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平原君逝!信陵君現身!
歲末,冬寒。
趙國,邯鄲,平原君府。
身為平原府上的總管,顧老此刻卻恭謹得宛若奴僕一般,領著身後的趙王,朝著主卧房行去。
來到主卧房門口,顧老推開房門,側身一引,恭請趙王入內,自己則在門口等候。
趙王進了屋內之後,輕輕邁動步子,小聲地來到了床榻邊上,看著床上躺著的,面容枯槁身形消瘦的老人,趙王不禁一聲長嘆,小心翼翼地湊到跟前,在老人耳畔輕聲說了句:「公叔,丹來了!」
「嗯?」耳邊一有動靜,老人連忙吃力地睜開雙眼,渾濁的目光中滿是遲鈍,盯著趙丹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抬頭想要起身:「王……王上來了,老臣……老臣見過……見過我王!」
「公叔,莫要起身了,快躺著吧!」趙丹見狀,連忙伸出手制止了老人的起身,和聲安撫。
「王……王上,老臣腐朽無……無用,無法全禮,王上……王上勿怪……」趙勝躺在床上,費力地出聲,磕磕絆絆地說完了這一番話,往昔精亮的雙眼,如今已是如同落幕一般死寂無光,伸出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讓人看了不禁傷感。
「公叔無須如此!」趙丹抓住趙勝的手,和聲安慰。
看到往昔朝堂之上諫諍封駁的平原君趙勝,如今垂垂老矣,趙丹突然也感受到歲月無情,心中不免惆悵滿懷,長嘆出聲,再度安慰了趙勝幾句。
時間一長,趙勝的情緒也漸漸緩和下來,說話也不再磕磕絆絆,雖然依舊吃力,但好歹能說一句完整的話了。
「王上,老臣或許要先行一步了!」趙勝悲聲道出了這句話,眼角泛著盈光,老淚隨之淌下,悲苦凄涼。
「公叔!」趙丹此刻也紅了眼眶,趙勝在這彌留之際,終是讓趙王傷感滿目。
「王上,老臣走後,國之大事,我王要多加留心!遇事不決,要多與朝中大臣商討而行,莫要再獨斷專行了!」
趙勝苦口婆心地叮嚀,趙丹在一旁也聽得連連點頭,長聲說道:「公叔放心,丹省得!」
「宗室眾親,王上也要親之待之,如今趙國外患加劇,此等關頭,尤其不能宗室內鬥,王上謹記啊~~!」
「……」趙丹的臉色微不可察地一變,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邦交內政兵爭奇謀,我王若是有不可決斷之事,或是遇到什麼困難,可詢問司空蕭默、大將軍李牧,還有上將軍廉頗。我王猶記一點,萬事都須得謹慎為之,萬勿因一時衝動而釀成大禍!」
「丹,知道了!」趙丹頓首不止,讓趙勝能安心。
「呼~~呼~~」在說完這些之後,趙勝似乎了卻了一樁心事,沒有繼續訴說,而是接連喘了幾口氣,積攢些氣力。
值此時,趙丹看著趙勝,突然出聲問了句:「公叔,值此危難之際,我趙國朝野之中,還有何人能堪一用啊?」
趙勝睜開眼睛思索了陣,嘴唇蠕動了下,才緩緩說道:「軍中事務有廉頗李牧,此二人皆乃我趙國良將,廉頗老邁守成有餘,李牧年輕攻伐有道,此二人都可為王上一解憂愁。」
「至於內政,待老臣走後,王上可讓平陽君趙豹代理老臣之位,整頓宗室內政。趙豹常年奔波,精於政事,更是宗室老人,定能輔佐王上治國!」
「小公叔?」趙丹一聽,眉頭瞬間緊皺,沉吟了下,這才緩緩出聲道:「公叔,小公叔可是跟族老一樣,都是硬挺趙岳的!若是讓小公叔在朝中替代您的位置,那趙岳還不在趙國翻了天?到時候本王恐怕他都不放在眼裡!!」
「咳咳……」一聽趙丹這麼埋汰趙岳,趙勝頓時咳嗽出聲。
見狀,趙丹連忙攙扶起趙勝,為其墊好靠枕,舒緩氣息,這才平息。
趙勝看著趙丹,老眼當中滿是疲憊,苦口婆心地勸說道:「王上,趙國都到了如今的地步,王上還要與合信君揪著不放嗎?合信君為人如何,天下人盡知,若是王上能夠放下成見,真心誠意接待他,合信君定會成為我趙國之砥柱!」
「還有詩雨那孩子,聰明伶俐,才情傲人,更有出仕之心!我王若是相信老臣,就請王上重用趙岳和詩雨,有合信府的助力,我趙國即便如今深陷圇圄,日後也能重回頂峰,一爭天下也不是不行啊~!!」
「哎呀公叔!不是丹不信你,只是你看那趙岳,都兩年了沒跟我說過一句話,去年倒好了,連冬節國宴都不來了,這不是明擺著要脫離我趙氏宗族嗎?就這種人,公叔你還讓我跪到合信府門口去求他入朝嗎?」一聽趙勝說起合信君和趙詩雨,趙丹的臉上就很是不快,悶聲反駁道:「還有那趙詩雨,你說我們趙國何至於淪落到這步田地,連閼與都給丟了,還不是她教的好徒弟!胳膊肘都沒這麼拐的!!」
「要說公叔這事兒也怪你,要不是你們當年攔著不讓我宰了嬴政那個小王八蛋,我們趙國還能有今日之禍嗎?」說著說著,這鍋還輪到了趙勝的頭上。
「咳咳咳咳~~」很快,趙勝的反應就來了,被趙王這句話氣得氣急攻心,差點兒就這麼去了……
「公叔,慢點慢點~~!」見狀,趙丹連忙為趙勝理順氣息。
趙勝渾身顫抖,心中急躁難安,卻仍然苦苦相勸:「王上,你難道還不醒悟嗎?若不是當年你攜王族之力逼壓合信君,又豈會有如今的兩人隔閡?在這件事情之上,合信君本就無錯,王上若存有興趙之心,還請相信老臣,與合信君坦誠相待,深信不疑,方是我趙國之福啊!」
「他無錯?公叔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他那合信商會從入冬開始,已經派了不少人去秦國,簡直就是風口的牆頭草,就知道往秦國那邊靠!依我看,他趙岳就是背叛宗族的叛徒!」趙丹惡狠狠地說出了探查到的信息,在趙勝面前好好說道說道。
「若趙國內沒有逼迫之人,合信君又豈會有這般動靜?王上,莫要真把我宗室族親,生生推給他國啊!!」趙勝忍不住捶胸頓首,極力想要勸阻趙王與合信君和解,共同強大趙國。
「公叔,丹不是沒有想過與他趙岳和平共處,但是光我這麼想也不成啊,他趙岳也得這麼想才行啊!可偏偏這小子根本就沒這番心思啊!!」趙丹眉頭緊皺,心中很是煩悶:「公叔,你可別覺得趙岳那小子心善,他的合信商會位居天下第一商會,商人都說這天下財帛有兩成都進了合信府,那可真是比我趙國一國還要有錢啊!要是這小子真有強我趙國之心,怎麼不見他給我一車輜重、一錢黃金呢?!」
「這都是合信府的家財,都是趙岳一分一分憑藉酒樓賺來的,即便不送予宗室,王上難道還要強搶嗎?」趙勝滿心憤懣,忍不住說了句重話:「若是王上當年少逼迫一分,趙岳又豈會與宗室徹底劃分?」
「公叔,我看他趙岳就是眉生反骨,根本就沒有事趙之心!那秦國使臣一進邯鄲就先去拜訪他,連我這個趙王都不見,他趙岳還欣然將人領進府中,簡直就是叛賊!公叔你還覺得丹當年逼壓有錯嗎?即便有錯,那也是沒將這廝徹底擊垮,才會有今日後患!」趙丹沉聲道。
「唉……趙岳他心裡有怨氣,這都是明眼就能看出來的。王上身為一國之主,難道非得和他置這個氣嗎?」趙勝長嘆一聲,對這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真是操碎了心。
「公叔~!你也說了我是一國之主!可他趙岳心裡有我這個趙王嗎?國宴說不來就不來,就連本王傳喚的侍者都進不去他那府邸,這樣下去我還當什麼趙王?換他趙岳當好了!」趙丹心裡那是一肚子的氣,這趙王當的還得看一個君侯的臉色,那還當個屁!
「咳咳咳咳……」趙勝再次被趙丹氣得劇烈咳嗽。
見狀,趙丹又是連忙安撫,看著趙勝痛苦地咳嗽,趙丹也是有些不忍,當即鬆口安撫道:「好了公叔,你別心急了!本王答應你,日後定會跟趙岳好好坐在一起商討,也絕對不再怨懟合信府的人!」
話是這麼說,但是趙王的臉上,卻始終都充斥著抗拒,顯然這事兒最終能不能成,還有很大的懸念。
趙勝看到這兒,自然看出了趙王所表現出的假意,心中明白這事兒基本沒了可能,趙王根本就不會用合信府,再照這麼逼迫下去,合信君離心是早晚的事情。
趙勝越想心中越難平,眼角忍不住又滴落一滴渾濁的老淚,心氣難平,重重地靠在了墊枕之上,閉目不語。
見狀,趙丹也不願再呆下去,當即輕聲告退:「公叔,丹先下去了,公叔保重身體,早些休息!」
「……」趙勝無聲沉默,不作回答,彷彿氣在心頭一般。
見狀,趙丹也沒多說什麼,便起身自顧離去,等快走到門口之際,身後傳來趙勝的呼聲……
「王上……」
趙丹聞聲回頭,見趙勝坐在榻上愣然地看著自己,也不說話,趙丹當即追問了句:「公叔,可還有教誨?」
「……」趙勝沉默不語,愣了良久,才苦嘆一聲,搖頭說道:「無事,王上請便!」
「……」趙丹微頓了下,最終還是扭頭而去,沒做停留。
「唉……」待趙丹走後,趙勝又是一聲長嘆,閉目凝思。
方才叫住趙丹,是因為趙勝心中起了一個很可怕的念頭。
詩雨這孩子是絕世之才,更是跟嬴政關係密切,這些趙勝都知曉一二。如今趙王不用,那以合信君的脾性,詩雨遲早會被擠兌出趙國,這豈不是送出去了一個才女?!
於國而言,所有的不利因素都要被消滅在萌芽之中,趙勝方才甚至起了勸趙丹不用就除了趙詩雨,以防止她日後強大他國……
可是,在這個念頭初生之後,趙勝卻根本就沒辦法說出口,腦海中那個甜甜笑著喚自己「勝叔祖」的孫兒,讓趙勝實在是狠不下心葬送。
「算了,聽天由命吧!」趙勝再度長嘆,頭顱沉沉地搭在一側,緩緩屏息:「忠國一生,也讓我隨心一回吧……」
…………
歲末,一條訊息傳遍六國,趙國平原君趙勝病逝於邯鄲,戰國四大公子,再隕一人。
趙國,鄗縣。
一處大氣的院落,院中一中年男子正在翻看書簡,時不時品茶作聲,瀟洒愜意。
這時,院外一手持「乾」字長劍的男子快步走了進來,來到男子跟前,輕聲稟告道:「公子,平原君去了……」
「……」那公子手中的茶碗一頓,緩緩掉落在地,碎裂開來。
「勝兄……」那公子悲嘆一聲,暗自垂淚,院內愜意的氣息瞬間消散,變成了化不開的悲傷。
良久,悲傷過後,那公子拭去淚水,出聲問道:「趙王對合信君可有變化?」
「與之前一般無二,而且聽說兩人之間的關係更為惡化了……」持劍男子輕聲說了句。
「看來,這趙國日後也難以長久了呀!」中年公子呢喃了句,起身踱步,思索了片刻,隨後轉身吩咐道:「派山劍、風劍前往秦國,去幫衛單。日後的秦國,必然是列國存亡的契機所在,衛單那裡既然搭上了秦國的相邦,那就要好好利用,謀划弱秦之策!」
「喏!」持劍男子鄭重應聲,隨即下去安排。
院中,徒留中年公子一人徘徊。
「趙詩雨,嬴政,呂不韋!」
「本公子倒要看看,一介女娃,如何能攪動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