,莫說收復故土了,只怕連這半壁江山都保不住。
往這個說客臉上吐了幾口唾沫,然後讓人一頓板子把人給揍了出去。
然後,鄭杞在夜晚便遭到了襲擊。
這一次的襲擊,誰都沒有想到。
鄭杞沒有想到,蕭誠沒有想到,便連某個深度參與了這件事,堪稱此次事情幕後最大佬的人物,也沒有想到。
鄭杞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現在江寧朝廷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雖然是北伐派,但他又不能算是蕭誠這個派系的人,所以江南一派一直也還在努力地爭取他。
而且這樣的行動,無疑是踏過了界限,這是擺明了要以武力來反抗了嗎?
一個不好,這就是內戰的前奏。
當然,從對方不顧一切的行動來看,鄭杞是極有可能抓到了真憑實據,憑著這些人證物證,能夠將蘇州的這個蓋子完全揭開。
起初是老套路。
不知從那裡來的人開始聚集,鬧事,然後人越來越多。
最終彙集到鄭杞臨時辦公的宅子里,在鄭杞毫不畏懼地現身要安撫說服這些人的時候,人群之中,一枚弩箭突然便射了出來。
要不是知秋院的一名護衛反應極其敏捷,鄭杞當場就要交待在那裡。
但那個聽到弩弓聲響便用身體擋在鄭杞身前的那名護衛,卻被這一箭破甲而入,眼見著就不行了。
伴隨著這一聲弩弓之聲,整個事件,便完全變性了。
大驚之下的護衛們拖著鄭杞就退入到了宅院之內。
一場激戰旋即暴發。
驛館之內,鄭杞的護衛不過百餘人,雖然都是監察院的精銳,但終究是人少力薄。
更為重要的是,衝進宅院的,大部分當真便是被煽動起來的普通百姓,而歹徒便藏在這些人當中,護衛們稍一忍手,當下便被連連斬殺。
迫不得已,護衛們只能出手,而隨著死去的人越來越多,這件事情,便越來越不可收拾了。
「學士,趕緊走吧!我們守不住了。」黃大維渾身是血的沖了進來,「突圍,從暗道走。」
「哪裡來的暗道?」鄭杞臉色蒼白,但看起來卻還是很鎮靜。
「學士,這宅子的主人,是我們知秋院在蘇州的坐地虎!所以有暗道。」
「人證押在這裡,物證也都押在這裡?怎麼走?再堅持一會兒,禁軍該來了!」鄭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黃大維搖頭:「學士,禁軍距離這裡五里地,事情一發,我們便發了示警煙花,騎軍一柱香功夫便可趕到。而步卒在這個時間之內也能趕到。既然到現在還沒來,就不會在我們需要他們的時間裡來了。」
鄭杞抬起了頭。
黃大維點了點頭:「學士,他們只會來給我們收屍,這些人證也好物證也罷,都不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就一起走!」鄭杞道。
「都走,那就誰也走不了!」黃大維還有一重憂慮,人一多,引人注目,只怕還會引來更利害的對手,比方說駐蘇州的禁軍。「學士,您一個人比我們加起來都重要,順著暗道走,出去便是蘇州河,那裡一直有船等著,上了船便能去另一個地方先藏起來,然後,便只能等都會朝廷再派人來了。」
「留下來的人?」鄭杞問道。
黃大維道:「這是我們的職責!」
鄭杞不傻,立時便明白了黃大維話里的意思,正想反駁,黃大維已是搶上一步,一個手刀斬在鄭杞的後頸,鄭杞立時便倒在了他身後一個人的懷裡。
「帶著學士,藏起來,直到朝廷大軍到來!」
「會有軍隊來嗎?」扛著鄭杞的便是知秋院在這裡的坐地虎。
「當然會有!事情都鬧這麼大了,會沒有嗎?」黃大維冷笑著拍了拍坐地虎的肩膀:「保護好學士,然後給我們報仇!」
坐地虎扛起鄭杞,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久之後,這幢宅院燃起了熊熊大火。
直到大火燃起,駐蘇州禁軍才姍姍來遲,但面對如此大火,他們也是束手無策。
而現場,早就沒有人了。
除了一地的屍體。
蘇州再暴大案,
監察院正卿鄭杞生死不明。
隨行上百名護衛盡皆戰死。
消息傳到江寧,整個江寧都驚呆了。
啪的一聲脆響,司軍超重重的一記耳光,將司傑打了一個踉蹌,不等對方回過神來,反過手來,又是一個耳光抽了過去,直接將司傑抽得跌倒在了地上。
司傑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爬起來跪在地上,連臉都不敢捂,而司軍超氣得滿臉通紅,後退幾步,跌坐在椅子上,咳嗽得幾乎換不過氣來。
一邊的徐向奇趕緊替司軍超撫背,又端起杯子遞給了司軍超。
「相公,先別著急,這件事情,還是先聽聽奇墨怎麼說,他不是沒腦子的人,事情怎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模樣呢?」
「大人,我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一地步。」跪在地上的司傑看著父親,顫聲道:「鄭杞和他的手下查案很厲害,不到一個月,便已經快要接觸到事情的核心了,人證物證都有,再讓他查下去,便會牽扯到我們的身上,於是我就讓人安排了人再鬧一場,想趁此機會調虎離山,然後派人潛進去放火,殺人。不是殺鄭杞,是殺那幾個關鍵的證人,只要他們一死,再將那些物證燒得一乾二淨,即便以後有什麼事,也牽扯不到我們身上了。」
「那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司軍超怒吼道。
「我不知道!」司傑連連搖頭:「人群之中射向鄭杞那一箭,絕對不是我們安排的。」
「那駐軍呢,駐軍為什麼沒有及時趕過去?」
「事情已經到了那個樣子,禁軍如果去得早了,固然可以迅速地撲滅民亂,但對我們不利的那些東西,便也毀不掉了。」司傑抬起頭來,「所以,所以我讓周統制往後押一押。
「相公,只怕這件事情中,還有另外之人插手,會不會是蕭誠派的人,故意激化這件事情,他不是一直跟鄭杞不對付嗎?趁這個機會殺了他,還可以栽贓陷害我們!」
聽著這話,司軍超氣不打一處來,以與年齡不相稱的敏捷一躍而起,一腳將司傑踹得在地上翻了幾滾,自己卻也是不小心崴了腳。
徐向前上前扶住了司軍超:「相公,奇墨有一件事沒有說錯,的確有第三方插手了,但肯定不是蕭二郎,這會是誰呢?」
司軍超仰天長嘆:「不管是誰,都是想讓我們與蕭誠斗個你死我活的人,都是想讓我大宋再爆發一場內戰的人。」
徐向奇沉默不語。
「大人,事情到了這一地步,怎麼辦,是不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借著這件事……」
剛剛坐下來的司軍超勃然大怒,想要跳起來再給他一腳,腳一落地,痛得臉都扭曲起來,站不起來,順手抄起身邊的一個茶盅劈頭蓋臉地砸向司傑,司傑不防,正中額頭,頓時血便噴了出來。
「奇墨,你先下去包紮一下!」徐向奇連連擺手,示意司傑退出去。
「我怎麼有一個這麼蠢的兒子,早先還覺得他伶俐聰慧,還將我司家的未來寄托在他的身上。」
司軍超長嘆一聲。
徐向奇也是苦笑不已。
如果說打一場內戰,他們能打贏的話,那倒也無所謂,打不打吧。
問題是,他們打得贏嗎?
打不贏。
江寧守備軍五千虎賁的戰鬥力,他們能不清楚嗎?
不說江寧守備這了,便是兵部剛剛成立的那兩支靖綏軍,也不是輕易便能對付的,當真爆發了內戰,只怕他們便會摧枯拉朽的被擊敗,萬劫不得翻身了。
「事情都這個樣子了,接下來怎麼辦?」徐向奇道。
「我會去找蕭誠的。」司軍超閉上了眼睛:「該交的人,要交,該做的事情,要做,然後,自然也要一個夠份量的人,為這件事情擔責。唯有如此,只怕才能平息蕭誠的怒火。」
「不如讓劉明義?」徐向奇道。
司軍超搖了搖頭:「劉明義已經被蕭誠打成了死老虎了,一頭死老虎,這一次能滿足蕭誠嗎?不成的,這一次,只能是我了!」
「那不成。」徐向奇叫道:「您可是我們的主心骨。」
「只有我,否則,司傑活不成!」司軍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