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鄭國談水治
呂不韋不會輕易甘心退讓相邦之位,趙詩雨能夠理解,畢竟一個商人十年時間從一介庶民爬到相邦的高位,位列人臣之極,突然間讓他再度跌落谷底,總歸有抗拒之心。
不管呂不韋怎麼折騰,無非就是圖個高位,謀個聲名,趙詩雨要乾的是實事,並不在乎這些虛偽算計。
真正要讓呂不韋割讓出的是監國之權,也就是政權!要讓之後的改革不受相府桎梏,新制推行起來不被士族勢力所推諉,至於這相邦之位是否罷黜,干係並不算大。
從如今的結果上來看,嬴政雖然沒有撤下呂不韋的相位,但是任用姚賈和馮去疾去協同理政,等同於分化了相邦的權力,架空了呂不韋在朝中的政治影響力,這已經是達成了「讓權」的初衷。
但是一碼歸一碼,呂不韋算計自己下面的士族也就罷了,但是這傢伙偏偏把「聰明才智」動到了趙詩雨的頭上,這讓一向心高氣傲、自恃「寧教我坑天下人,休教天下人坑我」的趙某人如何能咽得下這鳥氣?
話接上頭,趙詩雨當初說服宗室的那些路子,不論是神工坊還是新型農作物,哪一項不是秦國的機密要務?哪一項不是謀定後動的制勝法寶?
在一切都不可示眾的前提下,宗室即便擺出姿態來大力支持趙詩雨,短時間內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國事重大,牌面上剛打下來一個三,宗室就把手裡的四個二兩王炸下來,讓賭徒和看客知曉了秦國準備的殺手鐧,那等到秦國跟六國對弈的時刻,宗室還有什麼牌可打?
因此,除非山窮水盡,否則都不得輕易透露出秦國手裡的底牌。
沒了事迹說明,宗室對趙詩雨的支持在外人看來就顯得蒼白了許多,沒有內涵,沒有實業,看上去也就有了幾分PY之嫌……
所以說,呂不韋這一手玩得很臟,既算計了下面的士族,讓孟赫傻乎乎地出面引戰,攪動風雲;
自己反而窩在局勢後面,借著這股「勢」與王族、趙詩雨作三方制衡!其權謀心計,已是昭然若見。
只是這一手對趙詩雨而言,那就像是煮熟的鴨子從鍋里跳起來扇了主子一巴掌,明明已經定性的事情,偏偏被整了這麼無意義的一出,典型的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這時,見呂不韋回列之後始終裝作一副無事相安的樣子,低頭沉默不以言語,趙詩雨心裡就很是不爽,被人算計的那口惡氣難以平復,心有不忿,當即就重重地哼了一聲。
「哼!」
這一聲冷哼,自然落在了旁邊呂不韋的耳中,呂不韋聞聲嘴角一扯,表情艱澀,無聲苦笑了下,臉上竟有些無奈。
雖說這件事做得不怎麼光彩,但是做都做了,呂不韋自然也不會再回頭解釋什麼,也便沒有搭理旁邊「虎視眈眈」的嬴凰。
對此,趙詩雨縱然再氣悶,在朝堂上也不好大發脾氣,沒再揪著呂不韋多說什麼。
不過,吃了虧不還嘴,這明顯不是趙詩雨的作風。
雖然今天不能把呂不韋怎樣,但是教訓一下呂不韋下面的「狗」,解一解心中的惡氣,卻也挺好……
當即,就見趙詩雨上前一步,這動靜把旁邊的呂不韋都搞得一懵,顧不上低頭數螞蟻,呂不韋連忙看向趙詩雨,眉峰緊蹙,那驚疑不定的眼神兒彷彿在說:您老人家又怎麼了??
「王上,嬴凰心有疑惑,想與長史大人請教一番!」趙詩雨出列施以揖禮,向嬴政請示的同時,還側過身抬手一引,指向了已經歸列的長史孟赫。
孟赫被趙詩雨所指,一張臉頓時陰沉欲滴,只不過因為方才嬴政施加的威壓甚重,孟赫此時瞄了眼堂上的嬴政,畏畏縮縮地低下了腦袋,沒敢搭腔。
「可!」嬴政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似乎早就料到了趙詩雨不會善罷甘休,回話的語氣當中也增添了一絲一毫的戲謔。
王命恩准,這下就算孟赫再不願,也得硬著頭皮站出來。
孟赫出列之後,朝著趙詩雨遙遙一禮,勉強笑道:「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見孟赫出列,趙詩雨眼中神光一閃,在這朝堂之上緩緩踱步,黑底金紋裙擺暈開,大合之氣斥於殿堂,幽幽談吐,先聲問道:「嬴凰聽聞,秦國朝中官稱職等分類詳盡,大致可概括為公、卿、大夫、士四級,敢問長史分屬何類?」
孟赫臉色沉悶,眉頭緊鎖,似是心中疑慮深重,不知嬴凰所云有何深意,停頓了稍許,這才沉聲回道:「長史總領各郡縣政務,乃是朝堂要職,官至上大夫,僅次於上卿之位!」
「上大夫?那也是大夫!」趙詩雨淡淡點了一句,也不理會孟赫耷拉下的老臉,兀自問道:「秦國爵分二十等,孟長史如今又是哪一等?」
「中更!」孟赫咬了咬牙槽,喘了口粗氣,悶聲回應道。
「中更啊~~」趙詩雨嘴角玩味似的勾起,重複了一遍孟赫所言,隨即侃侃而談道:「中更是第十三等爵,依秦制,大夫職稱的臣子,最高爵為十一等的右庶長。至於十二等以上的爵位……乃是卿位之爵~~!」
「孟長史一介文官,位列長史卻身居卿位,從未上陣殺敵,才堪堪不惑之年竟也能升遷至此,看來這些年裡必定是殫竭心力、為政為民啊!」
嬴凰話中的譏諷意味,絲毫不作避諱,當著朝臣百官的面兒,把孟赫損得老臉漲紅,羞憤不已。
秦國四史官吏,少史、長史、御史、內史,告老的御史以及在任的內史隗狀、少史蔡澤均為右庶長之爵,唯有長史孟赫爵位到了「中更」,比之廷尉馮去疾也只差一等。
四史是大夫官職,但是三府當中的廷尉府,那可是秦國等級最高的司法機構,廷尉更是位同上卿,長史如何能比擬?
孟赫能爬到這等位置,只能說這背後少不了齷齪齟齬。
孟赫身為孟氏一族族長,秦國境內少有的大士族,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和人脈,背地裡也少有人議論。不過如今被趙詩雨扯到明處說,總歸有種曝光於太陽下的局促感。
眼見周遭同僚的視線望來,孟赫站在堂中如芒在背,長長吐出一口污濁,壯著膽子拱手詢問:「公主將孟赫拉出來,難道只為一番調侃嗎?」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是官場上的習慣。位份不同職權不等,這樣的政法失衡在孟赫的嘴中也變成了區區「調侃」。
趙詩雨滿眼嘲諷地看著,並未再就此深究,而是回以肯定的答覆:「當然不是!」
緊隨其後,在孟赫還愣神之際,趙詩雨猛地站正身子,面向廷尉馮去疾,高聲問道:「馮大人,秦國臣子彈劾的規製為何?」
馮去疾兩手交互,緩緩施了一禮,不徐不疾地道:「事出有因,條例明確,道義兼顧,不得……僭越!」
說到最後,馮去疾微微停頓了下,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嬴凰,貌似品到了對方此舉的深意。
堂中的孟赫聞聲一震,眼珠子不止地搖擺,神情愈發緊張,腦門上的冷汗鬱結成線,緩緩滴落下來。
「不得僭越!!」果不其然,趙詩雨著重點明了最後一句,隨即又轉向宗室那邊,看著為首的宗正嬴洪,笑著問道:「宗正~~這客卿,算不算是卿呢?」
嬴洪老臉依舊淡然,聽到嬴凰問話后不假思索,直接回答:「天下之士,斡旋尊用,秦自不敢厚此薄彼。秦之客卿,爵左更起,可面見君王,可上朝參議,是正兒八經的『卿』!」
得到滿意的答覆,趙詩雨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隨即再度轉頭看向堂中,此時的孟赫看上去已經沒了剛才的盛氣,躬身低首,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額前冷汗,姿態顯得很卑微。
對此,趙詩雨沒有半分「憐惜」,嘴角噙著笑意,望向孟赫高聲質問道:「孟長史,你一個大夫之臣,彈劾我這個客卿,這算不算是僭越?」
「……」孟赫身軀一震,垂下的手掌顫抖不止,艱澀地吞下那一口冰涼的唾液,在這君王矚目、百官靜侍的朝堂之上,久久不敢言語。
趙詩雨彷彿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見狀沒有停頓,轉而面向臣子之首的呂不韋,眯著眼幽聲念道:「還是說,孟長史今日之言,是受到某些人的授意,刻意為之?!」
呂不韋眼皮子一跳,儘管沒有正眼去看,但是被趙詩雨引來的灼烈目光,就像是燒紅的刀子一樣烙在身上,難受得緊。
呂不韋就裝作沒有看見,也裝作聽不懂趙詩雨的話,兀自站定,閉目養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作派。
這種事情,呂不韋可不會親自下場沾染,有損聲名更有失身份,所以裝死就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呵~!」趙詩雨冷笑一聲,正準備接下來的說辭,就聽到堂中傳來孟赫嘶啞的表態。
「彈劾一事,與旁人無關,實乃在下發自肺腑的孤憤之言!」孟赫的聲音尖利嘶啞,持禮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可見心中並不平定。
「哦?」趙詩雨一句悠長的疑聲,回頭看向蕭瑟的孟赫,饒有意味地問了句:「這麼說來,孟長史也覺得是自己『僭越』嘍?!」
「……」孟赫被問得無言,抿嘴躊躇了許久,這才稍稍穩下心神,凝眉肅目,抬頭看向嬴凰,語氣激憤,高聲喝道:「見朝中不平之事,我等諍臣自該舉諫彈劾,若是因此而受罰,甘之若飴!」
「好一個『甘之若飴』!爾等行僭越悖逆之事,無視律法朝綱而逆上,沒有任何條例道義之說辭便夸夸其談,肆意彈劾,擾亂朝堂綱紀,難道這還是你孟赫忠貞為國的體現嗎?!!」孟赫的聲音大,趙詩雨此時的聲音比他還大,清麗脆亮的嬌喝聲不減英武之氣,高聲震喝之下整個朝堂都為之震徹,霎時靜謐。
朝臣靜立,百官觀望,呂不韋緩緩偏過頭,掃了眼正中昂首雄立的趙詩雨,心情複雜,轉而卻恰好跟對面的嬴洪對上了眼,短暫的對視之後,二人默契地收回了目光,各自低頭淡然處之。
堂中,孟赫被一介女輩壓下聲量,心中自是激憤難平,紅著臉高聲反駁道:「在下不過是憤而出言,即便有違背律令條理之嫌,但是你嬴凰掀起流言、動搖國內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公主與秦更有何功勞可言?!」
「先不說我是否真有掀動流言之嫌,從我剛入秦國開始,爾等就沒停下過心謗誹議,可這又能如何?」趙詩雨淡淡一笑,神態從容,卻自有一股威嚴,給人一種不可違抗之感:「沒有彈劾之資,不過憑些流言蜚語,就這麼數次三番登堂獻醜,你孟赫的能耐就止於此?」
「你有本事以長史之職忝作卿爵,莫不是也覺得……憑這些沒有任何根據的流言就能將我趕出秦國,轟下朝堂?誰給你的自信?是你那張國字大碧蓮?長我兩輪不止的歲數?還是長史的地位、士族之長的身份,或者是哪個被你信奉為主的靠山?!」
「……」前方,正低頭閉目的呂不韋嘴角一抽,那臉色立馬就黑了下來,偏過頭又掃了眼趙詩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吵你的,怎麼什麼話題都扯到我身上……
即便沒有點明,但是趙詩雨這一頓指桑罵槐,明眼人基本上都看得出來,那背後的目標是沖著呂不韋去的。
不管是揪出孟赫職爵不符,還是鄙夷士族臣子陳新爛舊、越俎代庖,都是在明裡暗裡影射呂不韋,誠心噁心對方。
高堂之上,嬴政坐如鐘磐,孤高冷傲地注視著堂下這一場「鬧劇」,冕旒之後,俊顏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你……」孟赫老臉氣得發紫,但是嘴裡像是含了屎一樣,蹦不出個所以然來,指著趙詩雨「你你」了半天,愣是沒話可懟。
眼見孟赫血殘,心態大崩,絕殺的時機已然成熟,趙詩雨欺身上前,據理力爭:「縱然我嬴凰果真有上誤國家、下害臣民之舉,自有朝中肱骨點評舉諫,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小長史來開這個先頭!這等不顧律令的僭越行徑,也不知道是跟誰習得,真是開了嬴凰的眼界!」
「吭吭……」嬴凰話音落定后,朝堂中突然傳來幾聲沉悶、壓抑的咳聲,發起於驟雨靜定之後,顯得極其顯明。
聽到迴響,趙詩雨娥眉一彎,唇角勾勒出一抹妖媚的笑,也不管不顧捂著胸口臉色青紫的孟赫,轉過步輦向前走了兩步,對著臉黑的呂不韋款款一禮,嬌滴滴地說道:「嬴凰出言粗鄙,若是有哪句話讓相邦大人覺得不適,相邦就當沒聽見就是,可好~~呵呵呵!」
說完,還淺掩著小嘴「呵呵」假笑,那表情簡直做作到了極致,堪稱誅心!
嬴凰身後,宗室一眾臣子見到這一幕,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憋笑,一個個老頭子老臉漲得紅潤透光,一看就憋得挺辛苦。
嬴洪伸出手指剮蹭了下嘴角的長須,斑駁花白的濃眉高低不平,眼瞅著朝堂之上肆意風發的趙詩雨,總覺得跟前幾天那個敦厚穩重的嬴凰公主有些差異,這上下落差稍微有點兒大。
這時,被點到之後的呂不韋也轉身看向嬴凰,縱使端著高雅淡泊之態勢,但是臉上的笑容還是略微有些僵硬,強笑著回應道:「公主被人指名彈劾,心氣難平,如此性情之言,無傷大雅。」
「只是……」呂不韋話音一轉,眉心皺將起來,似有所指地道:「公主現已發了怒氣,這件事情就此掲過,可好?」
呂不韋說這話,卻是想著息事寧人了,畢竟真就讓趙詩雨這麼追究下去,孟赫到時候怎樣無所謂,但天曉得最後會不會把屎盆子扣到自己的頭上。
「嘿嘿~~」聽到呂不韋這話,趙詩雨輕笑一聲,眼線抬高,輕聲說道:「相邦說笑了,嬴凰說這些可不是為了發泄心中之氣……」
說著,趙詩雨也不再理會皺眉思索的呂不韋,視線掃過左右兩列一些臣子的面孔,再度落在孟赫的身上,高聲說道:「你不是一直覺得我不務正務、掀動流言於國無利嗎?今天你就看著,你們都看著,我嬴凰,可曾有誤秦之心!」
趙詩雨揮手揚過兩側百官,面朝大殿門廊,高聲喊道:「傳,韓國水工,鄭國上殿!」
話音剛落,殿外就傳來一聲傳呼:「外臣鄭國,求見秦王!」
百官齊齊抬頭,看了看身後殿門外那道孤零零的身影,轉而看向高堂之上,端坐的秦王嬴政。
「准!」王座之上的回復,言簡意賅,旁邊的吳平適時上前,隔空高喊。
「王上有令,准許入內~~!」尖利的聲音傳出。
殿門外持禮恭敬等候的身影一震,連忙動身上前,小步快走,手上的禮儀卻沒有紛亂,一直走到趙詩雨身後,才跪地高呼。
「外臣鄭國,拜見秦王,秦王萬年!」鄭國在韓國的時候就不是什麼高官,技術分子大多都性子局促,如今跪在秦國的朝議大殿上,身下冰涼的大理石板卻也壓不住鄭國內心的燥亂,捏緊的手心已被汗漬浸濕。
來到秦國之後,感受到外面瞎傳的那些風氣流言,鄭國就像是驚弓之鳥一樣,整日提心弔膽,杯弓蛇影,連喝水都害怕被人偷摸下毒藥毒死,要不是趙詩雨一直派人看管安撫,恐怕鄭國要麼就連夜跑路,要麼被嚇得一病不起。
秦國簡直太TM嚇人了!
如今有了登殿的機會,鄭國心中自是緊張萬分,因為就像嬴凰公主提前說過的,這是鄭國的機會,一個在秦國浴火重生、得到重用的機會!
念及至此,鄭國深呼一口氣,原本顫慄緊張的身軀逐漸平定了下來,內心的局促感消散了不少。
「鄭國!」恰逢此時,高堂之上,王座之上,嬴政出聲了。
「外臣在!」鄭國屏住呼吸,連聲回應。
「本王聽說,韓王懼秦,為防我秦國大軍東進,特派使者入我秦國遊說,以修渠來疲秦,損耗我秦國國力!可有此事?」嬴政此話說得輕淡,身為王者悲喜不露於形,但是落在旁人的眼中,卻也顯得高深莫測。
秦王的問話像是在開玩笑,不過鄭國可不敢將其當作是玩笑,依舊恭謹地跪在原地,沒有抬頭,高聲回道:「回稟秦王,韓王確有此念!」
「哈哈哈~~」聽到答覆,嬴政像是被逗笑了一般,朗聲笑了笑,戲謔說道:「韓王當真是有趣啊!看來在韓王的心裡,我秦國修一條渠便要國破家亡了~!」
話語當中,充滿了對韓王這般幼稚想法的不屑和輕蔑。
「哈哈哈~~」嬴政話音剛落,秦廷頓時鬨笑一片,就像是瞧見了茹毛飲血的野人一般,臉上滿是譏諷、戲謔。
鄭國跪在地上畢恭畢敬,並未因此而生怒,好像韓王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實際也差不多~~~
笑過之後,嬴政再次看向鄭國,這一回的語氣就幽深了許多,言辭諱意莫深,問道:「如此說來,你便是韓王派來『疲秦』的間者嘍?!」
此言一出,朝中的歡笑聲頓時一靜,眾人皆舉目望去,等著鄭國接下來的答覆。
鄭國也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將會直接決定自己的生死,當即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先看了看旁邊的嬴凰,緊接著望向堂上的嬴政,神情鎮定,說道:「修渠之利弊,疲秦之真假,皆在秦王一念決之!」
「哦?」嬴政似乎來了興緻,稍微正了正身子,將底下的一切映入眼底,出聲問道:「說說看!」
鄭國看上去也沒剛才那麼緊張了,緊接著便回道:「秦國地處西北,疆土廣袤,農耕便利,周無強敵,國力蒸蒸日上。反觀韓國,地境狹小,且處於強國之間,發展齟齬,進退兩難,兩國之間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即便韓王有算計,對秦國而言也不過是疥癩之疾,根本不足道哉!」
嬴政饒有興趣地揚了揚頭,沒有插話,很有耐心地等著,顯然單憑諂媚之語不足以改變鄭國的處境。
對此,鄭國也沒有多想,轉而繼續說道:「此外,秦國地處關中,渭洛涇水道流經八百里秦川,若水道治理有方,關中為天府,秦得以富強於諸侯!韓王使臣為間,然等渠成之日,大秦之崛起當如虎添翼。臣為韓不過延長數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世之功也。」
「……」鄭國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臣子交互談切,眼裡再無方才的傲慢輕視,看向鄭國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思忖。
鄭國旁邊,趙詩雨唇角勾起,滿意的點了點頭。
「說得很好!」堂上,嬴政盯著鄭國看了好一會兒,目中神光發亮,適才鄭重地贊了一句,又問道:「既然你有如此見識,那本王問你,若讓你總領秦國水工事務,你將會如何行事?」
堂下,宗正嬴洪等一眾大臣,也都看向鄭國,期待此人的才能,究竟能不能堪當大任。
鄭國思忖了片刻,神色一定,似成竹於胸,昂首道:「外臣雖非秦人,但入秦以來,時常觀摩關中輿圖。關中之地為秦國腹地,沃野千里,農耕興利,但外臣探聽得知,關中之地水患頻發,天氣旱烈,致使關中全境輪作複種之下,畝產仍不過四石。如此產量,實在當不起『沃野』一說!」
「渭水流經關中全境,西高東低,蜿蜒長行,是故渭水治理關乎關中水治!而涇水與洛水相隔數百里,其間少有河道穿插,灌溉一水難求,這也是關中之地畝產低下之根因!」
說完了關中水治的問題,鄭國再度抬頭看向嬴政,恭聲回道:「以外臣之見,秦國水治,當以調理渭水為主,輔修一條貫通涇洛的長渠,引涇水東進流經關中平原,東西數百里、南北數十里之地盡得涇水淤灌,徹底擺脫水患旱烈之天災,關中將再無凶年,真正成為秦國的大後方!」
嬴政一雙墨瞳緩緩轉動,細細品味著鄭國的規劃,末了抬頭望向嬴洪,問道:「叔祖,鄭國所提之法是否可行?」
嬴洪連忙出列,拱手回道:「王上,此舉巧奪天工,涇水溫馴,洛水淤肥,開鑿水道引涇洛之水灌溉關中,自古以來從未有人敢想,這將會是一項巨大的工程,一旦功成,正如鄭國所言,關中將再無凶年,實為我秦國千古之計!」
這話並非是嬴洪刻意為之,鄭國提出的水治策略,確實是開闢了新的思略。
水治水治,天下的水工治理水道大都是在原有的河流流向上,築起大壩堤口引導河水,從而減少災害,灌溉農田。
但是鄭國直接是人為挖掘一條新河道,串聯涇洛,灌溉渠流輻射關中全境,這是比擬大禹治水的壯舉!
當即,嬴政拍案定計,高聲賜封:「鄭國,本王任命你為我秦國大司工,總領全國水工,前往關中實地探查水道,親自製定修渠一事!」
聞聲,鄭國再也綳不住面容,喜極而泣,激動地匍匐在地,顫聲高呼道:「臣鄭國,謹遵我王命!」
對一個工匠而言,沒有什麼比被主君認可、受到重用更讓人激動的了,鄭國的水利技術在韓國根本沒有任何的用武之地,但是到了秦國,鄭國如魚得水。
朝中,眼看鄭國受到重用,趙詩雨也是笑開了顏,囑咐道:「即已經成了秦國的大司工,過往就無須再放在心上,專心當下事,即可!」
鄭國聞言,收攏了表情,面朝嬴凰恭恭敬敬地一拜,伏地恭敬道:「鄭國,拜謝公主提拔之恩典!」
若是沒有趙詩雨,鄭國如今還是韓國一個無名的小吏,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入秦了……
見狀,趙詩雨笑著點頭,隨後看向後面的孟赫,嬉笑著問道:「如今看來,孟長史口中的流言禍國,怕是名不符實了哦!」
「……」孟赫吊著碧蓮低著頭,沒有敢搭腔。
「對吧~~相邦!」噁心了孟赫以後,趙詩雨也沒忘呂不韋,記得雨露均沾。
「……」呂不韋表現得就很有名士風骨,沖著嬴凰擠了個笑臉,皮笑肉不笑,難看得緊。
「哼~~」趙詩雨揚了揚嘴角,神氣滿滿地哼了一聲,盡顯傲嬌本色。
堂上,嬴政看著趙詩雨的記仇嘴臉,心裡也是忍不住發笑,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