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暗門被打開,光亮透過不大的小門照射了進來,鄭杞不由眯起了眼睛。
「鄭公,你受苦了!」外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羅信。
看到羅信,鄭杞便知道,事態應當已經控制住了。
他站起身,撣了撣袍袖之上的灰,走出了暗室。
這是他躲藏在這裡的第十天。
「黃大維他們呢?」用力地呼吸了一下久違的新鮮空氣,鄭杞一開口,倒是讓羅信頗有些感動。
黃大維他們,都是隨著鄭杞這一次來蘇州辦案的官吏以及護衛。
「他們都不在了!」羅信的聲音里透著沉痛,「所有人的遺體,都已經找到了,通過他們的身份銘牌,已經確認了身份。」
鄭杞挺直的胸膛一下子便癟了下去,整個人似乎在一瞬間便被抽去了精氣神兒。
「一個人都沒有逃脫?」他還抱著萬一的希望。
羅信搖頭。
「他們,他們怎麼敢?」直到此時,鄭杞還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雖然被困了十天,但消息並未斷絕,知秋院在蘇州的坐地虎,每日晝伏夜出打探消息,雖然並不全面,但大事總還是能打探出來的。
「除了你之外,朝廷派誰來剿滅這一次的叛亂?」
「鄭公,下官負責民政,軍職之上由兵部左侍郎楊萬富親自指揮,呂端、石從明兩位將軍水陸兩路齊發,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有好消息傳來!」扶著鄭杞,羅通道。
「好,好,這些反賊,就該千萬萬剮!」鄭杞這才振奮了一些,但轉眼卻又頹廢下來:「可惜這一個多月來查出來的物證、人證,全都在這一場混亂之中喪失了,不能將那些國之蛀蟲繩之以法,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羅信微笑道:「鄭公,有時候一件事情,這條路不能抵達終點,但換另外一條路,說不定也能達到目標的。」
「怎麼說?」鄭杞站定了身子,看著羅信。
「次輔已經上書官家,稱病告老!」羅信目光炯炯。
「如此而已?」
「蛇無頭不行!」羅通道,「蘇州這一次敢如此大膽妄為,還不是覺得有靠山,有恃無恐,一旦靠山不在,他們豈還有這個膽子?而且,帳可以慢慢算的,鄭公您說是不是?」
「如此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鄭杞怒道。
「鄭公,這一次的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可不僅僅是某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掀起來的,事後查明,遼國諜子在內里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襲擊您的事件,便是由他們一手發起。」羅信解釋道:「您說遼人的目的何在?」
鄭杞呆了呆,似有所悟:「他們想讓我們內部大亂。」
「是啊,他們想讓我們內部先打起來!」羅通道:「不管是募兵法還是青苗法抑或是新的稅制,都已經大大地損害了江南本土派的利益,如果此時我們再掀起大獄,只怕整個江南就要不穩了。雖然那些人的確是罪有應得,但這個時候,首輔再三斟酌,終於還是決定就此罷手。」
鄭杞目光之中閃過不甘,欲言又止之下,最終還是長嘆一聲。
「司公退位,青苗法、募兵法、新的稅制將得到順利推行,我們想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到了,至於那些人的生死,又何必在意呢?」羅通道:「接下來他們要是識趣的話,應當會自己做一個切割的。」
「那個史傑?」
「根據最新的情報,這個人,應當是跟偽齊的劉豫勾結到了一起。」羅通道:「事發之後,知秋院發現,其家人,早已經乘船出海,目的,應當是偽齊國。所以此人才不顧一切地發動了軍事叛亂。」
「遼人,亡我之心不死。」
「本來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關係。」羅通道:「最新的情報顯示,遼國的鎮南王已經調集了大批的遼國宮分軍以及漢軍進入到了開封周邊,偽趙的脊樑被我們打斷了,政權岌岌可危,遼人便要親自下場了。」
「原來如此,難怪首輔要與司賊妥協,這是要與遼人直接交鋒了嗎?」鄭杞言語之中透露出興奮。
「去年北方過了一個暖冬,根據歷年來的記錄分析,今年北方肯定是要遭旱災的,就只看這場旱災會持續多長時間。」羅通道:「一旦北方遭災,收入減少,必然又是民不聊生,而為了轉移矛盾以及獲得更多的物資,他們肯定是要出來搶劫的。再加上我們對開封形成了巨大的威脅,所以兵部估計,最多在五六月間,便會有大戰爆發。」
「原來如此!」鄭杞此時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蕭誠要妥協並低調處理蘇州之事了,如果按照之前他調查出來的那些問題,只怕整個蘇州府上上下下,沒有幾個人能脫身事外的。
大敵當前,便只能先放下內部的這些矛盾,那怕要因此放過一些壞人,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如果這些個壞人能夠一致對外,甚至能在這一過程之中立下些許功勞,那最後也不是不能放下某些事情不再追究的。
也唯有這樣,才能把所有的力量聚集起來。
這些都是內部矛盾!
為了外御其侮,內部矛盾都可以擱置,可以商量。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先求生存,再求發展。
他的腦子裡,不住地回想著蕭誠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過去不太明白不太理解的事情,歷經了這一次的生死劫難,倒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本悟。
「黃大維他們都下葬了嗎?我要去給他們敬一杯酒!」他情緒有些低落。
從朝廷大局方面來考慮,很多事情,便只能就此作罷,
但那些因為這件事而死去的人,想來定然是不會原諒這些人的。
他,要去敬三柱香,要去與他們喝上一杯酒,向他們說一聲抱歉。
世事,有時候就是這麼的無奈。
「我會一直盯著他們的!」在百餘名麾下的合葬墓前,鄭杞指天發誓:「但凡這些人再有一絲兒的把柄落在我的手裡,我就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蘇州之行,讓鄭杞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他不願意就此回到江寧。
對他來說,灰溜溜的像一條失敗的狗回到江寧,只會讓他的敵人看笑話。
而蕭誠,也給了他一項新的任務。
巡視各地對於新法的執行情況。
新法的立法初衷自然是極好的,每一項,可謂都是切中眼下大宋的時弊。
但再好的政策,也有可能被一些歪嘴和尚把經給你唱歪了。
用不好人,或者說有人刻意想壞事的話,好事變壞事太簡單不過了。
監察院、稅務署、吏部、刑部、大理寺迅速組成了一個龐大的聯合隊伍,在極短的時間裡便進駐到了原江南兩路轄區,開始監督新法的普及與開展。
而鄭杞,負責統管這些人。
凡五品以下,這支聯合隊伍,都有權先行處置,直接扒了官帽子。
司軍超的告老還鄉,其它江南派系諸大佬的噤聲,都傳遞出了一個明顯的信號,那就是還想與朝廷對抗的,就要好好想一想是一個什麼樣的後果了。
在一連串連續的朝堂鬥爭之中,到此為止,江南派系已是慘敗,先是閩浙總督劉明義下野,再是徐向奇主掌的戶部里多了一個稅務署,再到現在的次輔司軍超下台。
劉明義和徐向奇雖然還在江寧,但已經說不上話了。
可以說,在廟堂之上,蕭誠已經掌握了壓倒性的優勢,他想要施行的政策,將不會再有任何的阻礙。
從蕭誠的角度來講,達到了這個目標,那之前所有的付出,便都是值得的。
想要北伐,想要收復故土,想要與遼國一較長短,逐鹿天下,這是一個必要的先決條件。
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呢?
自家內部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又怎麼與外人爭鋒呢?
鄭杞抖擻精神,以百倍的熱情,投入到了糾查天下的重任中去,在他瞪大的眼睛逼視之下,江南諸地各級官吏一個個戰戰兢兢,生怕被他找到什麼錯漏之處。
現在要是犯到了鄭杞手中,下場必然不好。
誰都知道這位監察院的老大,被逼著在密室之中呆了十數天,百餘手下無一倖存,心情必然是惡劣到了極點。
而他們,已然沒有了靠山。
次輔司軍超用他的下野,換來了朝廷對江南一部分人的不追究,但這個不追究,顯然是有時間界限的。
一直在原江南兩種執行的怪模怪樣甚至於根本沒有被啟動的諸項新法,以極快地速度開始施實。
蘇州福安寺。
晨鐘剛剛敲響,一眾僧人們正聚集在大殿之中開始他們一天早課的時候,一支軍隊全副武裝地抵達了這裡,第一時間驅散了前來上香祈福的信眾之後,一名軍官伸腳轟隆一聲,踢開了大門。
福安寺因為與偽齊、遼國勾結被查抄。
方丈圓空及以及諸多首座盡數被逮捕入獄,其餘和尚則被沒收度碟,勒令還俗。
寺廟田產盡數被沒入發賣,所得用以賠償在此次暴亂之中枉死的百姓。
官府連寺廟本身都沒有放過。
佛像被推倒,連金粉被颳了下來沒收,隨後這間佔地上千畝、風景優美的寺廟被官府宣布沒入官中,將在這裡建成蘇州新的官學,以供學子學習。
這一操作,立時便把本來想替寺院說幾句話的當地讀書人的嘴也給牢牢地堵上了。
說起來,蘇州的官學還真是破敗不堪了,冬天冷死人,夏天熱死人。
能在福安寺這樣如畫的地方讀書吟詩,倒也美得很。
至於和尚嘛?
嗯,福安寺也沒有和尚了。
蘇州府新上任的知府辦事雷厲風行,逮捕圓空等人不過兩天之後,便審決。
一眾勾結偽齊、遼人的敗類,被押赴菜市場直接處死。
當日,一共處死人犯數十人。
「抓到那個策劃這一切的遼人了嗎?」親自到場觀看了斬刑的鄭杞問著羅信。
羅信遺憾搖頭。
「只是查到了這個人的身份,此人叫孫淳,遼國漢人,進士,是遼國承天皇太后的親信,現在負責整個遼國的諜探。可惜啊,此人早已遁去了,這人可真是一條大魚啊,可惜被他溜了。吳可、劉鳳奎兩人都被首輔罵得狗血淋頭呢!」
「是該罵!」鄭杞沒好氣地道:「這麼一條大魚溜到了我們大宋境內攪風攪雨,他們竟然一無所知,每年給他們這麼多的國帑,他們都用到了何處?」
羅信笑道:「吳可被罵了之後惱羞成怒,決定親赴遼國,在那裡跌倒的,他想在哪裡爬起來。」
「他要是也能在遼國掀起一場叛亂,我這監察院正卿的位子,讓他來坐又有何妨?」
「鄭公言重了,吳可這個人啊,您要他到場面上來的話,那差不多就是沐猴而冠了。監察院的掌旗啊,眼下除了您,還真沒有另外一個人撐得起來!」羅信笑著捧了鄭杞一句。
這個人雖然時不時地便找首輔的麻煩,但有時候,又是一把極好用的利刃。
太湖,上百條戰船迤邐前行。
正中間的旗艦之上,石從明全副披掛,目光炯炯地盯著煙雨朦朧的太湖。
在文人墨客的眼中,此時的太湖無疑是最美的,但此刻的石從明,卻只能從中嗅到血與火的氣息。
陸路各地嚴防死守,封鎖了對方任何上岸擄掠、流竄作岸的可能,旋即水師出動,不到半個月,便已經鎖定了叛軍的位置。
洞庭山成為了對方最後的巢穴。
由史傑帶領的三千陸師以及一千餘水師合計四千人的叛軍,如今便藏身在洞庭山上。
一戰可滅。
凝視著自家旗艦之上剛剛裝上的四門青銅炮,石從明信心滿滿。
剛剛從將作監里打造出來的國之利器。
原本這四門炮,是要運到商丘去交給魏武的白羽軍的,因為要剿滅太湖叛軍,呂尚書便將其先撥給了自己。
這自然便是肉包子打狗,來了就不用回去了。
刁斗之上傳來了悠長的號角之聲,洞庭山已是遙遙在望了。
只是不知島上對手,還有多少人願意跟著史傑頑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