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螳螂?黃雀?
閼與關外,趙軍營寨當中。
信陵君家臣朱亥領著一個身著閼與守軍服飾的兵卒,疾步穿行於營寨當中,朝著中軍帥帳奔去。
「龐煖將軍~~龐煖將軍!!」朱亥剛一走至軍帳前,就忍不住著急忙慌地高喊,繼而直接沖了進去。
營帳之內,一位鬚髮怒張、兩鬢斑白的老將,此刻正雄踞於堂中,駐足沉思。
老將聽到朱亥的呼喊,神情一頓,眼見朱亥滿臉欣喜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穿秦卒服飾的兵士,當下心頭一震,立馬想到了什麼,搶先一步問道:「閼與那邊來信了?!」
「不錯!!」朱亥強自壓下內心的激蕩,顫聲答道:「樊於期三刻前已經派人接管了東城頭,守備的五百兵卒全是我奉天閣中的武士,足以接應大軍,我等出擊時機已到,此去定長驅直入,拿下閼與!」
「好!!」龐煖大掌一揮,鏗鏘有力地喝了一句,隨即轉過視線看向朱亥身後的兵士,沉聲詢問道:「我大軍此一去聲勢浩大,恐會驚動關內守軍,樊於期對此可有建言??」
「回稟將軍,樊於期大人已領三百精銳前往關內糧草陳放之地,想要付之一炬,吸引關內守軍的注意力,製造混亂,掩護大軍攻城!」兵士連忙恭謹答覆。
「不愧是信陵君手下的人,一籌一算環環相扣,堪稱完美!」龐煖聽后不禁嘖嘖感嘆,對樊於期的計劃相當地滿意,當下老臉一肅,斑駁的眉毛擰起,高聲下令道:「此番二十萬大軍,若是一同進發,行軍速度必然會拖慢,閼與關前雖有五百勇士盤守,但是也難免不會出現意外!」
「朱亥先生,本將軍意派軍中偏將率領三萬步騎火速馳援樊於期,但需奉天閣中人前往策應,爾等可願跟隨一同?」
朱亥神色凝重,鄭重保證道:「龐煖將軍放心!君侯派我等前來,就是為此!朱亥等一眾奉天閣人士願往!!」
「好!!」龐煖大聲喝彩,從腰間取下虎符,往前一送,緊跟著吩咐道:「為免夜長夢多,三萬步騎即刻就啟程,奔襲閼與!!」
「喏!」朱亥激動得滿面通紅,雙手接過虎符,興奮地應了一聲,領著兵士一同下去,領兵出戰。
「來人,傳本將之令,大軍即刻開拔,一刻鐘內完成戰備,奔赴閼與!!」帳內,龐煖目送朱亥離去,隨即老氣橫秋,沉聲高喊,聲音傳盪出老遠。
「喏!」帳外當即就響起親衛的呼應聲,轉身下去傳令。
趙軍,大舉進攻!
閼與關內。
夜色沉寂,一隊三百人左右的兵士,正在夜幕的掩護之下,朝著關內北部摸去。
北邊,是整個閼與守軍的糧草以及軍備的陳放之地,連綿一里多的屋舍和斗倉,是關內的倉儲重地!
窸窸窣窣,朝著倉庫摸索而去的三百兵士,緩緩接近,直到快要靠近守衛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而這個時候,在守衛火把邊緣的細微光芒映照之下,三百兵士最前面的領頭身影若隱若現,微薄的火光和星芒,將那人的面部輪廓微微顯明,卻是白日里備受關內軍士敬重的守將,樊於期!
同時,作為奉天閣暗線的樊於期,也是此次閼與之變的始作俑者!其目的~自然是接應趙軍,拿下閼與,削弱秦國的威懾。
在說服城門守備的百夫長之後,留下五百人在城門處戒備接應,樊於期未作停頓,連忙趕至約定之地整合了剩下的三百奉天閣武者,朝著閼與北部的倉儲重地趕去。
作為內部接應人,尤其是在秦軍當中任職半年之久的樊於期,自然曉得秦軍的作戰能力和應變素質,儘管奉天閣苦心籌劃,但是僅憑八百兵士,要想在趙軍趕至閼與之前,應對關內反撲而來的數萬秦軍精銳,這顯然是天方夜譚!
但若是,在關內製造混亂,亦或者將秦軍在閼與的糧草補給付之一炬,那可就是完美的策略!
縱使退一萬步講,趙軍攻城的步伐被拖慢,但是閼與的秦軍在糧草盡失,補給又未至的情況之下,士氣定當大大消弱,甚至一戰即潰也不是不可能!
火燒倉儲,不光是接應趙軍,更是斷了閼與守軍的活路!這一步棋若成,拿下閼與必將輕而易舉,無可阻擋!
黑暗之中,樊於期隱蔽在高牆暗影之下,接著星火之光,看向遠處幾隊兵士巡守的倉儲重地。
「百十餘人……」仔細盤桓了許久,樊於期朝著倉儲的各個區域眺望,將巡守的兵力和分佈點一一確認好,當下心中一定,有了籌算。
「過來~~靠近點!」樊於期低聲朝著周圍道了句,數位壯士隨之靠攏過來,個個周身都彌散著淡淡的氣勢,都是江湖好手,尋常難得一見。
眼見眾領頭靠近,樊於期當下小聲吩咐道:「門口有七八十人站崗,算上周遭一圈,總共不會超過兩百人,等下兵分三路,各領百人,我率隊直衝正門,你們幾人分攏左右,將守衛盡數滅殺,不要放過活口,以免鬧出大動靜,驚動秦軍!」
「喏!」數名壯士瓮聲瓮氣地應答。
「絞殺完守衛之後,所有人攻入倉儲內部,大肆焚燒,但要切記,先燒糧草!!」
「我等明白!」
「好!」樊於期應聲,回身看了眼百步之外的倉儲,隨即遠眺東方,估算著時間。
等到天色愈加昏暗,幽寂的蟲鳴聲嘶啞不休,倉儲門前的守備都有些鬆懈,有幾人甚至都已經在杵著長戟打盹,看上去很是疲憊。
「上!!」在一旁等候了良久的樊於期,估摸著時辰將近,一聲低沉的喝令下,身後三百兵士瞬間揚起兵器,分作三隊,疾步奔向百步之外的倉儲。
「咯咯噠噠」兵甲碰撞摩擦發出的聲音,將這一片夜色擾亂,原本寂靜沉默的夜空,瞬間升騰起殺伐之氣息。
「什麼人?!」倉儲正門當值的兵士,一聽到這異樣的聲響,頓時精神大振,嚴神戒備,手持戟戈直指面前的黑暗。
隨即,樊於期等三百兵士出現在眼前,當值的百夫長一看到樊於期,正鬆了一口氣,但是隨之所看到的那凶性迸發的目光,和那氣勢洶洶衝來的「友軍」,這讓負責守衛倉儲的百夫長感到震驚,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
「倉儲重地,不得上前!」在百夫長愣神之際,兩側突然有兩位兵士出面,雙手斜持長戟,站在了百夫長的面前,沖著樊於期大聲喊道:「樊將軍,此乃閼與重地,沒有井忌將軍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還望將軍率部返回!!」
兵士的怒喝聲,喊回了百夫長的魂兒,當下顧不上驚駭,強忍下內心對此的恐怖猜想,眼看著越發迫近的樊於期,百夫長強作鎮定地喊道:「樊將軍~~私闖倉儲重地乃是死罪,將軍何至於此?!!」
「呵呵~~」這時,對面距離已接近十步的樊於期,聽到百夫長的勸誡,當即冷聲笑道:「擋我者死!!今天爾等就隨閼與一同消亡吧!!」
說完,腳步一蹬,身形瞬間衝出,朝著百夫長奔襲而去,腰間長劍也已出鞘,內力迸發氣勢壓迫,劍鋒寒光四溢,殺氣凜然,直指對方脖頸。
「嘶~~」被這等威勢震懾,百夫長站在原地,身子僵硬得無法動作,滿眼絕望地看著襲來的樊於期,沒有一丁點兒的辦法。
危急關頭,方才出列怒喝樊於期的兩個小兵,此時一勇當先,二人不約而同地上前,手上一緊隨後……扔了手中的長戟,一左一右攙起百夫長,怒聲嘶吼了一句:「撤!!」
扭身就跑,絲毫不帶猶豫的。
「……」樊於期衝上前的身子微頓,一瞬間被眼前這一反差搞得瞠目結舌,同時心中還隱隱有些好笑。
不過隨之而來的詫異,讓樊於期感到疑惑,那兩個小兵居然在自己的氣勢之下這麼快就反應了過來,儘管自己鎖定的是領頭的百夫長,但是邊緣的威懾也不是一般武夫所能比擬的,此二人的身手絕不低於二流。
不過眼下,樊於期卻沒有細想,因為守衛的離去,這代表著整座倉儲如今已經是沒有反抗之力的少女,只能任由自己施暴,而默默承受!
於是,守衛兵士一心逃離,就趁著樊於期發愣的那一下,這守衛倉儲的兵士就已經跑得七七八八,望塵莫及。
眼見麾下之人慾追趕而去,樊於期連忙出聲制止:「站住!!追什麼?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一眾下屬瞬間反應了過來,連忙回身,朝著正門湧入,直接來到了倉儲之內。
看著周邊一座座穀倉,樊於期一臉興奮,彷彿看到了破敵之希望,當即揚聲喝令:「快~~點火!給我燒了這穀倉!」
下面兵士聽令,連忙動身分散前往,三五成團奔赴至各個穀倉,就準備砍開穀倉外被朝裡面投擲火把,焚燒成灰。
只不過很快,第一個砍開穀倉外圍涼席,看到穀倉內部實況的人,突然就滿臉驚悚地高喊:「大人!!!」
這一聲驚駭莫名的高喊,猶如平地一聲驚雷,聽得樊於期心神搖曳,心中頓生一股不好的預感,連忙奔至跟前,著眼看去。
只見,那穀倉之內一袋一袋壘好的如小山般高聳的糧食,此刻卻彷彿被大雨澆濕過了一樣,水滴順著麻袋邊角不停地往下滴落,滴滴答答的聲響,在沉寂下來的現場當中,是那樣地清晰可聞。
「什麼?!」樊於期瞳孔驟縮,心中不祥的預感瞬間擴大,連忙伸出劍前刺,刺穿了厚實的麻袋,抽出長劍,任由米糧隨之湧出,樊於期連忙上手接了一把。
「……」觸手可及的濕漉,讓樊於期的一顆心猛地沉底,回想起剛才那兩個身手不明的兵士,回想起對方不戰而退的異樣舉措,樊於期瞬間意識到了一件極為恐怖的事情。
「快~~快看看其他的穀倉!!」樊於期激動之下,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磕磕絆絆地下令。
當即,其他人連忙劈開穀倉,刺穿麻袋,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不管是米糧還是草服,只要是能夠燒著的東西,全都被水浸濕,根本就沒法引燃。
「這……難道,自己的謀算敗露了?!!」
「這怎麼可能!!」樊於期差點兒沒激動到咬斷自己的舌頭。
謀算閼與這一事,是自己從嬴政剛剛繼位之時,就已經籌算過的,經過半年多以來的推敲和完善,已經是天衣無縫之局!奉天閣更是孤注一擲地將勝算全部壓在了這一戰上,甚至所接觸到的人全部都是奉天閣核心人員,怎麼可能泄露?!
「大人~~」這時,眼看樊於期臉色陰晴變換,旁邊的下屬忍不住問了句:「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接下來……」樊於期先是愣愣地重複了句,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立馬意識到了不對,連忙高聲驚呼道:「壞了!!撤!快~~快撤!!」
奈何,這撤退之言剛一發出,底下人連動身都沒來得及,突然之間從周圍瞬間亮起了無數的火把,圍攏起來將整個穀倉之地都照耀得如同白晝般晃眼,隨同樊於期一起來的兵士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的輕甲衛士給圍在了中間。
看著四面八方而來的秦軍,三百兵士連忙聚攏成了一團,兵器朝外,嚴陣以待。
「……」樊於期滿臉複雜地看著眼前,這一支井忌身邊的精銳步卒,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已經是落入了旁人的口袋當中。
只是……樊於期緊握劍柄的手掌捏得吱吱響,心中異常憤懣,完全想不明白是哪裡出的岔子,才導致了當下的敗落。
這個時候,場內逐漸響起馬蹄聲,眼前密不透風的包圍圈,突然間開了一道口子,眾人隨之望去,就看見井忌策馬而來,滿臉的冷凝。
井忌來到場內,看著被圍在最中間猶如困獸一般的樊於期,冷聲喝道:「樊於期,擾亂軍紀,與賊寇為伍,甚至敢私闖倉儲重地,你可知罪?!」
「呵呵呵~~成敗得失,樊於期無話可說!」樊於期看著白日里親善相待的井忌,如今卻是滿臉肅殺之氣,當即苦笑一聲,滿臉的驚詫不解,忍不住詢問道:「可是井忌將軍,樊於期不解,我等究竟是何處顯露了破綻,讓將軍看出了端倪?」
說著,樊於期還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認真訴說道:「從成皋開始,到閼與這些時日以來,不論是哪一個環節,不管是任何一處細節,我自問沒有顯露出任何破綻,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將軍又是因何懷疑我?甚至能夠未卜先知,提前準備,將我等引入這瓮中……」
說到「瓮中」的時候,樊於期眼神略微一閃,似乎心中異常地不服氣,不服氣自己苦心經營的計劃被人這般輕巧地阻攔。
深呼吸了一下,樊於期眸光轉定,看著遠處的策馬觀望的井忌,堅定地出聲,鄭重質問道:「還望將軍為樊於期解惑!!」
大聲的質詢之音在現場傳盪開來,全場一片寂靜,對峙雙方皆僵固不動,唯有火把跳動燃燒所發出的滋滋聲,作為伴音回蕩。
井忌穩穩居於馬上,紋絲不動,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身在包圍當中的樊於期,看著眼前這三百人的負隅頑抗,在聽到了樊於期的質詢之後良久,井忌才緩緩低頭,目光直指樊於期,輕聲道了句:「背離君王,私通趙軍,此乃車裂之罪!樊將軍到現在還糾結於此,又有何意義?」
輕描淡寫又略帶嘲弄的回答,從井忌的口中跑出,亦如現如今的局勢一樣,不容反駁。
「咯咯……」樊於期牙關緊咬,滿目憤恨,仰頭緊緊盯著對面井忌,從對方平靜毫無波瀾的目光當中,樊於期看到了一絲憐憫,一絲……戲謔。
「鏘!!」盛怒之下,樊於期直接拔出長劍,高聲喝道:「死戰!!」
「死戰!!死戰!!死戰!!!」周遭圍攏成團的三百武者,當下皆拔出腰間長劍,劍鋒所指,高聲嘶吼,死戰的血性迸發,氣勢直衝天際,這爆發出的能量,就連馬上的井忌都不由得側目,面色稍微鄭重了些許。
樊於期抬高手持的長劍,滿含戒備的目光緊盯著井忌,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樊於期在擔憂,東城門處的情況到底如何,因為從井忌的言談當中,提到了私通趙軍!!這是不是代表著,奉天閣此次的籌算被看穿,東城門用來接應趙軍的安排,也被撲滅了呢?
還是說,井忌只是根由最近的趙軍動向,嚴加防範,無意間撞見了自己的異動,才有今夜的舉動?
若是前者,東城門處此時應該已經爆發了爭鬥才是,怎麼完全聽不到任何的動靜?即便是一邊倒的碾壓,也應該傳出消息才是啊?樊於期不相信,奉天閣麾下的五百江湖好手,會連個消息都傳不出,就被關內的秦軍給滅殺!!
想著,樊於期抽眼看向了東邊,那裡的夜空漆黑如墨,根本就沒有分毫的響動傳來,死寂一片。
沒有動靜傳來,那除了被人無聲息團滅,就只有後者能解釋了。
井忌是從趙軍動向,無意間察覺到了自己?若是這樣,那東城門處的安排,井忌或許並不知情……
「賭一把……」樊於期無聲地呢喃了句,抬頭看向鎮定自若的井忌,沉聲屏氣,準備發令主動進攻,牽制住眼前的井忌軍,為東城門那邊博取一分可能。
「轟~轟~轟~轟~」這個時候,一陣陣轟鳴聲自東方的夜空中傳來,紛亂繁雜的響動,伴隨著地面一陣陣的震顫,在場的所有人見狀都晃了心神,不復方才的平靜。
正準備發令反打的樊於期,愣愣地感受了下地面的震顫,驀然面露狂喜之色,心中已有思定,連忙看向對面的井忌,敏銳的發現了井忌臉上那一分思索……
樊於期以為自己心中所想成立,當即強忍下內心的喜意,高聲朝著井忌喝問道:「井忌將軍,你長年身在軍伍,應該知道這動靜所代表的是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