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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為人風骨

  一想到這一點,呂不韋的心裡就有了一絲安慰,接下來的話語也說得更加自然,更加懇切:「公主能連夜趕來相府,這代表在這件事上,公主早就有了主見!既然有了主見,公主又何必再問不韋呢?」

  趙詩雨沒有反駁,手裡捧著茶碗,卻沒有入口,問道:「我不喜歡猜謎,也不喜歡毫無根由的推測,我希望相邦能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覆!讓我能安下心來的答覆!」

  聞言,呂不韋偏過頭,看向殿外的夜空,寂寥靜謐,黑得空洞。

  呂不韋沒有第一時間回趙詩雨的話,反而很突兀地問了句:「公主還記得,入秦第一次朝議的時候,不韋曾經問過公主一個問題:公主來秦國究竟想要做什麼?」

  「那個時候公主回答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說到這裡,呂不韋輕聲一笑,不禁打趣道:「這話現在聽上去,倒像是掛在士子嘴邊兒的聖賢語錄!像是那些道理高深的濟世之語!」

  「那不只是一句口號,更是我這一輩子要做到的事!任誰也無法阻擋的事!!」趙詩雨插了一嘴,神色鄭重,擲地有聲。

  呂不韋被打斷,卻並未露出不悅之色,只是沉默了片刻,回頭望向趙詩雨,似是詢問,又似是自問:「可要想做成這些事情,恐怕沒那麼容易啊!朝野之上,民間之下,又有多少人與公主同心?」

  「不論如何,我一定會做到!」趙詩雨的言語之中,有一股凜然之氣,更有一股莫大的毅力與決心!

  「或許吧~~」呂不韋平淡地道了句,隨即也不理會兀自皺眉的趙詩雨,輕聲說道:「雖說現如今的朝堂之上,敢悖逆公主者寥寥,但是那些看似與公主同一陣列的臣子,所忠的卻並不是公主~!」

  「滿朝文武,都是忠於王上、忠於秦國的!不論是悖逆公主的士族,還是順從王意的純臣,苟延殘喘的羋系,亦或者是地位超然的宗室,他們都以王上為尊!」

  「可是說到底,他們忠的真的是君王社稷嗎?不然,他們忠的是他們自己,忠的是名,忠的是利!」

  說著,呂不韋的視線放空,目色漸漸模糊,看著庭外的夜空,喃喃說道:「士族抗拒公主,是因為公主的到來,將會打破秦國現有的格局,各方利益勢必受損,士族更是首當其衝!」

  「純臣們支持公主,也不全是崇仰公主的才華,他們更多的是看著我倒下,看著士族損傷慘重,彼可取而代之!」

  「羋系仰賴公主得以存續,尋得再起之機!而宗室,則是盯著公主的強國之策,尋求秦國盛強之路!」

  呂不韋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趙詩雨的身上,眼神當中流露出一絲複雜莫名,像是憐憫,又似是感到惺惺相惜,道:「他們都站在公主身後,高誦著公主的名號,但是卻各自為政,各安心事,註定了無法同公主一路!等到現有的士族落寞,他們就將會是下一個士族!」

  「公主欲為天下開創盛世,欲為萬民立安身之命,公主忠的是萬民,忠的是天下……可身後的諸公,又有幾人心裡放著天下,又有幾人記掛著萬民!」

  「現在,公主還有方才那般一往無前的心氣嗎?」呂不韋定定地看著趙詩雨,仔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不放過任何的「動容」。

  對此,趙詩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神色沒有表現出失望,也沒有沮喪,目光一如既往地光亮,堅毅如初,甚至反過來詢問呂不韋道:「相邦一心想要著書立說,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呂不韋被問得一怔,緊接著自嘲似的笑了笑:「造書論策,名揚天下,不就是為了名利嗎?」

  呂不韋這番話,說得輕巧,但是語氣卻略微有些沉重,顯得心事重重。

  趙詩雨彷彿看穿了這面上的輕佻,鄭重地道:「君是秦國的相邦,是秦王的仲父,已經算得上是天下聞名!若真是為了名利,你身為相邦,有各種辦法攬取聲名,賺得財利,但是為何偏偏選了這條千難萬難、置自己於險地的路呢?」

  著書立說,徹底將呂不韋這個相邦推到了風口浪尖,被推搡到了王權的對立面!這條動輒萬劫不復的路,是呂不韋自己選的。

  頓了頓,趙詩雨迎著呂不韋望過來的目光,緩緩說道:「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都選了一條荊棘叢生、看不到頭,卻又有一線機會得以名垂千古的路!」

  「……」呂不韋周身一震,目光瞬間有了些許閃爍。

  趙詩雨繼續說道:「你我都一樣,是商人出身,卑微低賤,我更是一介女子,註定了難登上大雅之堂!」

  「可我們卻都一步一步爬上來了,你是秦國的相邦,我是萬民頌揚的嬴凰公主,就是因為,你我都不甘於凡俗!」

  「你不願今生只做一個商賈,我也不願順從女子之命,我們都想扶搖直上,將自己的名字留存青史,以供後人敬仰!所以,才會走上這麼一條千難萬險、艱苦卓絕的道路!」

  「著書立說,觸動了相權與君權之間的隔閡,導致朝野分立,人心動蕩;嬴凰厲行改制,便觸動了士族之痛,人心各安齟齬,難免抵觸犯禁。」

  「但即便如此,相邦依然不會放下著書之路,嬴凰也將決然不復地施行新政!因為我們都知道,比官職國體更重的,是天下!比名利財帛更值得去堅守的,那被深深銘刻在青史竹簡上的,是我們的風骨!」

  「文明之所以被稱之為文明,就是因為它承載著歷代先賢的風骨,他們有的愛民如子、為民生計,有的教化天下、頌揚真善,有的闡述道德、揭露人性,有的代民罹難、普濟世人。他們的風骨,就是文明的脊樑,撐起了華夏的過往!」

  「你我有幸踏上這一條光明之路,又豈會遇到挫難便輕言放棄?」趙詩雨的言語輕柔且堅定,震耳發聵,敲開了呂不韋顯露於外的表象,深銘於心。

  聽到這裡,呂不韋變得沉默,雙目昏昏,似是蒙上了一層霧霾,有點兒看不清自己。

  鑄文風以強國,為天下事,成就文明之脊樑,樹立秦人風骨!這不正是著書立說的目的嗎?

  「公主……就這麼了解不韋嗎?」過了許久,呂不韋目中閃著光華,一字一頓緩緩吐露。

  呂不韋的語氣輕緩,就像天邊的浮雲一樣,沒有著落,彷彿連他自己的心底,都沒有落定的答案。

  「因為你和我,我們都一樣!」趙詩雨一語一忱,一字一句,都透露出銘刻入骨的真切,深深入進了呂不韋的心。

  「哈……哈哈啊~!」驀然間,呂不韋朗笑出聲,老眼當中閃過盈光,深深地凝望著趙詩雨,像是透過銅鏡看到了自己一樣。

  笑著笑著,呂不韋的笑容漸漸消退,但那最後的笑聲,卻又顯露出一絲悲愴。

  「或許,只有真正放下權柄之後,不韋才能像公主這般心思純粹,沉心於這天下事!」呂不韋又是自嘲一笑,緩緩說道:「若非如此,公主也不會來此與不韋袒露心聲吧?」

  「……」趙詩雨面色一緩,雖然沒有答話,但那雙剪水雙眸意味深明,卻等同於回復。

  權勢如同墨染,唯有徹底摒棄,心境方能如水般清明!

  「說來也是,同公主敘話數次,卻也讓不韋純粹了不少,看清了很多往常無法看清的東西。只是可惜……」呂不韋看著對坐的趙詩雨,看著這位氣質超然、風華絕世的女子,看了許久許久,倏然悵嘆長聲:「不能與公主……同代而生!恨惜~恨惜!」

  就宛如伯牙子期,相覓知音而至交於世。有一位銘心的知己對坐,音容才貌舉世少有,只是兩人年歲不合,身份不合,境遇不合,位份不合,卻也只能僅此而已!

  聽到呂不韋的嘆惜,趙詩雨抹唇溫婉一笑,從桌上抄起一個果子塞進了嘴裡,戲說道:「這話,相邦上次已經說過了~~」

  「我知道……我知道。」呂不韋神色有些落寞,眉眼低垂,沉聲應道。

  看到這兒,瞧見呂不韋薄暮般的神情,趙詩雨也不禁憫然,出聲勸道:「雖說不能同代而生,但是往後這朝堂之上,還是需得相邦多方照會,嬴凰就先在此謝過了!」

  說完,盈盈一禮,溫雅可人。

  恍惚之間,呂不韋的腦海當中忽然閃過一道身影,是那高高端坐於王位之上、威勢凜赫的秦王嬴政。

  回過神,看著眼前娥眉彎彎,眯著眼笑面以對的趙詩雨,聽著對方打趣般的說辭,呂不韋終是苦笑一聲,悵然說道:「老了……臣已經老了。未來的天下,是公主和王上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說完這話,呂不韋似是釋懷了一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苦澀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麼想來,相邦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趙詩雨薄唇輕啟,皓齒白凈,笑著說道。

  「明日正午,不韋會領著人親上公主府邸,拜見公主,求教著書事宜!」呂不韋朝著趙詩雨微一低頭,敬聲說道。

  在這個士族戒備、朝野觀望的關頭,呂不韋親自出面,大張旗鼓地去往嬴凰府上,這代表著什麼意思,溢於言表。

  而且不比言語,實際的行動能堵住人們的口舌,也更能讓士族死心!

  得到滿意的答覆,趙詩雨此刻笑容更甚,宛如桃花一般妖冶脫俗,興喜其詞:「相邦放心!著書一事詩雨定奮力而為,絕不會讓相邦失望!」

  「公主之名,不韋信得過。」呂不韋淡笑道。

  「那明日,詩雨便在府中設宴,恭候相邦的到來!」趙詩雨笑著說道,緩緩起身,卻是事情落定,準備要走了。

  見狀,呂不韋忙跟著起身,抬手持禮,恭候道:「公主費心!明日,不韋定準時赴約!」

  「既如此,那便明日再見!相邦止步即可!」客氣了一聲,趙詩雨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公主……」待趙詩雨腳步快要邁出門檻之時,身後倏忽傳來呂不韋的聲音。

  「……」趙詩雨腳步一頓,回身看來。

  見此,呂不韋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神色鄭重,緩緩說道:「有些話,不韋不吐不快,若是有不對的地方,公主就權當過耳旁聽,不必放在心上。」

  聽到呂不韋這沒由來的一句,趙詩雨心裡有些疑惑,當即站正身子,面向呂不韋,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呂不韋的聲音傳來:「這天下之人,不論是為謀生計,還是追逐於名利,抑或如我等一樣,胸懷天下,欲延立往聖之風骨!結果都一樣,都是人心使然,都受制於心!」

  「不錯!你我,包括天下人,我們都是人心的奴僕!為民,為國,為天下;為名,為利,為權柄。天下人所求者不同,心之慾念不同,人性亦是不同!或許有人能堅守正直,但人性本惡,最終沉淪者幾何,卻又不是我等能夠想象的!」

  呂不韋對面,趙詩雨秀眉微蹙,盯著呂不韋問道:「相邦……究竟想說什麼?」

  呂不韋抬頭,隔空注視著趙詩雨的雙眸,平聲道:「公主一心為民,可有沒有想過,最終將公主拉入深淵的,會是你一心相護的萬民?」

  「……」趙詩雨微愣了下,嘴唇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心裡倏地紛亂了幾分,不知該如何作答。

  停頓了片刻,趙詩雨目色重新凝聚,薄唇微抿,定下心神,道:「為民生計,教化德善,施恩於天下。只要完成心中之願,就算到最後被相邦一語成讖,嬴凰……依舊算是不負始終,也能安然泰若!」

  呂不韋聽了,並未再多說什麼,只是緩緩施了一禮,低下了頭。

  隨即,聽到趙詩雨離去的腳步聲,呂不韋緩緩抬頭望去,看著那身影毅然步入黑暗,就跟那剛才的話語一樣,堅定自如。

  堂外,夜空如寂,卻也消去了白日里的雜音,靜謐悄然。

  相府後院。

  內飾簡陋的小院,早已被夜幕吞沒,唯有透過窗戶孔隙,傳出一道道微弱黯淡的燭光。

  一道幽影,悄無聲息地刺破夜幕,閃過小院,徑直進了屋子,沒有帶起丁點兒響動。

  屋內,幽影進來之後並未動作,先是駐足凝神,眼神凌厲如鷹隼,迅速掃過屋內,在確認了沒有外來人的痕迹之後,才緩緩伸手扯向蒙面。

  解下頭上的黑布面罩后,顯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卻是身在相府卧底的殘顧。

  確認無誤之後,殘顧快步來到屋內唯一的案牘前,借著昏黃的燭光,攤開書案一旁堆放的空白竹帛,提筆記錄。

  時間滴逝,沒過多久工夫,殘顧就放下了筆,低頭吹了吹將乾的墨跡,小心翼翼地將書簡壘起,以草繩繫緊。

  待到一切都準備好過後,殘顧抄起書簡來到床榻前,伸出手按向床榻內側一處凸起的小木栓,木床旁側瞬間彈出一個抽盒。

  抽盒之內,整整齊齊碼放著兩排竹帛,將手中的那一卷也擺放在其中,殘顧才將抽盒推回,緩緩地鬆了口氣。

  「呼~!」雖是鬆口氣,但是在殘顧的臉上,卻並未有多少輕鬆神色,顯得心事重重,呆站在床頭空思。

  又過了一會兒,院外似乎傳來了一絲絲細微的動靜,殘顧耳朵尖明,聽到響動臉色瞬間一變,掃了眼身上還未褪去的黑衣,神思一動,瞬步行至燭燈旁,將其掐滅。

  小院之內,徹底被黑暗籠罩,難見分毫。

  不多久,屋外響起腳步聲,在靠近房門的時刻停下,輕輕的呼喚聲緩緩傳來:「先生~~先生?」

  屋內,門後站立的殘顧聽到熟悉的聲氣,緊繃的身形肉眼可見地一松,像是放下了高懸的心,當即低沉著嗓音回道:「是馮管事嗎?怎麼這麼晚過來了?」

  屋外,那呼喚的人聽到殘顧低沉的聲音,還以為對方已經休息,當即告罪道:「打擾到先生休息了,是小人不對!」

  「無妨,馮管事來是……有事?」殘顧接著問道。

  「小人前來傳相邦口信,邀先生前往前廳飲酒敘話!」屋外,馮管事緩緩將來意道明。

  屋內,即便黑暗一片,但是殘顧的躊躇與沉默,卻很明顯地感受得到。

  「先生?」聽到屋內一時沒了答覆,馮管事再次出聲問了句。

  「煩請稍待,我這便穿衣起身。」屋內,殘顧的聲音傳來,隨即屋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沒過多久,屋內的燭燈亮起,房門隨之開闔,殘顧的身影走了出來。

  「走吧!」來到馮管事面前,殘顧輕聲說道。

  「先生,請!」管事側身一引,當即走上前去領頭。

  管事身後,跟著的殘顧抬頭凝望夜空,掃了眼相府東南的方向,目中一縷光華閃過,未曾作聲。

  二人在相府內穿行,不多久就從後院趕到主院的前廳,遠遠就看見了支著手臂閉目養神的呂不韋。

  「主子,先生到了!」馮管事領先一步,率先來到呂不韋身側,知會了一聲。

  「嗯?來啦!」呂不韋當即睜開雙眼,一眼看到堂中站定的殘顧,臉上瞬間洋溢著和煦的笑容,親切著聲問道:「沒攪擾到先生休息吧?」

  「沒~~殘顧是習武之人,無所謂攪擾不攪擾的!」殘顧先朝著呂不韋一禮,隨即大大方方地擺手,語氣親善得很。

  「哈哈哈~~」見狀,呂不韋爽朗地笑了笑,隨即指著大案上琳琅滿目的精緻果品,出聲解釋道:「最近事務繁雜,這心緒一直都難以通達。正巧今天招待貴客,剩下這麼多的果品,不韋再一想,已經好久沒有與先生同堂共飲過了,便想著叨擾一二,紓解下心頭煩悶。」

  說完,似是害怕殘顧誤會,呂不韋連忙說道:「先生可不能嫌棄呦~~這桌上的果品可都是從嶺南專程送至相府的,在這等寒霜時節,這果子可是只有宮裡才能享用得到的,連本相平日里都難吃上幾回嘞!」

  說著,呂不韋走到跟前,一把抓住殘顧的手臂,將其邀到案前,準備落座。

  聽聞此,殘顧連忙恭聲說道:「相邦言重了!相邦能想到殘顧,這已是對在下莫大的殊榮!豈敢言棄?!」

  「哈哈哈~~就知道先生會這麼說!不韋也只是說笑,先生別忘心裡去!」呂不韋笑哈哈地回道,一副寬和的模樣,將殘顧拉到方才趙詩雨落座的地方,說道:「先生快坐,快坐!」

  看著眼前明顯有人坐過的位子,殘顧心裡一怔,接著談笑的空隙,掃了眼呂不韋的臉色,卻沒發覺到任何異端,於是便裝作不知,順水推舟坐了下去。

  見殘顧姿態乾脆,就真像是大大咧咧的武人一般,呂不韋老眼微不可察地閃了下,臉上卻毫無半點風波,笑眯眯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時,看著呂不韋落座后,殘顧一臉疑惑地問道:「這滿桌的果品,連相邦都視之為珍奇,怎麼這般隨意地拿出來招待旁人呢?」

  「當然是~~要招待的人不凡吶!」呂不韋似是被問得怔了一怔,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緩緩說了句。

  「秦國境內,還有人比相邦的地位更要尊崇嗎?」殘顧驚疑地問了句,忽然神色一愣,聳著鼻子嗅了嗅空氣,似是從中察覺到了什麼,臉上驚疑更甚:「處子幽香,沁人心脾!難不成還是個女子?」

  瞧著對面殘顧驚疑不定的神色,呂不韋目中神光微閃,神色微頓了下,轉瞬又恢復笑臉,說道:「不錯!而且這個人,先生還認識!」

  「在下認識??」殘顧的眉毛瞬間撇成了八字,皺著眉低頭思索著。

  呂不韋仔細觀察著殘顧的神情,越看心裡越是不著定,一時竟也分不清殘顧表現出來的真假。

  「先生忘了,昔年先生侍衛王上在趙國時,是落住在誰人門下?」呂不韋笑臉依舊,和聲提醒道。

  「合信君……是嬴凰公主??!」殘顧濃眉倏忽一聳,詫異地看著呂不韋。

  回應殘顧的,是呂不韋面帶微笑,無聲的點頭。

  隨即,見到殘顧滿懷不解的樣子,呂不韋笑著問道:「在趙國時,先生陪在王上身邊也有幾年,怎麼連嬴凰公主都忘了?」

  聽到這兒,殘顧頓時無奈一笑,很自然地解釋道:「相邦不知,殘顧只是一介侍衛,是個下人,又豈能時時刻刻見到這位趙室神女?」

  「原來如此!」呂不韋恍然點頭,顯然殘顧的這個解答,並沒有漏失的地方。

  「只是……」這時,殘顧突然出聲問道:「相邦為何要在這個關頭見嬴凰公主?這傳出去會不會不妥??」

  「哦?為何會不妥呢??」呂不韋饒有興緻地反問道。

  見狀,殘顧只得回道:「相邦及麾下的士族一脈,可是對這位嬴凰公主極度反感的,今天朝議之上更是徹底與之決裂!若是讓這些士族知道了相邦今夜接見了嬴凰,那恐怕屆時又要鬧上府門了呀!」

  「先生怎知……今日朝議上事?」呂不韋聽后,眼睛微眯,突兀地問了句。

  對此,殘顧一臉理所當然,大咧地道:「今日士族不是來相府堵門了嘛~~府里的下人都傳開了呀!」

  「額……」呂不韋臉色一僵,眼裡滿是詫異,忽然自嘲笑道:「這倒是……哎呀不韋真是被沖昏了頭腦,竟是沒反應過來。」

  「看來最近,相邦過得很艱辛。」殘顧似乎有些體諒,語氣也不由得溫和了許多。

  呂不韋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沒想到府上的雜談,竟也是傳到了先生的耳朵里,不韋御下不周,卻是讓先生見笑了。」

  「相邦言重了,殘顧既然受相邦恩惠,多知道些倒也挺好,好為相邦分憂。」殘顧恭謹地回道。

  「先生綣綣之言,不韋感念。」呂不韋長嘆了一聲,隨即感慨道:「只是有些事,卻也由不得自己。就像今日面見嬴凰,卻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韋也是掣肘於此啊!」

  一聽這話,殘顧的眉宇瞬時皺緊,奇聲道:「嬴凰入秦時日還不足月,怎麼還能掣相邦的肘?」

  呂不韋看著滿面驚奇的殘顧,眼裡幽光微動,語氣裡帶著打趣,笑著說道:「先生以前都是對這些政事充耳不聞的,怎地現在突然有了興緻,想聽這其中隱秘了?」

  殘顧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問的話稍微有些越界,當即忙低頭認錯道:「殘顧一時魯莽多嘴,還望相邦見諒。既是隱秘,殘顧一介武夫,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呵呵呵~~無妨,若是先生想知道,不韋這就說給先生聽!」呂不韋笑眯著眼,滿臉的親和,就像是面對自家兄弟一樣,完全不作防備之語。

  「承蒙相邦厚愛,只是殘顧不識大體,不通心機,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殘顧說起這些,只是擔心相邦在下屬面前會再受質疑,到頭來使得相邦難做。」殘顧依舊恭謹答覆,將自己定位的很明確。

  見狀,呂不韋倒也沒再堅持,不再盯著殘顧,而是扭頭注視著黑夜,悵然嘆道:「無所謂難做~~不韋雖是相邦,可他們卻不是我的下屬。這相府之內,不韋都找不到幾人一訴衷腸,更何況相府之外,又有幾人齊心呢……」

  感慨著,呂不韋卻是想到了什麼,轉臉看向殘顧,溫和笑道:「或許,能放下心防陪不韋同堂飲酒的,就只有先生了吧……」

  殘顧略微停頓了下,隨即抄起一旁的酒品,說道:「看來相邦心中鬱結,唯有以酒代銷了呀!」

  「哈哈哈哈~~~」此言一出,二人兩兩相視,瞬間開懷大笑。

  「說得好,今日不論其他,就痛痛快快地喝酒!來~~干!」呂不韋似是拋棄了所有的包袱,重歸最初的洒脫,與殘顧碰杯過後,將酒液一飲而盡,豪放大笑。

  「干!」

  推杯換盞,借酒澆愁,愁更愁。

  夜深,人靜。

  「嗝~~」殘顧身軀有些搖晃,臉色也被酒氣熏得通紅,目光迷離,已是有了些許醉意。

  在重新抄起酒碗,晃晃悠悠地抬起之後,殘顧嘴裡大著舌頭,叫嚷道:「來~~相邦~~再喝……相邦?」

  目光所及,卻發現呂不韋手拄著頭,緊閉雙目,已經是昏昏然睡了過去,甚至還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見狀,殘顧眼裡清光一閃,又瞬間隱沒,依舊醉里醉氣地喊了兩嗓子:「相邦~~相邦~~~~」

  依舊沒見回應,殘顧頓時嘿嘿傻笑道:「嘿嘿~~相邦你又多了,嗨呀~~又多了。」

  隨即,殘顧顫顫悠悠地起身,從旁邊的木架上拿起一疊毛毯,歪歪扭扭地披在了呂不韋的身上,這才猛地合併兩手,響亮一拍,吞吞吐吐地道:「相……相邦既……既然喝多了,那……那在下就……就走了啊~~」

  說完,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消弭在堂中,待殘顧離去好一會兒過後,原本正緊閉雙目昏睡的呂不韋,猛地睜開了雙眼,神光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只是,縱然眼神清明,但面上的複雜難明,卻更勾勒出呂不韋焦灼的內心。

  自從歷經天一閣衛單一事後,呂不韋將相府中的人換了一個遍,只不過對於殘顧,呂不韋始終拿不定主意。

  最初,面對殘顧之時,呂不韋一直心有得意,因為殘顧是從嬴政手中「截」來的高手。

  但是當嬴政越發表現出令人驚悚的心府成算之後,每每面對殘顧,呂不韋的心裡都不曾踏實過,腦海中總會不經意閃過嬴政那冷漠的目光。

  「收服」殘顧的路,太過順利了,順利到呂不韋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殘顧在相府的動機不純。

  可殘顧的表現,卻次次都讓呂不韋心裡感到焦灼不明。

  這種難言的壓力,讓呂不韋也有些看不清,看不清殘顧究竟是友還是敵。

  「唉……」一聲長嘆,道盡人心。

  主院外,相府的小道上,殘顧此刻正跌跌撞撞地往後院摸去。

  深更半夜,偌大的相府,此刻除了道路上零零散散的燈火之外,已沒有一人在守了。

  殘顧就在這黑燈瞎火,不明不黑的小道上,摸著牆一點兒一點兒往前挪。

  光看背影,此刻殘顧完完全全就是個爛醉的大漢,可是視線轉到前方,卻能發現,殘顧的眼裡一片清寒。

  呂不韋防著殘顧,殘顧也在防著呂不韋,都是相互的。

  這時,殘顧的腳下好似絆到了什麼,身子踉蹌一僵,巴在牆上良久未動。

  沒過多久,殘顧似是緩過了氣,繼續一步一頓,晃悠著身子往後院住所挪去。

  一切彷彿都未改變,只是那髮絲之下的雙眸,清寒更甚。

  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這個時候,在方才殘顧絆腳的地方,旁邊陳設的石台之後,走出兩道黑衣裹身、面帶青銅雲紋面甲的幽影。

  「他發現我們了?」其中一道影子不確定地問了句。

  「……」另一人沉默了許久,才緩聲說了句:「畢竟是曾經的密衛雙雄,發現了也是正常。」

  「那……是否上稟?」先前出聲那人,糾結著吐出一句。

  「再看看吧!軍主的命令是讓我們看住他,只要他不離開相府,我們就無需節外生枝!!」

  「好!」

  話音落,微風拂過,原地已不見人影蹤跡,就像消逝的幻影一樣,詭魅難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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