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六王會晤(下)
「函谷成皋,皆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天險,趙王有何辦法能破除秦國的地利優勢?」一聽趙王的話,旁邊的楚王有些坐不住了,連忙出聲問了句。
十幾年前,秦將嬴摎出兵南陽,從楚國手中奪取了重丘險關,自此秦國盤踞巫山天險,背靠漢江之水,阻斷了楚國東進之路,徹底打開了秦軍進擊荊楚平原的大門。
這十多年間,楚國對秦國日日不敢放下戒心,就是因為此。而重丘險關更是易守難攻,秦國坐擁巫山漢江天險,楚國根本就毫無辦法應對秦國,可見攻守之勢的重要性。
今日,趙王言說有破解秦國據關不出的策論,諸王立馬來了精神,翹首等候趙王的高論。
對此,趙王笑著說道:「各位相聚在此,乃是為了制止秦國東出並地之野心,六國合力逼退秦國,可若是合縱僅僅只是迫秦不出的手段,那無疑是揚湯止沸,本末倒置!」
「但是秦國國力雄厚,將士敢戰士卒敢死,我等任意一國,絕非是秦國的對手,如今秦國又據關不出,據險地而易守難攻,於我六國不利,是故魏王有如此顧慮,也實屬常事!但是,這也只是尋常時機……」
說到這裡,趙王眼睛一眯,掃向諸王,輕聲問了句:「想必,諸王也已經都知道了吧,現如今的咸陽,可不甚平靜啊!」
此言一出,其他五王左顧右盼,目中都隱隱有些深意,顯然子楚病危的流言,已經傳到了這裡。
「趙王是想,趁著秦國王位更迭之際,內政混亂,趁機大舉進攻嗎?」右手邊的楚王低眉看了看桌案,緩緩抬起眼皮,冷不丁張口問了句。
楚王話音剛落,不待趙王回話,魏王就出聲道:「談何容易!即便秦國王位高懸,但是我等陳兵於邊境,秦國又豈會不管不顧?再說了,那秦國的太子嬴政深得民心,恐怕即便是先王殯天,在我等的迫力之下,秦國也會儘快迎合嬴政為王,以此對抗我六國聯軍。」
「如此一來,我們反倒成為了那催化之物!」燕王一聽這話,當即目光一飄,若有形跡地掃向了上首位的趙王,像模像樣地感嘆了句:「那秦國太子嬴政,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啊!拜學於嬴凰公主門下,僅僅只是稍加籌算,就裡應外合打下了太行,堪稱一代雄主!」
「……」趙王眼珠子一抬,冷眼掃向了侃侃而談的燕王,那臉色立馬就陰沉了下來。
「燕王,還未開戰,怎的凈說些長他人志氣的話?」眼見燕王又開始指桑罵槐,旁邊的魏王連忙給使了個眼色,故作模樣斥責了句。
「本王可並非是笑談!」卻不想,燕王目色一肅,難得正經了一回,沉聲說道:「東周被呂不韋夷滅之後,據傳言天象大變,昭示秦國當為中興之主,嬴政更是天命所歸。我燕國大卜,也曾觀得如此天象,足以見得這傳言真假!」
「況且,我兒姬丹早先質於合信府中,與那嬴政關係頗近,也都明白嬴政之心性,此子……絕非常人!!」
沉聲肅目的燕王,諸王還真是很少見到過。不過燕王如此重視這個人,反倒讓諸王都心生警惕,對嬴政也沒像以往那般輕視。
「燕王這麼說,那我們想要趁子楚殯天,秦國內亂之時舉兵伐秦,不就成了妄談了嗎?」魏王此時也不太看好出兵伐秦之舉,按照嬴政在秦人心目當中的地位,即便到時候子楚沒有留下遺詔就歸天,那以嬴政太子之位繼任秦王,再加上宗室臣子們的擁戴,秦國內政能有什麼動蕩?盤踞秦國朝野多年的羋系如今又是這等模樣,秦國還能有什麼可亂的??恐怕到時候新王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六國算賬!
「嬴政這個小子能夠成長至此,也讓本王沒有料到!」這個時候,趙王陰著臉出聲,呢喃道:「但是秦國內政之事交錯複雜,本王一時也難以在此闡明,但是諸王只需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子楚殯天之際,咸陽必將有一場動亂!!」
趙王手指輕叩桌案,異常篤定地講說,目中精芒流露,滿懷自信。
一介商人出身的呂不韋,得了秦國相邦之位,又豈會不貪慕權力,坐等新王長刀斬向自己?
趙王非常相信魏無忌的本事,也相信以呂不韋的秉性,必將不會坐以待斃!
「哦?看來趙王,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啊~~!」魏王眉毛一挑,詫異地感嘆了句。
趙王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魏王,隨即輕聲笑道:「我等能夠在這滎陽之地會晤商討合縱大計,離不了貴國信陵君的籌謀,對於自己的王弟,魏王可還相信?」
「……」魏王和善的笑臉為之一僵,一時有些愣神,緊跟著看了看一臉深意的趙王,魏王眼睛一眯,「笑著」說道:「趙王,就如此信任我魏國公子嗎?」
「十年前,魏公子率四國聯軍挫敗秦軍,救我邯鄲,我趙國上下皆對魏公子感念於心!如今,秦國再次在魏公子的手下敗退入關內,我六國才得以在秦軍麾下有喘息之機!」說著,趙王神情一肅,正經說道:「本王,信得過信陵君!」
「……」魏王嘴角微揚,無聲地笑了笑,目中隱隱有思索。
十年前,秦軍圍趙邯鄲,危急時刻,信陵君動用麾下之力,令魏王寵妃竊得兵符,並安排人殺了魏王派去的統兵之將,這才得以舉魏軍馳援邯鄲。而信陵君雖因此舉為自己贏下了無量聲名,但是竊符救趙、殺害大將的行為,畢竟有僭越謀反之嫌,這也成為了魏王的心病。
此外,魏無忌在助趙抗秦之後,因為害怕魏王秋後算賬,所以並未回到魏國,而是選擇留在了趙國,一呆就是十年。只是這樣一來,卻也讓天下人議論,都在議論魏王不明是非,更加激化了魏王心中的矛盾。
畢竟信陵君此舉雖太過偏激,但是勝了秦國,贏得了士子們的一致讚揚,也大顯了聲名!而反觀魏王,卻成了信陵君成名的背景板。
這一件事,如一座大山橫在了信陵君與魏王之間,十年也未曾抵消。
而趙王在魏王當面如此說辭,還頗有扇風點火之嫌。畢竟信陵君十年未曾回國,這與魏王之間定然有所隔閡,當此時趙王擺出架勢全心相信信陵君,你別管這是不是裝得,最起碼趙王的態度擺在這裡了!
那到魏王這裡,你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呢?
不相信,那顯然是你魏王小肚雞腸,嫉賢妒能,無德的表現。若是相信,那這攻秦之議……
不過,在聽了趙王這般訴說之後,魏王雖然臉色僵了片刻,但是並未生氣,反而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魏國願舉攻秦之議!等候秦國內亂之際,出兵伐秦!!」
趙王的打算,魏王又豈能不知?縱然信陵君對自己這個魏王不敬,但是畢竟是魏國的公子,天下人都頌揚魏公子信陵君之高義,就連趙王都連連讚歎,魏王又豈能坐實了小肚雞腸之名?又豈能不贊同攻秦之舉?
再者,趙王的秉性如何,同為王者的魏王那是心裡清楚的。別看趙王明面上說得這麼好聽,但是信陵君作為魏國公子,又不是趙人,趙王能像眼下說得這麼真誠信任么?騙鬼去吧!
趙王能相信魏無忌,定然是因為魏無忌在趙王面前訴說了什麼,而這很有可能就是趙王自信篤定的底氣所在!魏王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這麼乾脆地應下了趙王之議!
不過,即便是贊同了此議,魏王也不忘噁心趙王一嘴,當即回敬道:「信陵君乃是本王王弟,本王當然無條件信任他~!就像趙國一樣,合信君身為趙國宗室封君,至賢至仁,名震天下,想必趙王也對合信君信任有加吧?!」
笑眯眯地說完這話,魏王抬手輕撫黑亮的短須,眯起的小眼看著斜對的趙王,笑而不語。
「(艹皿艹)……」趙王臉皮子一抖,眉毛倒豎,目中狠厲之色頻現,心口一股惡氣騰起,差點兒就當場爆發開來。
不過,看到諸王不約而同望過來的目光,趙王神色一頓,很快就展顏輕笑,連聲呵呵地笑道:「呵呵呵~~魏王所言極是啊!」丟人,可不能丟到外面去……
說著,趙王狠狠地瞪了眼魏王,悻悻作罷,轉過頭問向其他諸王:「魏王即已應允,那不知其他諸王的意思?」
雖然說是其他諸王,但是趙王的目光全都放在燕王和楚王的身上。齊王緊緊追隨趙王的步伐,韓王自不必說,那恨不得六國聯軍直接打進咸陽!所以處於搖擺階段的,也就只剩楚王和燕王了……
「我燕國同意攻秦!」很快,在趙王問起之後,燕王就跟魏王相視點頭,應下了此議。
「楚國也同意!」在最後楚王應聲之後,六國合縱的基調終於定下,諸王皆同意了實時攻秦的策論,就等子楚殯天的消息傳來,大軍壓境!!
「好!!」趙王見狀,也顧不上生悶氣了,只要這一次能刮下秦國幾層油水下來,那閼與之仇也算是報了!
隨即,在基本的目標談定之後,趙王又說起了另一事:「既然各位贊同了攻秦之策,那麼接下來,我等就商議一下聯軍縱約長之選……」
這話一出,諸王的臉上都泛起一絲莫名的神情,各自之間轉眼瞟過,在場的氣氛隱隱有些異樣。
而作為提出問題的趙王,心裡自然是有所準備,也隨之感覺到了這殿內的不尋常氣息。
既然是合縱盟軍,那六國這共計百萬大軍,自然得有一個統帥之人,否則到了該上戰場之際,六國各自為軍,各打各的,那這根本不是來打仗的,而是給秦軍送禮來了!
不過這樣一來,就牽扯到老問題了,六國之軍誰來指揮?
那對於諸王來說,肯定是本國將士露臉再好不過了,畢竟像這種顯臉的大場面,那可真是不多見吶!
在稍作停頓之後,魏王出聲問道:「既是趙王提議,那就請趙王先說說,這縱約長誰最合適?」
對此,趙王手抵著唇邊輕咳了兩聲,鄭重說道:「既然是對秦國交戰,那這縱約長自然得是經驗豐富的將領!依本王所見,六國當中唯有我趙國與秦國伐交最為激烈,我趙國將領自然也對秦國的將士手段更為了解,所以這縱約長嘛~~自然是由我趙國上將廉頗擔任了!」
說著,趙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後,廉頗頓時抬頭挺胸,傲然睥睨,豪氣萬千。
「趙王,我六國聯軍推舉縱約長這種事情,不應該是我六國共同選舉的嗎?怎麼趙王反而自薦起來了?」這時,旁邊的楚王提出了異議。
「楚王,這攻秦一事牽扯重大,須得慎重為之。我國廉頗將軍驍勇善戰,與秦軍拼殺數十載,經驗老到,自是這縱約長的不二人選!」趙王見到有人反對,也不驚訝,畢竟這種事情六國怎麼會輕易讓自己中標呢?開玩笑!
對此,楚王再度發問道:「既然如此,那這將領就更得深思細慮一番了!廉頗將軍在列國都頗負盛名,這個本王也都知道,據聞趙國上將有二,廉頗老成穩重,李牧驍勇拼殺,二者皆是不可多得的名將!若是李牧將軍在此,那本王倒也不會說什麼,畢竟能夠兩次大敗燕國,李牧將軍的能力可見一斑!不過廉頗將軍對秦之戰,可是屢屢防守啊,如今我六國攻秦,要的是能攻城略地的大將,而不是固守防衛的將軍啊!」
楚王這一句話,不光反駁了趙王,還順帶噁心了一下燕王,最後還讓廉頗受了氣,可真是群嘲大家!
「楚王是覺得,老夫不如李牧嗎?」楚王話音剛落,廉頗就眯著眼瓮聲喝問了句。
「將軍多心了!本王並無此念!」楚王客客氣氣地說道:「只不過如今之際,乃是我六國主動攻打秦國的良機,以將軍的往昔戰績,貌似並不適合在此擔任縱約長吧?」
楚王這話,就是在明說:你廉頗老了,這種激進的戰局,還是莫要參與了!
「哼!」六王當面,廉頗縱然心裡再不痛快,也不好當面駁斥,下了楚王的臉面。
這時,趙王眯眼轉過頭看向楚王,幽幽地問道:「那不知在楚王的眼裡,誰人才適合擔任這縱約長呢?」
「我楚國大將項燕!可擔此重任!」說著,楚王也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一位輕甲將軍,跟趙王一樣,明著提報自己人。
「嗤~~」當即,趙王不屑地嗤笑一聲:「還以為楚王有何高見呢~~這不是與本王一般無二嗎?」
趙王身後的廉頗,也是斜著眼瞄了瞄項燕,一臉的不屑。
「此番秦國出擊,項燕正面擊退秦軍,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其能力嗎?」楚王這時哼了一句,顯得很不滿意。
這時,斜對著的燕王也不甘示弱,直接說道:「那照這麼說的話,我軍大將劇辛,不也可以擔任縱約長嘛?」
「那我魏國龍陽君,文武雙全,完全不輸諸位啊!」魏王也耐不住寂寞,忍不住提了一嘴。
「……」聽到這話,趙王楚王不約而同地撇過眼,看了看正跟魏王嬌笑對視的「嬌媚男子」,頓時沉默當場,還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自薦將領就可以了,你魏王自薦姘頭是怎麼回事?還TM是男姘頭!
隨即,殿內再次陷入了「溫和」的討論當中……
「本王不管,龍陽君為何就不行?」
「魏王,你們兩個私下商量就行了!這裡是六王會晤之所,還是莫要搗亂!依本王看,我趙國廉頗將軍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笑話!誰不知道你趙王的識將才能『驚世駭俗』,要不然長平之戰也不至於將近亡國了!」
「姬喜!!本王今天夠給你臉了!!你不要不識抬舉!」
「趙王,莫要拍案!本王還是覺得,項燕將軍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
魏楚燕趙四王吵得不亦樂乎,倒是旁邊的韓王,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大夫張平,有心想露露臉,但是剛剛張開嘴,看到面前擼袖子快要打起來的燕王趙王,最終還是悶悶地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至於另一邊的齊王,此時卻很是仗義,跟著趙王一條線,唾沫星子直往燕王臉上飛。
殿內,「優雅從容」的交流不知道過了多久,趙王狠狠地喘了口粗氣,看著對面燕王那一張極度欠扁的賤臉,惡氣橫生。
不過看了看周邊之後,趙王心裡也明白,各國都是不願意放手,各自都不服誰,都想一爭這個縱約長的席位。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趙王陰著臉思忖了良久,心中要是再這麼吵下去,別說不會有結果,恐怕六國一氣之下各自擺陣打一架都有可能!來一波勝者為王淘汰賽,篩選最終強將!
當然,不能這樣,要不然答應信陵君的事就……
思索了片刻之後,趙王眼睛猛地一亮,想到了一人,當即長聲說道:「諸王,既然大家都不同意他國之人擔任縱約長一職,那何不如讓本王推舉另一位大家都贊同的人!」
「誰?」聽到這話,諸王心中都有些詫異,連忙望了過去。
「魏公子,信陵君!!」趙王兩眼發亮,擲地有聲。
信陵君?!諸王一聽這個名字,立馬沉默思索起來。
若是信陵君充當這個縱約長,那確實有這個能力和資格!畢竟十年間兩次號召諸國聯軍大敗秦國,這一戰績足以讓諸王信服。
是故,面對趙王的提議,其他諸王都齊聲應道:「可!」
就是魏王的臉上,隱隱有些不自在。
又一次合縱伐秦,若是最終功成,那身為縱約長的魏無忌無疑將再度名聲大噪。相應地,自己這個魏王,該如何面對這個功高震主的王弟呢?
六王勾心鬥角之間,合縱的縱約長一職定下,六國合縱大計的目標,也有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