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人樣子
悠揚的號角之聲,把張任從睡夢之中驚醒,那是集結號,他霍然坐起,翻身下床,卻突然想起,這不是在軍營呢!
這是在江寧城外燕子磯的武學學堂里。
而這集結號也不是針對他們的,而是針對那些剛剛入學不久的武學學子們的。
雖然都是來這裡學習的,但因為身份的不同,待遇也自然是不同的。
剛剛考入武學學堂的學子們,天不亮都要起來開始忙碌的一天呢!
而他們這些來進修的軍官們,卻是不需要再去重過這樣的新兵生活的。
一轉頭,便看到對面的床榻之上,與他同一間宿舍的軍官正雙手枕著腦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呢!
「也醒了啊?」張任笑問道。
「號一響,就醒了!」那人也是一挺身坐了起來,道。「這都快一個月了,還是改不過來,習慣成自然了。」
這人叫鄔驚,來自中部行轅的天鷹軍,是一名騎兵軍官。與張任入伍還不到一年相比,鄔驚年紀比張任大不了幾歲,但卻當了十年兵了。
十四歲時,他便已經成為了一名騎兵。
十年時間,升為營將。
當兩人第一次認識,聽說張任當兵不過一年,便成為了營將的時候,那張大的嘴巴,足以塞進去那傢伙缽子大的拳頭。
不過在兩人接下來同居的日子裡,在聽說了張任那一場場血戰、一次次死裡逃生的經歷之後,他倒也再不羨慕嫉妒狠了。
不怪張任陞官快呢!
這樣的仗,他鄔驚好像一次都沒有碰到過。
冒似一直以來,他們的作戰,絕大部分都是以碾壓姿態將敵人打得潰不成軍。
最為殘酷的一戰,也不過是在襄樊之戰與遼國屬珊軍碰上,但那一戰,也是打了對方一個出其不意,贏得其實並不太難。
而且,在知道了張任曾經是一個秀才之後,鄔驚就更加的折服了。
因為他到現在為止,也只能勉強看懂軍令,認識的字,加起來估計不超過兩百。在進入學堂這些日子裡,張任可是幫了他不少。
他們這些軍官的課堂,老師可是不會教你認字的。
而他們上的話也是五花八門,不僅僅是軍事上的知識,還包括了天文、地理、作圖等一系列對於鄔驚來說如同天書一般的玩意。
大部分上課的時候,鄔驚都屬於石化狀態,因為他是真聽不懂。
下來之後,就靠張任給他補課了。
與那些來去匆匆的老師不同,張任就講得很仔細,也很淺顯易懂了。
其實相對於張任來說,這一個多月,也讓他受益良多。
沒當兵的時候,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是異常看不起當兵的人的。
自己當了兵,才知道在血與火中求生存,是多麼的不容易。
現在當了軍官,才知道想要當好一個兵,也是多麼的不容易。….一名合格的軍官,需要掌握的知識太多了。
過去自己也讀過不少兵書,但當與實際一結合的時候,他才知道什麼叫做變化存乎一心。
書是死的,每個執掌兵權的人都讀兵書,但為什麼有的成了天下名將,有的卻損兵折將遺臭萬年呢?
來講課的有學富五車的老學究,也有沒讀過什麼書但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領,兩相印證,便是理論與實際的最佳結合。
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張任再回首往事,才赫然發現,當年自己與一群紈絝子弟聚在一起夸夸其談自以為讀了幾本兵書便知兵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與可笑。
每一天,都有有一個時辰的總結,而這個時間,也正是張任最喜歡的時候。
每次都會隨意抽出一次戰事並將這場戰爭的經過詳細地描述出來,最後大家來對這場戰爭的準備、指揮、應變等等一系列情況進行討論。
勝在何處?
那裡有問題?
哪裡可以更好?
來自天南地北,不同部隊,不同軍種的將領們,常常會為此爭論得面紅耳赤,有時候都恨不得挽袖子幹上一仗,但也正是在這樣的討論之中,張任覺得自己對於戰爭的理解,卻是在突飛勐進之中。
水軍,騎兵,步兵,斥候,甚至還有一些指向性特別明確的特種作戰,在張任的腦子裡,漸漸地有了全新的脈絡。
他現在終於明白首輔為什麼要把他們這些人聚集在這裡了。
雖然不知道更高一級的軍官培訓班裡是一個什麼樣的過程,但毫無疑問,經過這一輪培訓的他們這一撥人,只不是真愚笨,那麼回去之後,軍事水平絕對是要大大地躍上一個台階的。
外頭傳來了整齊的呼號子的聲音,兩個營將從窗戶里探出頭去,看著下方那排著整齊的隊列在大路之上跑著步的武學舉子。
三年之後,這些人,將會成為部隊的中堅力量,當這樣一批經過系統培訓的人踏進部隊的時候,必然會給軍隊帶來全新的變化。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些形容軍將的詞語,將不會再適用了。
下面的這批人,是真正的文武雙全。
吃過早飯,挾著昨天晚上完成的心得體會,張任與鄔驚兩人正往課室走的時候,一名教員卻是匆匆地走了過來,叫住了張任。
「張校尉,你今日不用上課了。」
張任一怔,今天課堂上要討論的是當年首輔率騎兵突襲數百里,破羅氏鬼國的那一戰,昨天任務便布置了下來,自己還頗費心力地完成了作業,準備發言呢!
「兵部那邊傳來了命令,讓你今日去兵部。」
「去兵部?」自己一個小小的營將,兵部找自己幹什麼?
不過這個問題顯然也問不著眼前的這位教員,因為看對方的臉色,也是一臉的懵懂。….而張任的驚訝,隨即在見到武學山長,兵部左侍郎楊萬富之後,變成了震驚。
因為要見他的,是當朝首輔,蕭誠蕭崇文。
即便張任現在膽氣與過去相比早已不可山日而語,但這個消息,仍然讓他的腿有些發軟,說話也有些哆嗦起來。
「首首輔輔輔要見見見我?」
楊萬富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這什麼毛病啊?」
「緊緊緊張!」
「首輔很和氣的,向來沒有架子,你緊張個啥?」楊萬富帶著張任沿著公廊大步向前。
你自然是這樣覺得的,但我可沒有這樣覺得!
張任在心裡腹緋著這位兵部的實權人物。
楊萬富可是首輔的頭號心腹打手呢!跟著首輔十幾年了,自然會覺得首輔沒架子,挺和氣。
可真是這樣嗎?
想想劉明義,司軍超這些曾經的當朝大員們絕對不是這麼想的。還有那些被首輔整治得慘兮兮的江南大戶們,也絕對不是這麼想的。
即便是自己家,也因為首輔出台的一系列政策,而變得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自己的爹可是從江南富庶之地去了窮山惡水之處當縣令呢!
胡思亂想之中,張任終於看到了那位讓無數人咒罵,卻也讓無數人衷心崇拜、擁護的大宋年輕的首輔。
三十齣頭的年紀擔任大宋首輔,這份成就,已經是前無故人,後無來者呢!
而且這個首輔現在還大權獨攬,說一不二,是真真正正的權臣。
更為重要的是,就張任在軍中的感受,越是底層的士兵,對於這位首輔就越是崇拜,特別是那些來自西南的士兵們。
而這些擁護,則是眼前這位年輕的權臣立於不敗之地的根基。
嘴巴再厲,也沒有刀子利。
這一點,眼在張任是深有體會的。
「白羽軍第七營十一隊隊將張任,見過首輔!」不等楊萬富說話,張任已是上前一步,叉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正在批閱奏報的蕭誠抬起頭看著對方,眼前也是一亮。
話說張任還是很有一些賣相的,八尺五的身材,放在眼前,足足一米九,比蕭誠還要高出少許,而那種經過戰場磨礪而出的堅毅再加上久讀詩書而形成的儒雅匯合在了一起,便形成了其獨特的氣質。
「我記得他應當是統率一營兵馬的正將了吧?」蕭誠笑看著楊萬富。
楊萬富點頭,「是,白羽軍第七營正將周全已升任統制,張任遞補營將一職。這傢伙有些緊張,大概是忘了他已經拿到任命狀了。」
「出生入死的勇士,見到我也會緊張?」蕭誠大笑起來。
張任抬頭,有些尷尬地一笑,似乎,首輔當真很和氣。
「張任,這一次大戰,戰線綿延上千里,參與部隊和民夫加起來幾十萬,立下戰場的更是數不數數,其中不乏有更勝於你的,可你知道,我為什麼只見你一人嗎?」看著張任,蕭誠微笑著問道。….似乎是質問,也似乎是考究。
張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路上,他其實也在想這個問題。
即便自己立下了功勞,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營將,而像自己這樣身份的,在軍中可謂是車載斗量,而這些天在武學之中,他也聽到了許多功勞勝過自己的戰例、將領。
那自己為什麼便成為了被首輔特別的人呢?
答桉只有一個。
那就是自己的身份。
江南舊人,官宦世家,早先的紈絝子弟等等。
現在的江寧朝廷並非鐵板一塊,反而是勾心鬥角的甚是厲害,而現在,以首輔為首的北伐派將以綏靖偏居一隅的江南派給壓制住了,但也僅僅是壓制住了而已。
而首輔,似乎是在想辦法來彌合兩派之間的裂隙。
想要做到這些,自然是需要一個媒介的。
應當,自己就是那個被特別選中的那一個了。
聽著張任小心翼翼的回答,蕭誠大笑著對楊萬富說:「怎麼樣,我就說像他這樣的讀書人,必然是能猜到我的心意的,是不是?」
「讀書人,就是七竅玲瓏,心眼子多!」楊萬富道。
「我可也是讀書人!」蕭誠笑罵了楊萬富一句:「你這可也是連我也罵了。」
「這可不是罵,這是贊!」楊萬富道:「沒有這些心眼兒子,怎麼能駕馭這紛亂的時局。首輔,我現在每天都覺得自己的頭大!」
蕭誠搖搖頭,道:「張任,你說得不錯,正是因為你的身份,要不然,你的官兒,可不會升得如此之快,你能被簡拔而起,一是因為你的確乾的不錯,二來是因為你特別的身份,朝廷要向所有人證明,江南之中,也出好漢,同時也要向更多的人證明,我們對於南人,沒有半分的猜忌與不信任,只要你做出成績,便能得到相應的回報。」
「這一點,末將看到了!」張任道。
蕭誠哈哈一笑:「你的事迹,馬上會在江寧傳開來,有說書人會講,也有戲班子會編成戲來演的,你不會介意我把你當成人樣子嗎?」
我介意便能改變你的決定嗎?
張任只能苦笑著搖頭:「這是屬下的榮幸!」
「成了人樣子,你也就成了那耀眼的一顆明珠,以後看著你的人會更多。」蕭誠道:「這樣的你,陞官的速度會更快,當然,要是你幹了什麼壞事,敗露的可能也就越大了。這是利劍的兩面性,你接受了好的,同時也就得接受壞的。」
「屬下明白!一個將軍的耀眼,應當而且只會屬於戰場!」張任大聲道。
「好,這就是我所需要的!」蕭誠滿意地道。「當初與你一起被送到前線去的身份相彷的那一批人,出來的,只有你一個。」
張任微驚,他想起了馬偉,那個在這場戰役之中,連第一仗都沒有熬過來的倒霉鬼。
「那些人,都死了嗎?」
「有的死了,有的人還活著,但還不如死了!」蕭誠澹澹地道:「至少死了,還有一個為國盡忠而死的好名聲,而逃兵這個名聲就註定了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有翻身之日,而且還會連帶著讓家族受到影響。」
「已經有五個這樣的傢伙被他們的家族逐出家門了。」楊萬富在一邊補充道。
「這些人會被處死嗎?」
「本來是判了死刑的,不過這不是大勝了嗎?官家大發慈悲,大赦天下,所以這些人又僥倖活了下來,不過刺字發配軍前效力,那是跑不了的!」
張任心中又是一驚,這隻怕不是官家大發慈悲,這是首輔拿這些人做另一種人樣子吧!
自己是好的那種!
他們是壞的那種!
當真還是鮮活的對比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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