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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王綰的忠誠

  咸陽,靜泉宮輝月殿。

  鼎鐺陳設,燭光閃爍,寬闊的堂下,一面帶青銅雲紋面甲的黑衣人,正跪在地上,滿懷恭謹地仰望著王座上的君王,時不時應聲答覆。

  嬴政放下絹帛,面上依舊淡然,不過內心卻是鬆了口氣,心中大石也終於是落定。

  閼與之謀功成,也就代表秦國接下來擁有了向六國征討的聲由,同時也代表著有了向趙國索要趙詩雨的前提,萬事俱備,只欠最後一哆嗦了!

  「這個消息,相府和衛單那邊知道了嗎?」心裡一直繃緊的那根弦鬆弛,也讓嬴政有心思關心起了其他瑣事。

  聞聲,堂下跪地的黑衣人精神一振,連忙答道:「回稟我王,此次我等並未遮掩行事,故此奉天閣暗線還有相府的眼睛也都知曉,最晚明日,消息就會傳到他們的耳朵里!」

  「好!」嬴政將絹帛遞到了一旁侍立的天巳手中,隨後看向堂下的黑衣人,平聲稱讚了句:「這一次潛影做得不錯,尤其是你,魍!假借井忌之弟,接近樊於期,麻痹誘導奉天閣舉事,這樁樁件件,都做得毫無破綻!潛影之首,名副其實!」

  「王上讚譽,臣下愧受!」黑衣人魍忙恭聲答謝,言辭雖自鄙,但是語氣中的驚喜卻是怎麼遮也遮不住。

  「呵呵~」嬴政輕笑一聲,隨即面目肅然,正色說道:「這一次順水推舟策反奉天閣與趙國合流,對本王非常重要,這一功是你應得的!我聽天巳說,你如今已是一流極致的實力,尚未領悟劍意,這樣,宗室劍閣之中的名劍,由你任選一把,體悟劍勢,以期宗師之境!」

  「微臣,謝我王隆恩!」這一下,黑衣人魍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興奮地顫抖出聲,伏地大禮謝恩。

  名劍之勢,雖然是一條千難萬險的路,是一條充滿死亡的荊棘之路,但是同樣的,這也是玄鷹軍所屬最高的榮譽!不是一般功績所能達成的。

  雖說藉助名劍之勢,突破宗師之道,整個玄鷹軍數十年來就只有百里天巳一人成功,但天巳也因此傲然於宗師之列,繼而成為了玄鷹軍的軍主,成為了君王的左膀右臂!

  縱然魍無法突破到這一步,但若能夠藉助名劍凝實劍意,也足以讓自身踏足半步宗師之境,從十二都尉中脫穎而出,讓地字營另一個都尉在自己面前多收斂些脾性,也是大好之事!

  「好了~~路遙辛苦,早些退下休息吧!」嬴政擺手示意,溫言安撫。

  「微臣告退!」黑衣人魍恭敬禮拜,后持禮退步,緩緩挪出了大殿,消匿而去。

  待魍離開后,嬴政偏過頭,輕聲吩咐道:「你去安排下,將閼與之事記錄下來,送到李斯的面前。既然相邦和奉天閣都有眼線,廷尉也不能被落下太多。」

  「喏!」天巳拱手領命,小步退至牆柱陰影當中,身影彷彿融入了暗影,眨眼便消失不見。

  偌大的殿堂,獨留嬴政一人。

  嬴政從腰間拿起那一串趙詩雨親手編織的羊脂白玉平安結,指間輕輕摩挲,嘴角微微上揚,輕輕呢喃:「約定的,我做到了……接下來,就到你了!」

  彷彿想到了美好的事物,嬴政的臉上滿是柔和,溫暖和煦。

  夜色,漸深。

  翌日,相邦府上。

  幕僚衛單住處,此刻驀然驚起極度壓抑的咆哮聲……

  「你說什麼??!」

  屋檐下,隔窗大開,衛單正半起身撐在桌案前,聲嘶力竭地亂吼,就連身形也被怒火衝擊得搖曳不已,雙手緊緊扣住案邊,指甲深深嵌入硬木之中,骨節青白,甚至從指木接合處滲出了絲絲血色。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衛單此刻都快要瘋了,從閼與送來的信息,讓人看了又驚又懼,即便是以衛單的心境,也無法承受如此變故。

  樊於期被放逐,生死不明;奉天閣精銳損失大半,余者也都失了音訊;趙軍更是被一把火燒了萬餘人,倉皇逃竄。奉天閣與趙國合謀奪取閼與可謂是功虧一簣,奉天閣數千人這十多年來在秦國的努力,一朝付諸東流,再無翻身之日!

  這一切,都出自衛單的手中……

  被衛單凝眉怒視,對面稟言的下屬噤若寒蟬,哆哆嗦嗦地張口,顫聲回稟道:「大……大人,閼與那邊……那邊傳來的消息即是如此,樊於期大人舉事當晚,就被井忌派人控制,朱亥大人所帶領的趙軍也在閼與關前遭了埋伏,損傷慘重!」

  「咯吱吱!!」硬如鐵的木案,被衛單以肉指捏得咯吱作響,令人牙酸的聲音,映入眼帘的血色,都讓下屬不寒而慄,周身顫抖不已。

  衛單咬緊牙關,內心的翻騰已如天河倒灌,波涌不休,難以平復。

  「我奉天閣竟然!竟然!!成了咬鉤之魚!!!」

  衛單頓感驚悚,渾身都涼了半截,腦海當中不斷浮現出嬴政這個陌生的身影,如今回想起,在這一事件上浮現出的那種種令人心驚膽顫的細節,衛單的內心一瞬間就被無盡的恐慌所填滿,難以自拔。

  卧底閼與,與趙合謀。這本應該是天衣無縫之局!可是沒想到,這最終卻都是王宮之內那位少年君王下的一場局!!

  到了現在,衛單已經完完全全想明白了,奉天閣以及樊於期,恐怕連自己,都早早地暴露在了嬴政的面前,或許那一日吳成傳訊,就已經代表了奉天閣在秦國的未來,註定落幕。

  「庫通」一聲,衛單身子一軟,一屁股砸在了坐塌上,整個人魂不守舍,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不拉嘰。

  「完了……奉天閣,完了……」衛單雙目空洞,徒然間悲情高呼,瘡痍滿懷,悲戚的聲淚俱然落下,受此影響,就連屋內都彌散出哀傷的氣息。

  為了掩護閼與樊於期行事,咸陽這邊已經是動用了幾乎全部的暗中力量,與城衛軍廷尉府鬥智斗勇,吸引注意力。儘管收效不錯,但是這些暗中的釘子一旦浮出水面,就會被秦國密探咬住,難以再沉浮下去。

  故此,這一次本就是奉天閣盡全力與秦國拚死搏命的路子。而如今看來,孰勝孰敗一目了然。

  這一下,在面對廷尉和城衛軍的清算,奉天閣在秦國的分點恐怕幾近覆滅!奉天閣十數年來的發展,將一朝盪盡,再難有餘力暗中謀亂。

  而且,樊於期被認出,恐怕自己也……

  衛單悚然一驚,顧不上再消極待機,連忙爬起身,臉上神情滿是慌亂和失態,著急忙慌地喊道:「快!快去通報各部,放棄所有行動,全部隱退,即刻撤離秦國!快去!!」

  「啊?是……是!」下屬被衛單這突然間的怒喝給嚇得心神猛地一窒,結結巴巴地回復,起身連滾帶爬地出了屋子。

  屋內,衛單眼睜睜看著下屬離去,心中的驚恐和緊張也隨之舒解了幾分,不過綳起的那根弦,卻絲毫沒有鬆緩半分。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就在衛單全心全力安定心神之際,屋外卻隨之傳來了爭執之聲,方才應衛單之命出去通告的下屬,此刻聽起來卻好像是被人攔了下來。

  聽到這響動,衛單心裡猛地一緊,眉頭擰緊,眼珠子一轉,立馬想到了什麼,連忙起身朝著屋外奔去。

  出了房門,站在門前台階之上,衛單一眼就看到了與下屬糾葛在一起的相府侍衛,頓時心底一沉,強自安穩下心神,沉聲喝道:「怎麼回事?!」

  聽到有人呵斥,正在糾纏吵鬧的眾人隨之一靜,轉身看來。

  當看到台階上俯視觀望的衛單之後,那一行侍衛當中看起來像是領頭的一人挪步趕至跟前,沖著衛單遙遙扶了扶手,語氣還算客氣地說道:「衛單先生,我等前來羈押別院所有人,統一看管,不得與外界有任何的聯繫,這是相邦的命令,還請先生自重,莫要讓我等兄弟難做!」

  「……」衛單沉默了下,看著領頭之人那堅定的目光,心中也有了幾分思量,但是面上依舊冷凝,沉聲喝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小人知道~!」那領頭人低頭應了句,只是當其抬起頭時,目中卻有了些許鋒芒:「只是……相邦令中所說的,是這別院里的~~所有人!」

  話音方落,那鋒芒便直指衛單,身形微弓,垂下的手掌不自覺地附上了劍柄,彷彿衛單再要說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領頭的侍衛隊長就要拔劍出手一般。

  這一幕,衛單自然是看在了眼中,頓時心中一緊,知道呂不韋已經先一步動手,當下面色稍緩,語氣柔和了不少,繼續問道:「相邦何在?我想見一見相邦,當面訴問。」

  聽到這話,侍衛領頭當即答道:「衛先生,還請安心在院內等候,相邦大人已經進宮,等到相邦出宮回府之後,自然會來召見先生。」

  「好,那我就在這兒等著!」衛單面色平淡,輕聲應道。

  對此,領頭侍衛沒再多說什麼,揮手叫停了另一邊的對峙,隨即領著一幫人出了院子,封上了府門。

  「你們在這裡守著,給我睜大眼睛盯緊,要是跑出去一個人,便是死罪!聽清楚了沒有?!」院牆之外,傳來了方才那位侍衛頭領的喝令聲。

  「喏!!」緊跟著的,是烏壓壓一片的渾厚迴音,聽聲音沒有一百也得有八十,有這麼多人守著衛單這個別院,看得出來應是呂不韋「特別照顧」的緣故。

  「大人,現在該……」被侍衛堵住的下屬來到衛單跟前,有些擔憂地提問。

  「等著吧……」衛單面色蠟黃,失魂落魄地道了句:「看來呂不韋也聽到風聲了,樊於期是我向他介紹的,樊於期叛變親趙,總歸會牽連到我身上,呂不韋又早都懷疑了我,想必如今派人看住我等,應是有了棄車保帥的想法了。」

  「那這……」下屬當即急得滿頭大汗,臉上儘是惶恐,不知如何應對。

  衛單扭頭看了眼下屬,強行扯出一道僵硬的笑容,輕聲安慰道:「好了,呂不韋沒有將我等移交廷尉,想來應是有一些顧慮。等他出宮,自然會傳我前往應辯,到了那時,或許能偷得一分生機。」

  「別忘了,我奉天閣與他這個秦國相邦早已糾葛甚深,是一條船上的人,若他落井下石,自然也要想想我奉天閣臨死反撲之下,他該怎麼應對!」

  「安心等著吧,呂不韋~~會找我的!」

  「是……」

  …………

  王宮之中。

  春意漸濃,秦王宮中也是綠色顯現,生機盎然。偌大的宮廷闊院之內,花草齊放,草木清新,自然也是遊走踏青的好地方。

  院中,嬴政與王綰二人齊步散行,一前一後,時不時交談一二,賞花遊園,心曠神怡。

  年已十四的嬴政,挺拔威氣,劍眉星目,俊逸不凡,個頭比之身後已值青年的王綰都猶有勝之,就是嘴角的黃須,顯得整個人稍微有些稚嫩之氣,朝陽正升。

  不過,身在這少年君王身側,王綰卻是沒敢有分毫的輕鬆,整個人心神緊繃,鬢角隱有濕汗,顯然嬴政所給予的威壓和震懾,讓人並不敢掉以輕心。

  「真沒想到,這宮中竟有如此美景,本王此前竟是從來都未看到過,真是不勝唏噓啊!」前面的嬴政看著眼前清池碧波,樹蔭蔥綠,草木花卉皆新,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由衷地讚美了一句。

  其實在此前,這個地方這個時節,嬴政不是沒有來過,只不過當時的秦國要麼是羋系當朝,要麼是內憂外患,根本就沒有心思來看這些景色,自然也就發現不了。

  世上不缺美景,缺的只是發現美景的眼睛罷了。或者說,缺的是能將美景收入眼中的心。

  跟在嬴政身後,王綰看了看前邊的感嘆,知道這是王上的自我笑談,自然不會煞風景地介面,只在一旁恭敬地候著。

  這時,嬴政又發聲了:「王綰,最近下面有議論什麼大事兒嗎?」

  「!!」王綰渾身一震,立馬挺直了腰身,知道嬴政這話意有所指,也知道嬴政想聽什麼,雖然這件事在咸陽只是掀起了微微風聲,甚至只有小部分人知曉,但是王綰心中明悉,確信嬴政所指定然是自己猜想的那一件事!

  當下,王綰輕聲回道:「王上,臣也只是聽到了一些流言,說是閼與那邊發生了動亂,趙國與閼與關內的秦軍將軍合謀,欲發動動亂攻佔閼與!」

  「哦~~這事兒傳得挺開呀!我記得那個叛我秦國的將軍叫樊……樊什麼來著~~」嬴政略有驚詫地感嘆了聲,隨即說到正題,一副回憶的模樣,邊想邊念叨。

  「樊於期!」旁邊,王綰恭聲補充。

  「對~就是樊於期!」嬴政嘴角微揚,輕笑了聲,接著問道:「這個人我似乎有一些印象,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他好像不是我軍中提拔的將軍吧?」

  王綰繼續回應,面色依舊恭謹如初,毫無雜念:「回稟我王,樊於期與相邦府上的幕僚衛單先生有舊,此前也是衛單先生向相邦進言介紹,樊於期才得以在去年六國合縱之際,前往成皋任職。」

  「原來如此!」嬴政回身看了眼王綰,眼底笑意盈盈,似乎滿意於王綰的答覆。

  不過緊跟著,嬴政面色幽然,墨瞳暗寂深遠,悠悠說道:「本王記得這一次上稟的通報上說,這樊於期是魏國信陵君手下的奉天閣成員,是魏國的信探!跟這種人為伍,看來這個衛單,也非良民啊!」

  「此前咸陽動亂,流言四起,更有遺失的軍中弩機傷人害命,廷尉暗中查探得知,這些事都與奉天閣脫不了干係,這幫細作真是跟陰暗蟲子一般,讓人心中不爽啊!」說著,嬴政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把石子,一顆一顆扔向清池當中,看那水花四濺,碧波漣漪,水中魚兒飛快轉向,四散逃離。

  王綰緩緩抬頭看向嬴政,目睹嬴政的動作,思索嬴政方才所言,總感覺話中有話。

  果不其然,嬴政趁著一個空檔,驀然轉身看向王綰,嘴角勾勒出一抹幽深的笑,輕聲問道:「王綰,你覺得相邦,會與那奉天閣之人為伍嗎?」

  「!!!」面對嬴政提問的送命題,看著王上臉上的三分戲謔七分隱晦,王綰瞳孔驟然一縮,頓時感到汗毛倒豎,通體生寒,連呼吸都停滯了幾分。

  「回……回稟王上!」王綰好不容易緩過神來,迎著嬴政那一雙如淵墨瞳,彷彿自身面對的是深不可見底的寒淵一般,詭秘莫測,讓人心跳都緊了些,顫聲說道:「臣對此所知不多,不敢以虛妄言論,蒙蔽王上。」

  「……」對此答覆,嬴政第一時間沒有出聲,臉上笑容不變,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看著有些驚顫的王綰。很快,嬴政臉上的神情舒緩了下來,笑容變得柔和了不少,伸出手拍了拍王綰的肩膀,和聲安慰道:「莫要緊張,本王只是問問。」

  「是……是!」王綰心裡捏了把冷汗,隨之躬身點頭應是,像是鬆了一口氣。

  見狀,嬴政笑著轉身,目光掃向園內清池,掌中的一顆石子運到了指尖,輕輕抬手,又是一發直入水中,「噗通」一聲激起水花朵朵,漣漪蕩漾。

  與此同時,嬴政懷著方才那種輕鬆柔和的語態,輕輕問了句:「王綰,從相府出來的士子當中,你算是出類拔萃的幾人之一,如今也已是大夫之任。不過,同樣出色的也不止你一人,但是唯有你能三番五次進宮聆聽王意,你可知為何?」

  「!!」王綰心頭一震,緩緩抬頭,看到嬴政淡然的側臉,鄭重地抬手施禮,恭敬屈身答道:「王上聖意,臣不敢私加揣摩,臣不知……」

  「呵呵~~」嬴政一把將手中石子盡數擲出,輕笑了聲,便回頭看向王綰,幽幽地道了句:「因為你夠忠誠!」

  王綰眼睛驀然睜大,佝僂的身形越加恭敬。

  嬴政嘴角笑容不減,環顧這四周,繼續邁步向前,賞花悅目。

  身後,王綰緊緊跟進,恭謹隨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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