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坦誠相待
雖然心裡有些無奈,但是嬴洪的臉上依舊笑意盈盈,看向趙詩雨的目光也是柔和親善,沒有半分不耐。
就連從一開始就不苟言笑的宗室眾位君侯,如今也是笑口常開,個個老臉都擠得像是那老皺的菊花,盛開在趙詩雨的面前。
沒辦法,只能說這一次趙詩雨給出的「價碼」真的是太高了!即便是宗室,也逃不過「境澤言香」的鐵律!
不說其他,單一個精進的鍛鋼之法,對秦國的提升就不可估量!
精鐵甚至精鋼用料的普及,不光影響兵器甲胄,還會涉及到農具和工匠用具,兵器能夠大幅增強秦軍的戰力,這是最直觀的體現,也是秦國軍力的精進!
而精鐵的農具更是開墾荒地、務農耕種的「利器」,原本一人最多能耕作十畝地,但是在堅固耐用的鐵器加持下,耕作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秦國有著近千萬眾的秦人,細細算來,這生產力的提升簡直難以想象。
擱在當世,生產力的增長就是人力的增長,亦是秦國的國力增幅!
能夠在如今閉關不出的窘境下,尋到國力大盛的契機,秦國並天下之路將走得更加順遂!
這美好的願景,讓宗室無不心顫。
一想到此,嬴洪抻著老臉,神情一肅,似是在心裡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神情鄭重,看向嬴凰說道:「公主有何要求,但講無妨!只要不是有悖我秦國宗法,宗室絕不推辭!」
這個時候,嬴洪也已經想明白了,既然兩邊話都已經挑明了,嬴凰也給出了自己的籌碼,那索性就放開了談,什麼條件都可以談,可以讓步,讓步給自己人嘛~~
如此,也可向嬴凰彰顯出秦國宗室的氣度,與人為善!
這邊,看到以嬴洪為首的宗室君侯態度親和,眼底遍及火熱,趙詩雨心裡一喜,面上仍不動聲色,淡然道:「既然宗正談及,嬴凰若是再扭捏避忌,倒顯得生分……」
說了句場面話,見眾人都看著自己,趙詩雨神態穩重,緩緩說道:「嬴凰知道,即便如今的秦國靜如止水,各地民眾對我入秦一事欣然樂道,但這只是表象。秦國境內,多得是等著看我合信商會笑話的人,現在的安寧不過是暴雨來臨之前的平靜,這些人伺機而動,就等著我合信商會露出破綻,一擊而中!」
說到這裡,趙詩雨眼線微抬,瞟了嬴洪一眼,若有意味地提了句:「宗室當中,恐怕也不乏這類人存在吧?」
聞聲,趙華目光微閃,眼睛不受控制地偏過去,看向嬴洪,多少有點心虛。
嬴洪迎著嬴凰的審視,老臉古井不波,甚至還微笑著道:「宗室這些年人丁繁盛,細枝末節,難免會有良莠不齊的人存在!不過公主無須憂心,這一類人還不能代表宗室!」
「這樣最好!」趙詩雨點頭,算是應可了嬴洪的說辭,順著話鋒繼續說道:「不過往後,希望宗室能夠上下一心,與我合信商會共進退!不論何時,不論發生何事,我不希望在秦國國內,在你宗室的下轄之地,傳出任何排擠、敵視和離間我合信商會的風聲!這是我的底線,也是我想要宗室做到的第一件事情!」
嬴洪看著小臉嚴肅的嬴凰,沒有絲毫的猶豫,鄭重其聲地道:「理應如此!公主一片赤誠之心向我秦國,秦國又豈能讓公主寒心?嬴洪保證,宗室絕不會無端先行背盟離心之舉!」
趙詩雨深深地看了眼嬴洪,聽出了這話中的別樣意味,不過並未就此多言,微微點頭以示回應,就此揭過。
「再者!」稍作停頓之後,趙詩雨緊接著又提出訴求:「如今朝中各方勢力盤踞,人心浮躁,動蕩不安,鄙棄我合信商會者雖暫不作聲,但暗中覬覦之人心思叵測,遲則生變。嬴凰雖不怕對手,亦不懼敵人,但是放任不管必會影響秦國日後的發展!」
「故此,須請宗室出面整肅朝野上下,不論形式不論方法,表明支持嬴凰以及合信商會的決心,讓朝野上下趨於穩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穩定,對我而言也已經足夠!」
趙詩雨正式被封為客卿之後,合信商會在秦國立足的根基雖然已經穩固,但也僅僅只限於立足。
要想整肅各方勢力,穩定朝堂奉行改革,憑藉合信商會自身的實力根本不足以成事!
說白了,趙詩雨終究還是外人,在秦國威信未立,沒有寸功傍身,就算借著嬴政的支持和合信商會的底蘊,不過是讓人敬重幾分罷了。
敬重,可不能當飯吃,更不能作為成事的憑據!
要想震懾住那些心懷鬼祟的士族,讓朝臣之心穩定,逐步布局之後的改制,單以現階段而言,少不得宗室相助。
至於說以後,待秦國朝政步入穩定之後,這些個跳樑小丑,終究難逃制裁!
所以這個時候,宗室的態度就顯得至關重要。
此刻,在聽了嬴凰提出的條件之後,嬴洪低頭稍加思索了下,便神色一定,正色回復道:「再過幾日就是朝歷!到時在朝議大殿之上,百官面前,宗室會表明態度,力挺公主!」
見嬴洪應得這般乾脆,趙詩雨的臉上也緩和了幾分,不過心中卻並未放鬆多少,因為還有一點沒有與宗室挑明!
念及至此,趙詩雨神色凝重,眼睛環視周邊,仔細觀察著宗室諸位君侯的臉色變幻,聲音低沉,緩緩念道:「這最後一個條件……與其說是條件,倒不如說是一個預先的奉告。」
講到此,趙詩雨深呼吸一口氣,目光幽深,似乎勾起了一絲回憶,沉聲道:「數年以前,六國公子齊聚邯鄲,合信商會成為了列國爭相的目標,就連同為宗親的趙王也助紂為虐,逼迫我合信府淪為王族附庸!最後是秦國出面,庇護我合信商會,方才震懾住六國的狼子野心,這份恩情,嬴凰永不會忘!」
那一次六國逼親,真正讓趙詩雨感受到了絕望的滋味。若非最後墨家與秦國出面,震懾住趙魏楚三國的野心,趙詩雨不敢想,最終會是怎樣的結局。
旁邊,一直傾聽訴說的嬴政,心有所感,星眸定定地注視著趙詩雨,眼底滿是疼惜。
「六國敝於嬌娥,不吝諷議,不予權掌。是秦國不顧世俗之見,不鄙女子出身,君躬臣敬,許之以卿!秦國如此盛情,如此厚恩,嬴凰又怎敢辜負?」
「然,嬴凰入秦,是為秦國,亦是為天下萬民!秦國改制變革之路,如同另闢乾坤,艱險坎坷,步履維艱,期間必會觸及宗室、諸君之切身利益,嬴凰無法給予諸君任何的保障,但是嬴凰可以對天鳴誓,這一切皆是為了秦國!為了秦國的天下!」
此言一出,就看到宗室諸位君侯左右交頭,低聲議論了一番,沒過多久,便全都舉目望向為首的嬴洪,不再言語。
嬴洪一一對視而過,隨後將目光轉向嬴凰,微微一笑,道:「既是為了秦國,公主又何來的困惑?」
說完,不顧一臉驚愕的嬴凰,嬴洪自顧說道:「秦國自從獻公起,就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土一金,皆為王賜;王權之下,皆為國有!唯有國家強大,才能有宗族的昌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若是我秦國宗室儘是些蠅營狗苟、只圖私利的國之碩鼠,哪裡來的秦人無衣,共赴國難?哪裡來得變法強秦,死地後生?哪裡來得合縱連橫,宏圖霸業?!」
嬴洪展顏一笑,滄桑的老臉上竟然浮現出老來俊逸的風采,颯然道:「秦國之路,便是宗室之路。不論前路如何,茲要是於秦謀利,縱使需要將我宗室化為踏板,又有何不可?公主莫要以為,我秦國宗室沒有這點兒家國情懷!」
言罷,像是無聲無息的信號一般,一個個兩鬢斑駁的宗室君侯,不約而同地直起了佝僂的腰身,矗立在此,如崇岳一般堅挺不倒!
一旁的嬴政唇角微揚,笑得眯起了雙眼,心中豪氣涌動,久久無法平息。
這時,趙詩雨從微愣中回過神來,看著面前宛如松竹一般挺立的宗室眾人,感受到對方胸中的高尚氣節,領會到一國宗族的崇深覺悟,趙詩雨那發自內心的敬重油然而生,面向諸君深深一禮,感慨道:「秦國有宗室諸君,幸甚!」
嬴洪面帶笑意,不卑不亢地回禮,滿臉認真地道:「能得公主輔佐,秦國幸甚!」
兩人對視一眼,無聲淺笑,持禮相對。
嬴洪身側,目睹到這一幕的趙華,突然心生感慨,嘖嘖感嘆道:「百餘年前,孝公有商君,變法強秦,洗盡鉛華,昔日弱秦浴火重生,屹立於列國之林!」
「七十年前,惠王請張儀,合縱連橫,肆意東出,秦以盛強,與齊楚並具霸者之姿!」
「三十年前,昭王得范雎,遠交近攻,勘定巴蜀,秦國戰必勝、攻必克,六國無不膽寒心顫,再無一國敢略秦鋒芒!!」
「而今,我秦國又得合信商會,穩固根基,未來可期!玄鳥啼九霄,秦風撼天地,上百年來,天命在秦,大勢在秦,我大秦順應大道之勢,他日騰飛之時,天下之國定能攬入懷中!」
聽到這一番激昂人心的豪情言論,趙詩雨饒有興趣地看著趙華,笑著打趣道:「趙華會長真是個妙人!看樣子渭玄商會這些年蒸蒸日上,少不了趙會長的功勞!!」
「公主說笑了!」嬴凰的讚許,卻讓趙華訕笑連連,恭謙地道:「在公主一手締造的合信商會面前,渭玄商會不過是熒熒蟲火,慚愧慚愧~!」
這一回,趙詩雨沒有謙虛回禮,反而笑著應了下來。
合信商會的壯大傾盡了趙詩雨的心血,是趙詩雨這些年以來最大的成就,其體量和潛力足以當得起這世間任何人的讚許,無須謙遜。
雙方相談甚歡,借著熱乎的氣氛,嬴洪老眼閃動,笑得滿臉褶皺,冷不丁提了一嘴:「宗室開誠布公,儘力滿足公主的條件,以示我秦國的誠意。相對而言,我宗室的疑慮,還望公主能夠予以答覆。」
趙詩雨眉眼微抬,瞅了下笑眯眯的嬴洪,心裡大致猜到了一些由頭,便豪爽地一揮手:「宗正不必客套,有話便講,嬴凰絕不搪塞!」
見狀,嬴洪心下寬慰,老眼卻微微凝起,正視嬴凰雙眼,沉聲問道:「當初公主為了入秦,曾經進宮面見趙王,當面與趙王允下制秦不出的十年之約。當然,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會懷疑公主事秦之心,只是困惑於此舉,究竟是公主為求脫身的權宜之計,還是另有深意?」
起初,趙國傳出嬴凰入秦是為了遏制秦國東出之路的消息,秦國宗室這邊還沒有人多想,只是覺得這是趙詩雨為了安然離趙的脫身之策。
可若這只是一個策略,那被趙詩雨當作賭資的合信商會,又該如何解答?
趙王早就對枕邊的合信商會垂涎三尺,若是趙詩雨違背了自己的賭約,那趙王下起手來絕不會含糊!到了那個時候,不就相當於白白葬送了苦心經營的一切?
另外,隨著嬴凰在周邊各國逗留駐足,尤其是離開韓國之後,六國到處都是嬴凰扼秦的傳聞,甚至連趙詩雨覲見韓王的一言一行都傳得繪聲繪色,有板有眼。
到了這個時候,不管宗室心裡怎麼想,就光是底下無休止的議論,就像是洶洶的怒濤一樣,不斷拍打在秦國身上,讓人由不得不多想。
嬴洪的話音剛落,這邊趙詩雨兩手相交揣在身前,看著神情肅重的宗室眾人,風輕雲淡地說道:「十年之約確有其事!而且,這並非是應付趙王的說辭,嬴凰是認真的!」
「呼!」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是聽到趙詩雨這般回復,嬴洪老臉仍舊一顫,不可避免地岔了口氣。
「敢問公主,為何會有此等想法?」嬴洪強壓下心中的疑惑,老臉看上去古井不波,沉聲詢問道。
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嬴洪不會覺得趙詩雨想對秦國不利,只是要讓秦國被動守關十年之久,眾人完全想不通,趙詩雨究竟想要幹什麼。
迎著嬴洪的疑慮,趙詩雨小臉挺平,好看的雙眸微微眯起,下頜微抬,細聲說道:「於當下而言,六國合縱之勢已經無可阻擋,秦軍但敢出兵閼與,六國百萬大軍頃刻便能碾至關前!縱使秦軍驍勇善戰,勇不畏死,與其盡喪府庫之存,損兵折將,卻毫無取地奪城之利,秦國犯得上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嗎??」
嬴洪臉色沉著,雖然對趙詩雨的話有些反應,神情陰暗了些,但是程度有限,依舊保持質詢的態度:「還請公主明言!!」
道理人人都懂,但是這世上之事並不是僅憑道理就能夠闡述清楚的,否則就不會有三百年前諸侯爭霸的結果,孔夫子也不會鬱鬱而終,最初的儒家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嬴洪知道,剛才的一番闡述,絕對不是趙詩雨這麼做的真實想法,所以才會再次詢問。
趙詩雨頓了一頓,看到嬴洪那嚴肅認真的神情,再看了看一直觀望的宗室君侯,訕然一笑,幽聲說道:「舉國之謀,發乎禮,止於利!這國之爭伐,有戰之戰,亦有不戰之戰!於秦而言,伐戰為本,但伐戰卻並非是唯一出路!」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孫子一生征戰,攻城略地戰無不克,匡扶雄主成就霸業,此為兵戰!與之相對,管子輔佐桓公,改革強軍,尊王攘夷,終得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此為謀戰!」
「亦如秦國惠文王時期,派遣張儀出使列國,邦交為先,連橫制敵!只不過,不同之處在於,孫武等兵家善用兵戰韜略,而管仲張儀善用謀戰致勝!故此,戰場並非只是刀光劍影的沙場,還有看不見硝煙、看不見血光的國之爭利。」
趙詩雨話音落定,旁邊的趙華便一臉疑惑,搶先問道:「那以公主之意,莫不是要秦國閉關不出,並以邦交出使來瓦解六國聯盟?」
趙華的臉上愁雲密布,像是根本就不看好這一猜想。
這時,趙詩雨也隨之說道:「六國雖然人心鬆散,但是在秦國屢屢出兵侵佔鄰境土地之後,六國趨於自保,就不得不抱成一團,合力抗拒秦國東出。制秦東出蓄養國力,這已經成為了六國君王的底線!即便上一次呼應六國合盟的縱約長信陵君身死,六國還會有其他人接起合縱的大旗,秦國要想剋制六國,唯有以力破之,別無他法!」
這個道理並不難懂,試想六國合縱防的就是你秦國,而且相互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秦國要想不動刀兵,光憑藉口舌之利來瓦解六國的合縱聯盟,那多少有點武大郎娶卡戴珊——不知深淺!
當然,秦國也可以許重利來將六國逐一擊破,這是往期六國合縱時,秦國慣用的套路。
但是這個過程極度漫長,而且於長久無益,所以趙詩雨根本就沒有想過讓秦國走老路。
「既然邦交無益,伐戰又受桎梏,我等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趙華心裡也明白,光靠離間之法應付六國,那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是除了這些,趙華是真的想不出來其他的辦法。
對此,趙詩雨一臉高深莫測,幽幽地道:「數百年前,齊楚爭霸之秋,管仲曾派齊國商人至楚國買鹿,並放出豪言『桓公好鹿,不論多寡,重金求之』!至此,楚人放棄耕種,匠人不事生產,官吏權貴驅使士卒,全都奔赴山林,捉捕麋鹿,所獲頗豐。」
「半年時間,楚國荒廢農田,工匠農夫不事本職,只顧捉鹿換取財帛,全國上下皆沾沾自喜,認為齊國玩物喪志,不久便將重蹈衛國公的舊路。」
「凜冬到來后,楚人捕獵了整整一年的鹿,糧田荒蕪薄收,布帛短缺,家家戶戶銅幣卻堆積成山。恰逢此時,管仲讓桓公統一號令,嚴令齊商撤出楚國,更是嚴格禁止各諸侯國與楚國通糧貿易,楚人空守著滿屋的銅山,卻換不來半斗米糧、片衣禦寒,致使楚國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眼見齊兵過境,楚王無可奈何,只得派遣使臣議和,楚國就此臣服於齊國,齊桓公得以稱霸於諸侯。這便是桓公好鹿的典故!」
聽聞此,嬴洪眼前一亮,連忙追問道:「公主欲效仿管仲,以商道制六國?」
嬴洪此言一出,還未待趙詩雨發聲,旁邊的嬴政面色沉重,搖頭否定道:「用奇者可一不可再,桓公好鹿的教訓六國不是不知道。如今山東六國沆瀣一氣,駐足在外眈眈觀望,一國難而他國危,恐怕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秦國得償所願。」
「如果我秦國強用此險招,即便最終效仿管仲制住一國之命脈,屆時六國紛紛下場,秦國不可能在商道上以一對六,就算是合信商會也沒辦法幫到我們,到頭來作繭自縛,反而是自討苦吃!」
被嬴政這麼一說,宗室眾位君侯也都清醒了一些,知道了這個方法就跟賭博一樣,贏了就大賺,輸了也得虧不少!
就像當初爭霸的齊楚兩國,楚國但凡有個像張儀一樣的人才,來一手合縱連橫,讓齊國無功而返,那到時候虧掉褲頭的,就是姜小白了!
當然,這種「奇招」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大才之人也根本不屑於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