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嶄露頭角
一陣沙土宣揚、翻雲覆雨般的打鬥過後。
「嬴凡，服不服？」嬴政滿頭大汗，喘著粗氣，掰著嬴凡的手腕，手指如鋼，緊緊箍住，不讓其有脫逃之機。
嬴凡體格健壯，雖然沒有像嬴政打通周身十二經絡，但是架不住嬴凡年長啊！
十六七歲，正是少年筋骨初定型之際，勁力暴增，若非嬴政動了些小手段，利用荊軻教給自己的發力技巧來對招，否則就勁力而言還真拿不下這嬴凡。
這時，嬴凡掙了幾下都沒掙脫，臉色逐漸漲紅，悶聲道：「服……服了。」
「呼~服了就行！」嬴政喘了口粗氣，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笑吟吟地看著嬴凡，說道：「既然認輸，那就按照方才的約定，我以後就是你大哥了！來~叫聲大哥聽聽！！」
對於實誠人，就應該用實誠人的辦法收服！嬴政在趙詩雨身邊跟了三年多，這人心之道自然深有體會。
對此，嬴凡沒有耍賴，直接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喊道：「大哥！！」
雖然不知嬴政的實力究竟有多高，但是能光明正大打敗自己，這足矣得到嬴凡的認可。再加上嬴政公子之尊，叫聲「大哥」也不算什麼。
「嘿嘿嘿！」見嬴凡這麼聽話，嬴政自己也樂了。嬴凡資質上等，十六歲的年紀就有八九百斤的巨力，日後絕對是一猛士！
念此，嬴政問道：「嬴凡，你這麼喜歡練武，以後是想陷陣殺敵、領兵打仗，做個將軍嗎？」
「嗯……不想！」對此，嬴凡卻想都沒想，直接就搖頭：「父親說，我大秦將星雲集，軍中猛士數不勝數，我啥兵法都學不會，去了也起不到啥作用，還不如練好本事，日後進宮廷做個禁衛軍，拱衛王上！」
「……」嬴政合上嘴巴，心中對嬴凡他爹暗暗敬佩。果然知子莫若父，看來嬴鐵對於嬴凡的性子還是很了解的，知道自己孩子「可能」不是帶兵的料！就很早掐斷了嬴凡的這個想法！
想到此，嬴政也點了點頭，說道：「你父親是這宮中禁衛統領，以你的身手，待日後成年加冠，做個小頭領不成問題。甚至擔任靜泉宮的侍衛郎中，也不是不行！」
「嘿嘿嘿~~」對於嬴政的誇讚之言，嬴凡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摸了摸頭，對著嬴政傻笑。
就在此時，一侍者來到跟前，向兩人稟告道：「公子，先生馬上就要來此，還請兩位公子堂內端坐，等候先生。」
「好！我這就去！」嬴政連忙應聲，朝著嬴凡說道：「嬴凡，我們走！」
「是，大哥！」嬴凡很盡職地起到一個小弟應有的職業素養，跟在嬴政身後，儼然一個護衛模板。
兩人來到堂中，就發現十來個宗室小輩、朝臣子嗣皆跪坐在位，都是十來歲的少年，正端坐等候先生的到來。
嬴政嬴凡兩人進來，堂上所有少年的目光皆轉向二人，有的敵視有的好奇。
敵視自己的幾位少年，雖然不認識，但是不用想都知道是羋系一脈的。不過，嬴政在華陽太後面前都敢出言相抗，如今只不過是些少年，這些敵視的目光自然影響不到嬴政。
正準備找位置坐下的嬴政，在掃視的過程中，突然發現了一位熟人，當下腳步微動，朝著熟人走去。
「蒙毅，你也在此聽講？！」嬴政來到蒙毅身邊的位子落座，打了個招呼。
在座的都是同齡人，嬴政也就不用顧忌什麼，與身邊的蒙毅搭上話，交談了幾句。
「見過公子！」蒙毅端正持禮，正色道：「宮中名士講學，咸陽適齡的朝臣後人皆可聽講，蒙毅心慕，已忝列聽講數次！」
「原來如此！蒙恬今日沒到此嗎？」
「回公子，家兄年已及冠，現在軍中任職，不得擅離。且家兄跟隨祖父研讀兵法，精修軍陣，對於名士講學，並無所念。」
「蒙恬將軍對我有護衛之恩，嬴政感念在心！日後有機會，定要與你們二人開懷暢談！」
「公子厚愛，蒙毅代兄長謝過公子！」
這時，見屋外有腳步聲接近，嬴政低聲說道：「先生來了，等聽講完后，我等再言談！」
「喏！」蒙毅領命，扭過頭去，正身平視前方。
嬴政正襟危坐，瞄著房門處，眼中光華閃動，心中有些期待，等候著講師露面。
不多時，腳步聲響徹在門口，一道身影隨之映入眾人眼中。
「是他！！」嬴政眉眼一亮，心中驚訝不已。
來人，正是兩年前在趙國邯鄲，自己與趙詩雨拜訪荀夫子時所見到的，荀夫子的兩位弟子之一：李斯！
見到李斯，嬴政初時還有些驚訝，不過隨後也就釋然了。
名士講堂，乃是秦國為了宗室子弟以及朝臣後嗣，特意從列國徵召各家名士，前來講習，以求讓這些年輕人學得一些至理，日後也好回報秦國。
而李斯，作為荀夫子高足，自然當得起名士之號。想到這裡，嬴政心裡開始期待，這李斯是否真如趙詩雨所說的那樣，是個王佐之才！
李斯面色冷淡，來到堂上，鷹目掃視一圈，當看到嬴政之後，眸光微微閃動了下。
「我乃本次講師，李斯！」李斯端坐於堂上，面向堂下十數位學子，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
「我等見過先生。」嬴政隨著大流，長揖向李斯施禮。
「嗯！」李斯見後點頭，隨即面朝眾人，輕聲念道：「今日所學，乃是荀夫子所著勸學一書！」
話音剛落，底下就有少年驚呼出聲：「先生，莫不是被嬴凰公主奉為傳世經典的勸學？！」
「是的！」李斯淡然點頭。
底下立馬開始議論紛紛，都對嬴凰公主打過call的勸學一書極其感興趣。
眼見蒙毅都一臉激動，局促不安地端坐，嬴政不免有些無語。
趙詩雨什麼德行，在座的少年不了解，嬴政還不了解嗎？
這勸學本就是趙詩雨為了跟荀夫子拉近關係，才腆著老臉賣了一嘴乖！！（當日旁觀的嬴政早就看穿了一切！！）
要說趙詩雨將此奉為經典……那就更扯淡了！你見過拿經典引火暖手的人嗎？所以說，以趙大小姐的鹹魚德行，那勸學的第一句話趙詩雨就不符合。
（勸學第一句：「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講道理，勸學一書，書是好書，嬴政也拜讀過，對於書中精要很是尊崇。
只是如今一跟趙詩雨沾上邊兒，嬴政就總感覺有點兒彆扭。
這感覺就像是自己喜歡吃醬，然後這醬還是自己心中仰慕之人做的，於是自己就更喜歡吃了！
但是有一天，當你知道這醬是那人用腳踩出來的，那你還喜歡吃嗎？嬴政表示自己的內心感受就很複雜！
不過這堂上的講師，卻沒有停下，轉而開始講解荀夫子的勸學一論。
勸學，是荀夫子早年所著，為的是告誡天下士子，修學一路永無止境，君子當抱有「學不可以已」的心態，謙待萬事萬物，不得停下學習的腳步。
堂上，李斯縱情講說。堂下，眾人聽得入神。
最後，李斯總結道：「勸學一書，老師的本意旨在君子謙懷！就如嬴凰所言，聖賢之人，兼得匹夫之見，奉養自身；自負小人，於世目空無物，肆意妄為，終將自滅！」
「所以還請諸位謹記，謙仁好學之心，方為君子聖賢之道！今日講堂，就到此為止！」邊說著，李斯欲起身離去。
講解已接近尾聲，堂下嬴政卻連連皺眉，心裡有些急躁。
按照嬴政得到的信息，這名士講堂，雖然沒有稷下學宮那樣的激烈爭論，但是講師也會提出很多問題，讓學子們回答，擇優者上稟宗室，以此鼓勵宮廷子弟的好學之心。
嬴政所謀也是在此，回答講師的辯題，在這些少年當中脫穎而出，從而達到彰顯才學的目的！
可是，這李斯怎麼講完一章，就準備離堂了呢？？那計劃怎麼辦？？這不就相當於屎殼郎遇上拉稀的——白跑一趟了嘛！
就在嬴政皺眉之時，旁邊的蒙毅開口了，讓嬴政聽得身子一頓，開始期待起來。
「先生，弟子蒙毅有疑問！」蒙毅起身問道。
「嗯？」李斯眉眼一抬，似有些詫異，停下了欲要起身的動作，說道：「有何問題？」
「蒙毅聽聞，先生乃是荀卿高足，怎得今日只以荀夫子之論充當講學之課？先生所學又為何不能一講？」蒙毅的語氣平淡，並無譏諷之氣，只是這措辭，難免有些冒犯。
此話一出，堂下的少年開始竊竊私語，目標直指堂上的李斯。
不過，李斯對此卻絲毫不在意，哂然一笑，道：「我之所學？呵呵~你們還用不上我所學之術！！」語中，敷衍輕視之意盡顯。
在座的都是些熱血少年，哪能受得了這般輕視，當下就有人冷哼一聲：「先生所言，未免有些狂傲了吧？！」
「就是，誰知道你是不是沽名釣譽之輩，僅憑師長之名混吃混喝，貪圖我宗室財帛！！」這話就說得很耿直。
嬴政扭頭看了看方才「正義執言」的嬴凡，臉上有點兒懵。
這時，見嬴政看過來，嬴凡連忙偏過頭，眼睛賊兮兮地，輕聲向嬴政解釋道：「公子不知，這宗室請的名士，偶爾也有沽名釣譽之徒，想應付我們這些小輩，都被我們抓出來過好幾個！」
「……」嬴政心中激蕩無言，並表示這很合理！
這時，李斯見堂下亂象，便一掃臉上的輕浮，目光凌厲橫掃堂內，一臉漠然，輕飄著聲問道：「我所學乃是帝王之術、王佐之法！你們這些小子，如何能學？聽聽這些聖賢之言，就可以了~！」
堂下，頓時寂寥無聲。
帝王之術，王族之術，確實不是旁人可觸及的。李斯這樣講，還真找不出什麼毛病。
「可……可是我等怎知，先生是不是有意在藏私？以此為借口？」這麼耿直的話，那肯定是嬴凡無疑了。
聽到這兒，李斯放眼凝視過去。當看到嬴凡旁邊觀望的嬴政，李斯眼睛一眯，當即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講說講說。」
「如今這世上，兵戈不息，伐戰不絕，各國互不相讓，只因無人能德高天下，威服海內，結束這亂世。當此之時，世間動蕩，民生凋敝，亂象橫生。而解此亂象之法，便是我所學之術！」
李斯接著說道：「既然你們如此好學，那我便考你們一個問題，誰能答出我便教他，如何？！」
「先生請講！」蒙毅目光灼灼，恭請道。
「管仲曾言：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通德者王，謀得兵勝者霸。你等可知此言謂何意？！」李斯問道。
堂下，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眾少年無不皺眉苦思，心中難明。蒙毅對此也是愁眉不展，總感覺有些明悟，卻又好像差上一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嬴政在一旁觀望，等了良久，見無人再出聲，心中微動：機會來了。
想到此，嬴政緩緩起身，玉佩帶起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見嬴政起身，李斯眉眼微眯，眼中帶有一些探究，細細打量。
嬴政起身一禮，而後開門見山，言道：「上古之時，世間混沌，天災地禍，紛沓而至。妖魔鬼魅，層出不窮。人族居於此世間，渾渾噩噩，朝不保夕。」
「至此時，羲皇出世，悟道得天之理，開創先天八卦，卜算萬物，為人族開闢窺天之道，得以避凶驅禍，方令人族余脈延續下去。」
「羲皇之後，神農明悟人族存亡之道，辟五種嘗百草，開農耕行畜養，人族自此興盛！」
「人族大興，惡性浮生，恃強凌弱，征戰頻頻。當此之時軒轅降世，匡合諸部落，止戈繁衍，開創人文盛世！」
「明一者皇！伏羲明天之循理，神農明人之存亡，軒轅明人文之世。此三者，為皇。」
「三皇之後，五帝治世。五帝感悟天道運轉，唯正伊始。遂以德禪讓，尊賢而治，以此守護人族至純至善之心，仿若巍峨天地以正運轉。故察明天地之道者，為帝！」
「通德者王，寓意王者有德，以德治國，福澤萬民。但王者又高於萬民，如天地煌煌，經久不衰，威壓四海。」
「謀得兵勝者霸，無王之德名，行王之詭事，輔兵者勝戰之法，謀王圖天下霸業者，是為霸者！」
說到此，嬴政罷聲，一整衣擺，等候李斯點評。
「……」李斯的眼中精光頻現，注視嬴政，一字一字聽完了嬴政的解答，心中隱隱有所觸動。
雖然嬴政的理解與管仲原意不太相合，但是嬴政的解答，卻另有一番寓意。
這少年，會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嗎？！帶著這個疑惑，李斯開口了。
「不錯！如此年紀就能堪破帝王之意，果真不凡！」李斯不吝讚揚，復又問道：「你可是嫡公子嬴政？」
「是！」嬴政答道。
「嗯！」李斯滿意點頭，突而想到一事，頓時有些期待，問道：「即為秦國之嫡公子，那我問你，皇、帝、王、霸這四者，你日後欲以自身成就哪一者？？」
被李斯問起，嬴政頓足思索半刻，回想起昔日邯鄲城外的災民，想起了趙詩雨的教誨，想起了靜泉宮中父王的期許，想起了畫有天下之土的輿圖……
思緒落定，嬴政正色道：「三皇五帝，治世定倫，雖萌生人文之光，但卻不適應於當下。古之王者，分封而治，至此紛亂數百年，王者已無王者之德。至於圖謀一時之霸者，不過短視之人罷了！」
「嬴政日後，要做到三皇五帝、諸王霸者都無法做到之事，合天下止殺戮，統御萬民，威服天下，令萬千黎庶安居樂業，讓這寰宇之內四海昇平，再無紛爭。」
說到這裡，嬴政深吸一口氣，神情肅穆，目光堅毅，一字一頓地道：「嬴政，要做超越三皇五帝，超越歷代君王之霸者！！」
李斯眼中光芒暴漲，灼灼目光炙如烈火，定神矚目，看著面前傲然站立的少年，驀然笑出了聲。
果然，秦國從不缺雄主！李斯啊李斯，赴秦國此行不虛，你的才學有可用之地了！
而嬴政，在說出那一句話之後，感覺到周邊望向自己的目光，一瞬間變得陌生，充滿了敬畏。即便是最初那些敵視之人，都不例外。
一時之間，彷彿是冥冥之中，嬴政有種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無人敢立於自己身側，與自己並肩觀望世間。
嬴政心中有感，若照著這條路走下去，天地間最高的山上，或許就只剩自己寂寥一人。
在嬴政出神之際，李斯拍桌而起，高聲贊道：「彩！公子不愧為秦國嫡公子！秦國歷代王者皆王霸之主，公子也不例外！李斯，靜候公子一展心中抱負，成就帝王之業！」
李斯之言，將嬴政從入神中拉回。
「先生過譽！」嬴政面上恭謹回應，平淡對之，心裡卻異常激動。能得到講師讚賞，今日之目的業已達成。雖然過程有些磕絆，但好歹無傷大局。
「無需謙卑。你雖年少，卻有常人難及的胸懷，望你能不忘今日之言，時刻銘記於心。這天下時局，終將因你而改變！」李斯鄭重說道：「今日講堂，嬴政表現上優，李斯會將此情稟明宗室，還望公子稍安。」
「謝先生。」
…………
行走在通往宮外的路上，李斯腦海里不停回想起那個面色堅毅，立志欲超越三皇五帝的少年，心神為之動亂，久久無法平息。
「嬴政……」李斯雙目放空，入神呢喃道：「真是讓人驚訝，一介少年就有這等心性！是因小師妹的教導嗎？？」
思索著，李斯搖了搖頭：「心性不是才學，無法從書中修得。看來這少年，確有過人之處！」
「呵呵呵~看來我李斯，也找到可效忠之人了呀！」
感嘆的聲音，輕快愉悅，隨著李斯的身影，逐漸消散在這大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