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羋系之本
「那若是羋系再度掀起流言的浪潮呢？」嬴政對這一點還是擔心得很。
平白無故將母親比作女閭之所的女伎，這是誰都不能忍受的。若非嬴政心智成熟，知曉單純殺人不能解決問題，恐怕當堂便會拔劍相向。
「公子放心，小人絕不會再犯第二次錯！一旦這等流言再興起，合信酒樓必定會介入，抗擊此類言論，將其掐滅在興起之時。」對此，趙厚嚴肅認真地保證道。
見趙厚承諾得肅然，嬴政也暫時放下了報復此人的心。畢竟，跟干趴羋系比起來，眼下這口氣那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
「既然如此，那便暫且放過此人。但是你要記住，一旦再出什麼亂子，哪怕掐滅這個點，也不能再讓羋系得逞！」
「喏！」趙厚躬身應諾。
在起身之後，趙厚看了看沉思的嬴政，眼睛一轉，試探性地說道：「公子，還在心煩今日殿上之事嗎？」
嬴政無聲地點了點頭，臉色很不好看。
見此，趙厚又說道：「公子，依小人拙見，此次趙夫人名聲被污，並非全是壞事……」
話音剛落，嬴政眉目一肅，凌厲的目光電射而來，墨色瞳仁的聚焦帶來的壓迫感，令人忍不住心底生寒。
「……」趙厚頭皮一冷，瞧見嬴政的目光頗有些不善，當下連忙解釋道：「公子稍安，請聽小人拆解一二。」
「公子與趙夫人未到咸陽之前，秦王與羋系一族幾近平衡。而公子與趙夫人，就是打破這個平衡的契機，這一點雙方心裡都很清楚。」
「而趙夫人雖然名聲不顯，但公子你可是秦國先王親封的嫡公子！若是等到公子日後坐穩了嫡公子之位，趙夫人又借著育子之功登臨后位，這無疑是打破了朝堂之上的均衡。」
「一旦秦王佔得優勢，羋系的權力自然會被壓縮。正因為看到這裡，羋系才會就王后這一問題上，如此執著，哪怕不惜與秦王撕破臉，哪怕就靠著站不住腳的誹論，也要阻止趙夫人為後，症因便在此！」
「而如今，羋系以趙夫人出身為由，阻撓秦王的立后之意，確實是出乎了小人的意料。因為這樣一來，羋系就相當於放棄了以往朝堂上的爭論，而是選擇跟王上面對面角力。勝者自然可操弄傳言，以達成各自的目的。」
嬴政聽到這裡，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哼！羋系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父王以先昭襄王之詔，又有宗室的支持，從根本上就堵死了羋系的嘴。可以說，父王此刻是穩操勝券。而羋系，除了胡攪蠻纏，孤注一擲地與父王硬碰硬，他們已經沒有了其他選擇！」
「公子所言甚是。」趙厚一副贊同的表情，隨後低聲問道：「既然羋系孤注一擲，那麼公子認為，即便沒了這流言，羋系就會坐以待斃，引頸受戮嗎？」
「……」嬴政臉色一變，抬眼看了看趙厚，心裡逐漸明白了過來。
趙厚這是，想解開自己心中的結，同時讓自己徹底放棄對后儒的殺心。
見嬴政不語，趙厚接著說道：「顯然，不論如何，即便沒了這污及趙夫人的流言，羋系也會找尋下一個借口，來繼續針對。甚至到最後，若有可能還會對夫人下殺手！」
此言一出，嬴政的臉色立馬就變得很難看。不過這猜想，卻不算離譜。
一個有可能派殺手遠赴他國來刺殺自己的人，要是真到了最後關頭，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呢？
對此，嬴政一時有些心有餘悸。
與此同時，趙厚的話卻還沒停：「由此想來，趙夫人如今也不過是聲名受損，還只是一時。公子覺得，這算不算是幸事？」
「……」嬴政聽后沉默了下來，細細思索其中利害，思忖了片刻才說道：「即便如此，你怎麼就能知道羋系會不會再次出手對付我母親？？」
聞聲，趙厚嘴角微揚，謙遜地一點頭，迎著嬴政那雙探究的目光，溫和說道：「小人方才所言，公子與趙夫人是打破這場均衡的重要力量。」
「如今，趙夫人因流言傳播而聲名受損，而流言這東西，只不過是人為推動的產物。輿論一道雖強，但若是沒有決定性的實證相結合，那不過是一時之論，終無法長久。」
「換言之，若是秦王最終得勝，羋系再無反抗的力量，那這等有損趙夫人聲名的流言，不過是一紙宣文就可解決的問題罷了。反過來若是羋系得勢，那即便沒有這流言，趙夫人也登不上這后位，日後的生活也將會更加兇險！」
「所以，羋系想要的，僅僅只是確保在最終結果出來以前，王后之位無人可染指即可。」
說到最後，趙厚搖頭淺笑，對於這暗中形勢看得清晰明了。
這番言論，自然也受嬴政所認可。
至此，嬴政此時也算是冷靜了下來，知道了自己方才有些失態，當下歉然道：「你說得有道理，若是真讓羋系這麼糾纏下去，母親的處境只會越來越危險。我方才有些失控，波及到了你，是我的錯失。」
「公子言重了！！」趙厚連忙躬身，沉聲道：「公子少年熱血，眼裡不容這些陰詭算計波及到親人，這份赤誠之心令人欽佩！再者，小人事先未稟明公子，讓公子與趙夫人無絲毫準備便受此波瀾，此為小人之過。如此，公子不怪責已屬萬幸，小人豈敢因此怨怪公子。」
「好了，莫要如此！」嬴政揮手打斷了趙厚的謙遜之言，正色道：「錯就是錯，你無需為我辯解。若是連正視己身過錯的勇氣都沒有，談何日後？？」
「公子……公子心性率真，胸懷正道，所向定能功成！」趙厚心中大讚，對嬴政的未來越發期待的同時，又想起了自家小姐。
小姐慧眼識珠，政公子如此人才，未來成就不可限量！數年前小姐便看中了這一點，真不愧是小姐啊！
作為趙詩雨親手提拔上來的新秀，在類似趙厚王振這樣的年輕掌柜心裡，趙詩雨是這天下唯一的神！
趙厚的贊言，嬴政並沒有放在心上，而是扯過話題，擺了擺手，繼續問道：「依你方才所言，母親如今聲名受損，對於羋系而言也已經沒了威脅，這麼說來羋系的下一目標，就是……我了？」
說到自己，嬴政的臉色也開始變得凝重。
對此，趙厚點頭應道：「趙夫人雖然得王上重視，但是畢竟只是夫人，羋系雖然對趙夫人抱有一定的敵意，但是卻未必將夫人放在眼中。」
「不過，公子就不一樣了！公子是王上的長子，在如今無後的情況下，公子又身居嫡公子之位，德才盡顯，聲望高隆，在朝臣心中的分量極重。」
「如此情況，公子成蟜又年齡尚小，與公子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在羋系的眼中，公子的分量要比趙夫人重得多，未來公子所要面臨的挑戰，也要比現在更為兇險，公子切莫大意！！」
面對趙厚的告誡，嬴政深以為意：「這我知道，對於羋系，我從沒有放鬆過警惕之心。」
「嗯！」趙厚見狀滿意地點頭，隨後又道：「公子只需穩住自身，伺機而後動。按照今日秦王的反應來看，秦王對於羋系的打算應該也已經瞭然於胸，後面定會看到雙方交鋒的情形。」
「此番羋系在眾朝臣面前公然對抗父王，於王而言羋系已失臣子之本分，必然會受到王族的壓制。日後的秦國，恐怕會多有動蕩。」對於趙厚的分析，嬴政點頭贊同，對於未來秦國可能會產生的動蕩，有些憂慮。
「還要穩嗎……」想了想，嬴政還是出聲問道：「先前讓你查一查刺殺我的兇手，有沒有消息？」
聞聲，趙厚精神一震，表情鄭重，向前探了探身子，低聲說道：「公子，有大發現。」
「哦~？快說！」嬴政一聽，立馬坐不住了，眼中神光暴漲。
見此，趙厚娓娓道來：「先前小人提及的楚國密探后儒，此人的手下親信已被我合信府暗衛滲入，目前算是此人的心腹。」
「暗衛在與后儒去陽泉君府拜見之時，無意間發現有一處院子當中戒備森嚴，便記下了這院子的方位。」
「後來小人委託荊先生前去查探，果然發現了問題！」
「陽泉君的府上，有著數量驚人的各式軍備。矛槍劍戟，甲胄弩機，強弓強弩，各式箭矢，足以裝備一支千人大隊！！」
「什麼？！！」嬴政聽后當場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很快，嬴政的臉色變得難看。
私藏軍備，相當於叛國謀逆，這屬於重罪。但是如今找到羋系把柄的嬴政，心裡卻很是沉重。
一方面，軍備品與錢財不同，私藏軍備，也就代表著羋系有使用這些軍備的心，否則誰整天沒事弄一千套這麼多的兵器甲衣？難不成還收藏著看嗎？？
很顯然，羋系對此應該早有準備，這千人的軍備，不一定就是羋系的全部私藏。若是還有未找出的軍備，再被羋系武裝到人員，恐怕咸陽會有一場動亂……
另一方面，嬴政對此也有些疑惑。在咸陽地界，趙厚都能探查到的地方，玄鷹軍那邊會沒有消息嗎？？
若是父王也知道這批軍備，那為什麼不出手呢？難道是投鼠忌器？？又或者其他呢？
一時之間，嬴政也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見嬴政低眉思索，臉色陰晴不定，趙厚心裡也有些犯難。
「公子，後面要如何做？」
聽到詢問聲，嬴政思忖的神色微頓，躊躇了下便說道：「先不要打草驚蛇，容我再想想。」
趙厚聞之恭謹點頭。
說著，嬴政想到今日嬴凡所說，百花聖女來了咸陽，便出聲問道：「對了，雨妃怎麼也來了？莫不是她讓雨妃來的？」
說到她，嬴政臉上有些期許。
趙厚沒有注意到此，聽到嬴政的問話，很利索地回道：「小姐確實有話要帶給公子。」
「快說！」嬴政眼睛一亮，聽到牽動心腸的訊息，雖然不至於失態，但卻也多了分急切。
對此，趙厚正色道：「小姐說，讓公子在咸陽多注意自身安全，千萬記得提防羋系，必要時可拉攏宗室與士族，作為對付羋系的助力！」
「此外，小姐還說……說……」趙厚一時有些難以啟齒。
聽到一半，正聚精會神著呢，結果趙厚啞炮了，嬴政心中的急切可想而知，當下急聲催促道：「還說什麼？說呀~~？」
「小姐說，讓公子用心學業，不得再胡思亂想，否則就讓公子下……下半輩子跟吳平一樣。」好不容易說完，趙厚的臉上也布滿了尷尬，不禁訕訕一笑。
「(￣_，￣)……」嬴政頓時有些自閉。
「咳咳，別的再沒了么？」面對趙厚充滿揶揄的目光，嬴政一時也有些局促，輕咳兩聲，轉過話題問道。
「還有。」趙厚繼續說道：「據雨妃帶來的消息，邯鄲城中有一些風聲，趙王在明年開春后可能會派遣使臣入秦，共商合縱事宜。」
說著，見嬴政皺眉思索，趙厚繼續解釋道：「公子應該知曉去年以來的列國態勢。自秦國昭襄王殯天，短短一年不到孝文王薨斃，秦國時局動蕩，朝野不一心，短時間內無力大舉攻伐之事。」
「當此時，昔年有合縱之盟的魏楚燕三國，這兩年來經常會晤邦交，在年中更是整頓軍備，秣兵歷馬，頗有一同舉兵的架勢。」
「而作為魏楚燕三國的出征對象，趙王這一年來真可謂是緊張過度，一直想要與秦國交上些關係，好應對三國合縱。」
對此，嬴政點頭附和：「這我知道，若非此番魏楚燕三國逼壓趙國，我與母親恐怕還沒那麼容易回秦。」
「公子所言甚是。如今趙國欲派臣子使秦，估計也是抱著拉攏秦國為合縱盟友的打算。即便最終談不攏，趙國也會想辦法穩住秦國，免得自己四面受敵。」趙厚笑著應是。
嬴政埋頭苦思了片刻，驀然眼前一亮，想到一處問題，當下眯眼看著趙厚，出聲問道：「趙厚，若是趙國想要爭取到我秦國，羋系對此事會如何看待？？」
「公子的意思是……」趙厚皺眉思索。
嬴政繼續說道：「趙國如今面臨的境遇，是魏楚燕三國的合縱軍。其中燕國乃是趙國的手下敗將，不足為慮。魏國雖強，但也只是相對於齊韓而言，對趙國來講魏國算不上是威脅。所以，最主要的是楚國！」
「如果趙國說動我秦國出兵，那魏楚兩國就都會束手，以防止我秦國攻伐。這樣一來，作為有著楚人血脈的羋系，在看到母國有難，會不會在一旁干看呢？」
趙厚沉思了下，隨後很肯定地回了句：「其他人不敢保證，但是昌平君熊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昌平君~~熊啟~~」嬴政嘴裡念著這個名字，暗自思忖。
「不錯！此人乃是楚國公室之後，雖入秦為官，但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楚人，一旦楚國有難，熊啟定不會坐視不理。」對於自己搜集到的信息，趙厚有著絕對的把握。
「那華陽太后與羋宸呢？？」嬴政問道。
「華陽太后與陽泉君羋宸，雖然祖上與昌平君同源，但是羋系一脈已在秦國延續了百年，自宣太后始便盛極一時，如今更是秦國名流，細說下來他們已經算是秦人了，而非楚人。」趙厚解釋道。
「這麼說來，華陽太后與羋宸有可能會坐視不理？」嬴政眼中光芒閃動，一看就知道在算計著什麼。
趙厚點頭應聲：「不錯！羋系往常與楚國交好，是因為朝局穩定，羋系在秦國廟堂之上的分量龐大，自然無後顧之憂。可若是秦國朝中有變動，對羋系的地位產生了威脅，羋系自顧不暇，自然無暇再去管楚國的事。」
「呵呵~」嬴政被這話逗笑了，咧嘴笑道：「如今的局面，不就是羋系自顧不暇嗎？」
「羋系，或者說楚系，之所以在秦國百餘年間繁盛不衰，靠的是自秦昭襄王起，每一代秦王的王后都是楚人，依託於歷代先王，羋系才能光楣如初。再加之宣太后臨朝，四貴盤踞，羋系勢力空前發展，這才有如今的體量。」
「可如今父王欲立母親為後，這樣一來羋系就不佔據王族嫡系一脈，即便公子成蟜為羋夫人所出，其最終也不過就是個公子。一個公子，顯然不足以成為羋系的靠山。」
「所以，若羋系不在立后立太子一事上嚴陣以待，那日後的羋系只會越來越落寞，直至消弭。」
「值此之時，若是秦國傳出襄助趙國攻楚的信息，羋系只怕也是無能為力啊！哈哈哈哈！」
「公子所言極是。」趙厚一臉贊同：「羋系是羋系，楚國是楚國。秦王的家事，楚國幫不上羋系丁點兒忙，對此羋系只能傾全力以赴。對於其他事情，自然管不了太多。」
「況且，秦國軍中將領，幾乎全都是秦王一脈，羋系對於兵爭之事，自然更是插不上嘴。」
趙厚細細琢磨以後，越發明悟了嬴政所想，當即出聲問道：「公子，莫不是準備行離間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