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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慚愧

  蕭靖見到趙安的時候,趙安還在他的實驗田裡,衣服上、臉上濺滿了不少的泥水點子。看到蕭靖過來,趙安笑著從秧苗的溝壟間走了過來。


  「大兄不是外人,所以我也不來那些俗套的東西,隨意就好,大兄不會怪我無禮吧?」趙安接過一個老太監遞過來的帕子,隨手擦了擦。


  蕭靖躬身行禮:「官家,這可折煞我了。」


  趙安擺擺手,道:「咱們兩家的情誼就不用多說了,今天我請你進宮來,可不是因為你是大夏王世子,我是大宋的官家,而是因為我們是兄弟。」


  「君臣之止下尊卑,還是要講的。」蕭靖認真地道。


  「給外人看的東西罷了,自家人關起門來,那來這麼多的講究!」趙安笑道:「大兄,不瞞你說,要不是師傅需要我這個身份來將這天下人聯結在一起,我在不想當這個撈什子的皇帝、官家,真是太憋氣了。」


  「官家不開心?」


  「這有什麼開心的?」趙安嘆道:「每一旬的大朝,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受罪。大兄你不知道啊,一個個的大臣為了雞毛大的小事,便能爭得臉紅耳赤,挽袖子握拳頭要干架,有時候看起來他們似乎是為了國家大義,但真要細究起來,背後卻是藏著極深的私利。嗯,我想想,對了,師傅是這麼說的,滿嘴巴的主人,一肚子的生意!」


  看著趙安學著蕭誠的模樣說話,蕭靖不由笑了起來,學得還真像。


  「在朝堂之上打架,他們還真干不過我二叔,如果以打架的勝負來決定政策的走向的話,那二叔肯定一直都是贏家。」


  「師傅倒真是向來以德服人!」趙安笑道:「不過我卻是不耐煩的,每旬的大朝,對於我來說,就是浪費時間,有時間,我還是願意呆在田間地頭,侍候我的這些小寶貝!」


  看著趙安蹲下身子,像撫摸情人一般地撫摸著田間里的那些綠油油的秧苗,蕭靖不由有些發獃。


  他曾經夢想著成為皇帝。


  但眼前這個真正的皇帝,卻把這件事情,視為一個苦差事,視為一件沒有辦法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官家就沒有想過,您如果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官家,可以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嗎?」蕭靖突然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趙安哈哈一笑:「大兄,我從小便跟著師傅學習各種知識,治國理政便是其中一項。不瞞大兄說,我剛剛知事的時候,師傅便把我抱在懷裡處理各種政務,那時候,貴州路都還沒有成立呢!所以啊,在這上頭的見識,我可不比你這位大夏王世子少了。」


  「這是自然。」蕭靖羨慕地道:「二叔在治政方面,的確無以倫比。」


  「可也正是這些年的浸淫,讓我真正的了解到,想要真正地把這些事情都做好是何其難的一件事情啊!」趙安嘆道:「當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牽著千萬人的性命,都讓這些人的命運隨著你的一個念頭而升華或者沉淪的時候,那個壓力,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我見過師傅多少次夙夜難眠,多少回長吁短嘆啊!」


  趙安看著蕭靖,接著道:「而做為趙家現在僅存的子孫,我的感覺便更不一樣了。我的爺爺,呵,就是現在那位腆著個臉在東京當宋王的傢伙,還有我那個死在五國城的伯伯,說起來,他們都沒有很好地治理天下的這個本事,卻霸王硬上弓,結果,便是自己身敗名裂不說,還害得多少人害破人亡,妻離子散?便是我那沒有多少映象的父親,又真是那塊料嗎?我師傅說,我阿爺是一個合格的軍事統帥,但在政治之上,卻完全不及格。就算他真當上了皇帝,只怕接下來的大宋便是一個窮兵黷武的結果。」


  「我阿爺對於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說如果是荊王殿下上位,那大宋說不定早就收復了幽燕,擊敗了遼國了。」


  「那有這麼簡單!我阿爺即便上位,也不過是做一個表湖匠,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咱們的大宋有著根本性的變化的。大兄,知道嗎,遼人破東京之前,整個大宋有人丁九千萬!可就是因為我祖父、大伯,還有我阿爺他們的不靠譜,到現在我們只剩下了五千萬丁口,當然,這沒有計算北方那些淪陷的土地,可是據我們所了解的,北方很多原本繁華的地方,現在已是百里無人煙了。」


  「可是官家您不是一直在學習嗎?」


  「正是十餘年的學習讓我明白了,我的長處不在這上頭,我啊,更喜歡農事!」說到農事,趙安卻又雀躍了起來:「去年,我悄悄地讓劉鳳奎陪著我出去在周邊轉了轉,知道嗎?我見到的所有的那些農夫,對我都是無比的尊重,他們說起我這位官家來,發自內心的那份歡喜、崇敬簡直讓我受寵若驚。因為我培育出來的安民一號和安民二號,如今已經南方全面鋪開了,稻子一畝田的產量已經有了六百斤了,我培育出來的麥種一畝地也能產四百斤了。戶部去年便統計出來了,南方整個在種植的田畝一共有七百萬公頃,說實話,七百萬公頃的土地養活五千萬人丁其實是很窘迫的,所以我們必須要精耕細作,必須要提高畝產量,而我培育出來的種子,每畝地能提高一百斤到兩百斤的產量,光是這一點,我,便能名垂青史!」


  說到這裡,趙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不是我說的,是師傅說的,還有岑老夫子也這麼說,便是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司軍超,也是這麼說的。」


  「他們說的不錯,民以食為天。誰能解決老百姓吃飯的問題,那老百姓自然就發自內心的尊崇他!」蕭靖衷心地道。


  「所以!」趙安攤開了手:「我趙家祖宗們一直想做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現在卻已經做到了。那我為什麼要捨棄我擅長的事情去勉為其難地做那些我不擅長的事情呢?像我的祖父大伯阿爺他們一樣,弄成一個亂攤子嗎?」


  說到這裡,趙安苦笑起來,「他們的名聲,在這天下,可真不怎麼好!」


  「可這天下,終是趙家的天下啊!」


  「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趙安搖頭:「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官家胸襟,世人難及,莫說前無故人,只怕也後無來者!」蕭靖嘆道:「可是官家,如今您與二叔算是相得益彰,但以後呢?二叔不可能一直幹下去,我聽二叔說,只要反對他的人多過支持他的人,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下台。就算他一直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他也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規定首輔最多能幹多長時間。如果二叔真這樣下台了,怎麼確保接下來的人也有這樣的才能和忠心呢?」


  「忠心?」趙安微笑著道:「忠心從來不是用口來說的,用制度來保證才是最牢靠的。師傅現在不是正在著手建立這樣一套制度嗎!至於說到才能,大兄,我大宋每三年舉行一次科舉考試,雖然現在的考試極大地擴充了範圍,但每年能考取的人,也不到一千人。而每年參加考試的,不下百萬,以後還會更多,因為師傅和岑夫子他們正在拚命地降低讀書的門檻。像筆墨紙硯這些東西的價格,一降再降,而公立學堂正在遍地開花,讀書的人越來越多。從千萬人中就選出這些人來,而這些人又必須要從我大宋的最基層一步一步地幹起來,幾十年的磨礪,大兄覺得這些人,才能會差嗎?」


  「勐將必發於卒州,宰相必起於州縣?」蕭靖問道。


  「正是!」趙安一拍手道。「所以,倒也不必擔心他們的才能。說起來我們皇家有可能出廢物,但下面的那些官員們,特別是走到最後一步的宰執們,出廢物的機率,真是極小的。就像那崔昂,你覺得他是廢物嗎?他真是廢物,就不會把我們大宋折騰得死去活來了!」


  蕭靖直覺得這個比他小了好幾歲的官家,說得當真是有道理極了。


  「所以啊,讓這些有才能的人來治理國家,如果他們治理得不到位,那就再換一個人來搞嘛!」趙安笑著道:「至於我,就埋頭來研究我的糧食,大兄,你現在看到的,是我今天正在搞的安民三號,我的理想是畝產能上八百斤。」


  這一天,蕭靖被趙安留在了宮中,跟著趙安看遍了他的實驗田。


  有些實驗田很奢侈,外頭都建起了屋子,聽說是在冬天用來保證溫度的。


  聽趙安介紹,每年朝廷投在這些種子培育上面的資金,便多達數十萬貫,但這些投入帶來的回報,如今卻已是不可計數了。


  嘗到了甜頭的大宋朝堂上下,如今在這上面投入,可是毫不吝嗇,只要官家開口,那便是一定會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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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靖竅以為,或者這也有那些官員們的私念在裡頭,一個不理朝正,整日價地想著培育好種子的官家,才是一個真正的好官家吧!


  不過蕭靖在趙安面前,還是感到很慚愧。


  因為趙安的的確確做出了讓天下人都感謝他的成績,如果他的安民三號,當真能達到畝產八百斤的話,他趙安,會成為聖人。


  蕭靖對農業也並不是一竅不通,他的母親,還在大夏王宮之中種田養雞養豬呢,在西軍掌控之下的最好的河套之地,畝產如今不到三百斤,興慶府外的土地有著完善的灌既水利系統,一直以來都是西軍重點關注的地步,畝產也才剛剛過了三百斤,與大宋這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更別說,大宋如今的主糧、菜疏的種類是如此之多,很多蕭靖都沒有聽說過。而據趙安介紹,這裡頭很多種子,都是大宋的商船從外面尋找回來的,現在他們正在努力地進行這些作物的本土話培育,已經基本接近成功了。以後隨著一代代的改良,收成會越來越好。


  趙安的夢想,是天下人再不受飢餓所累。


  這讓蕭靖慚愧無地。


  覺得自己與趙安相比,完全就是一個拈不上快子的傢伙。


  難怪二叔會安排這樣的一場會見,

  這純純的就是二叔讓趙安來教育自己啊!

  權勢、地位都如過眼煙雲,而人再強大,終也有死的一天,可只有實實在在為千萬百姓謀福利的功績,會隨著史書永垂不朽。


  趙安差不多已經做到了。


  而自己,到現在為止,又做了一些什麼能讓人記住的事情呢?


  思來想去,蕭靖突然發現,好像並沒有。


  在宮中與趙安一起吃了一頓據說所有主食、菜疏都是趙安自己種植出來的晚宴之後,蕭靖神色難定地回到了他二叔的家。


  而此刻,在驛館之中,拓拔揚威也剛剛在禮部官員的陪同之下完成了一天的參觀。


  今天拓拔揚威參觀了兩個地方。


  燕子磯武院以及軍糧製作工坊。


  兩個地方,都讓拓拔揚威震驚不已。


  武院的規模太大了。


  而武院培養將領的模式,也讓拓拔揚威耳目一新。


  他甚到在其中的一切課堂之上,聽到了他們當年與遼軍在眩雷寨作戰時的桉例分析。


  西軍的武將,識字的還是鳳毛麟角,而宋軍的軍官們的素質,卻正在有質的飛躍。


  本身就可稱之為儒將的拓拔揚威,很清楚這裡頭的區別的。


  經驗是好東西,便光有經驗也是不成的。


  總結,提高,實踐,機變,這些東西缺一不可。


  宋軍正在系統性地把自己的將領們往這個方向上培養。


  軍隊的地位,也在飛速地提高,這與蕭誠一直以來的努力分不開。


  其實在現在的江寧新宋,以文御武的策略並沒有變,但是雙方的分工卻更加明確了,各理其事,互相制約又互不干涉,武人的地位在得到極大提升的同時,他們的戰鬥力也正在飛速地提升。


  義務兵制度,職業兵制度,團練民兵制度等各項確保大宋武力的軍事制度看得拓拔揚威眼花繚亂。


  他把每一天看到的東西都詳細地記錄了下來,有些他也一時看不懂,只能等回去之後再慢慢研究了。


  反正蕭二郎這傢伙,不管幹什麼事情,都不會做無用功。


  眼前的,中期的,長遠的,那傢伙向來都是兼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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