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溟河·亡魂之森27
亡魂之森·針葉松林
烏雲,逐漸遮蔽了天空。
天色,又暗淡了幾分。
蒼白無力的光線從枝葉的間隙落在樹下的草叢中,靜謐的樹林,時間也彷彿陷入了沉睡。
愷撒與亞瑟一前一後地走著,突然聽到了耳麥傳來的系統的提示音。
他們對視了一眼。
「瑪爾斯死了。」亞瑟嘆了口氣,「難道是J殺了他?」
「不太可能,我們之前一直在追J,雖然現在跟丟了,但沿途也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愷撒抬起頭看著遠處,「倒是一分鐘前,森林的另一頭傳來了槍聲,我猜那應該是瑪爾斯死亡的原因。」
「除了玩家之外,在第三聲警報聲響起后還會用槍的也就只有了……難道是殺了他?」
愷撒無聲地點了點頭。
氣氛有點沉重。
的確是個很棘手的群體。
不能反抗,只能逃亡。
對任何一個玩家來說,遇見都是滅頂之災。
「不過,剛才的槍聲距離這裡有一段距離,應該短時間內不會過來。」亞瑟推測。
愷撒沒有回答,她轉身往針葉松林的更深處走去。
亞瑟看著愷撒的背影,突然有個疑惑浮上心頭——
「愷撒,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威爾呢?」
聞言,愷撒的腳步一頓,她回過頭看著亞瑟,眼眸中帶著幾分戒備。
就彷彿「威爾」這個詞在之前一直是她心裡的封鎖地帶,每當有人靠近這個封鎖地帶時,都會引起她不友好的警惕,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自動防禦機制,她不願意打開內心,不願意任何人窺探她心裡的秘密。
亞瑟看到她眼中的戒備,有點兒知難而退:「既然你不想說的話……」
「因為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愷撒打斷了亞瑟的話,她看著亞瑟的臉,就彷彿要透過這一張臉,與曾經的威爾對話。
亞瑟微微皺起眉頭:「你……也會面臨被殺的危險嗎?」
這的確有點難以想象。
畢竟一直以來她在他面前扮演的都是一個無可動搖的血榜首席獵殺者。
「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愷撒轉身往前走,她清冷的聲音落在周圍的空氣里,聽起來有點兒沙啞,「最開始,我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菜鳥,那些玩家罵我是怪胎,他們圍攻我,設陷阱要殺我,總是把我當作獵殺取樂的對象。」
「……」
「是威爾救了我,在幾乎所有人都針對我的時候,只有他站在我這邊。」
愷撒說著,低頭打開了彈夾,檢查了一下手裡的槍。
「也是威爾教會了怎麼用槍,以及,格鬥術、近身搏殺的方法。」
「……原來如此,沒有他,你就不可能活下去。」
「嗯。」
「但他教會你的僅僅是技巧,是你的身體,有巨大的潛能,讓你能快速掌握那些技巧,適應這個世界。」
愷撒拔出匕首,砍掉面前一棵擋路的小樹的枝葉。
「是這樣嗎……」
「就我個人認為,你的身體比正常人的身體能夠瞬間爆發出更強大的攻擊力,威爾也一定看到了這點。」
亞瑟言辭肯定,就彷彿他就是威爾。
愷撒沉默以對。
「不過,既然威爾是那麼強的人,他為什麼會死呢?」
「因為在第11輪遊戲中,有一個玩家設了圈套要殺我,威爾發現了這個圈套,但為時已晚,為了救我,他割開了自己的動脈,將攻擊型生物吸引了過去,我這才得以脫身。」
愷撒平靜地說著一場過去的惡戰,雖然她的語氣聲調沒有起伏,但亞瑟從那寥寥數語中依舊可以感受到那場戰鬥的驚心動魄。
一個玩家,割開動脈,以鮮血為引,捨身救了另一個玩家。
這又是怎樣決絕的選擇呢……
這一次,換亞瑟陷入了沉默。
他一直不知道過去的愷撒經歷過什麼,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找到威爾。
但現在,他大概明白了一點。
威爾,就像是愷撒生命的轉折點,在她受盡苦楚即將死在遊戲中時,是威爾給了她一縷光。她抓住了那縷光線,開始認真學習槍術、格鬥術,學習如何適應的搏殺遊戲。但在這時,一場變故又讓她失去了一直引導著她前進的光,她的生命重新陷入了黑暗,陷入了迷茫,陷入了沒有方向的迷惘。所以她選擇留在遊戲里,找到那縷光,她是任性的,明明取得了兩次,但卻沒有使用。她也是執著的,在遊戲中尋找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她似乎並不認為這是一件辛苦的事情,相反,是那麼理所當然。
似乎自己存在的用意,已然變成了尋找那縷光。
這是她的信念,她的方向。
為了找到那縷光,握住那縷光,她甚至可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於是才有了「殺戮機器」這樣的外號。
她的不近人情,是因為在沒有人能夠像那縷光一樣,走進她的世界了。
亞瑟看著愷撒的背影,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小女孩有些可憐。
她從沒有感受過他人的給予的溫暖,因此當終於有人拋來橄欖枝時,她便視之為全部。
「愷撒。」
「嗯?」愷撒回過頭看著亞瑟,不知為什麼,她覺得亞瑟看著她的眼神不太一樣了。
「我會幫你的。」
「幫我?」
「我幫你一起找威爾。」
這句話,他在貝爾沃旅館也說過。
但這一次,他的表情更加堅定了。
他雖然不是完全了解她的故事,但他做了這個決定,願意幫助她的決定。
愷撒沉默了半晌,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說什麼傻話。」
她的聲音有點兒悶悶的,聽不出她的情緒。
就在這時,亞瑟突然看見了前方的草叢裡有一點一點的血跡。
「愷撒,快看,是血跡……」
他們走到那叢草叢邊,蹲下身,看見草叢的雜草葉子上的確染著幾滴還未乾的血跡,抬眼往更遠處看去,便看到不遠處的草叢又有幾滴,如此一直往不遠處蔓延。
「去看看。」
愷撒拔出了手槍,亞瑟緊隨其後。
他們沿著那血滴的方向,朝著針葉松林的深處而去。
越往前走,便看見草叢中的血跡變得更加密集了,這些血跡都不是凝固的血跡,也就是說是不久前滴落的,根據血滴的形狀,可以看出是有人在前行時滴下的血跡,並且傷口的部位並不是很高。
「沙沙……沙沙……」
前方的草叢傳來摩擦的聲音,亞瑟與愷撒同時停住了腳步。
「亞瑟,你跟在我後面,別離開超過一米。」
「……是。你這句話還真不像是小女孩會說的話。」
「威爾曾經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果然。」
愷撒握著槍,撥開了面前的草叢。
迎面便嗅到一股血腥味,她皺起眉頭,看見幾步之外的草叢裡,放著一個人類的斷肢,是一隻左手,那隻左手還塗著紅色的指甲油,但只剩下了一截前臂,還有半截撓骨,手臂上的肉被撕扯咬下了大半,殘餘的肉塊掛在骨頭上,血流了一地,看起來十分噁心。
見周圍沒有動靜,愷撒走出了草叢,來到那個斷肢前。
亞瑟跟在愷撒後面,也看見了那斷肢,他只覺得一陣噁心,胃裡一陣翻疼,他轉身嘔出了酸水。
「……是美人的手。」
「什麼?!」亞瑟難以置信地看著愷撒。
愷撒看著那隻斷肢,沉聲道:「我記得威爾說過,……我留意到,美人的指甲都是塗成玫紅色的,我在這個遊戲里活了那麼久,也就只有她的指甲塗成這種顏色。」
「的確,在貝爾沃旅館的時候,她是前台招待,我也看到她邊接電話邊塗指甲油。」亞瑟點了點頭。
他回憶起當時美人邊不耐煩接電話的樣子,腦海中她塗著的指甲油的顏色,的確也是現在斷肢上指甲油的顏色。
所以……
「美人被分屍了……」
「不,是被分食了。」愷撒喃喃著,她突然聽旁邊的草叢傳來了一陣沙沙聲,她本能地往後一跳躲過了來者的攻擊,但亞瑟卻被它一掌拍在了胸口,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兩人的耳麥傳來系統的提示音——
叢林熊立起了身子,揮舞著兩隻大熊掌,怒吼了一聲,震得山林間的鳥兒紛紛飛了起來。
愷撒後空翻落在幾步之外,站穩了身子,咬牙看著眼前的勁敵。
叢林熊。
一個V+等級的攻擊型生物,與她同等級。
叢林熊怒吼著,朝著倒在地上的亞瑟沖了過去。愷撒抽出匕首,扔出匕首插在了叢林熊的身上,叢林熊吃痛地吼了一聲,轉頭朝著愷撒沖了過來。
它染血的熊掌踩在地上,留下了血腳印,張開的嘴充滿了血腥味,朝著愷撒怒吼而來。
愷撒拔出手槍,一槍打中了叢林熊的肩部,但它厚重的皮毛減輕了子彈的攻擊力,下一瞬間立起身子一掌朝愷撒扇了下來,愷撒低頭躲過了叢林熊的熊掌,她一個轉身在叢林熊的左側站穩,右腳穩住重心,左手抓住叢林熊棕色的毛髮,她攀上了叢林熊的身體。
「吼——」
叢林熊揮舞著兩隻熊掌,想把愷撒從身上拍下來,但愷撒繞到了叢林熊身後,她身形較小,揪著叢林熊脖頸的毛髮穩住了身子,舉起右手,一刀插入叢林熊的耳朵。
叢林熊吃痛地俯下身四肢著地,側身朝著一旁的松樹撞了過去,愷撒正想調轉身體躲開,但身處特殊時期的她的小腹又傳來一陣抽痛,她一分神,來不及躲閃,被叢林熊撞在了樹上,那棵樹受到叢林熊的撞擊竟被撞斷了!愷撒手一松,摔在了地上,她的肋骨斷了三四根,其中一根插入了膈肌與食道,她感到一陣巨痛,吐出了一口血。
並不是所有的攻擊型生物都能夠跳到背上制服的。
至少,棕熊,不是。
叢林熊的頭上還插著一把匕首,血順著它的傷口流過臉頰的傷疤,它立起上半身,對著愷撒咬了下來。
正在此時,亞瑟開槍了。
「砰——」
亞瑟一槍打中了叢林熊的眼睛,叢林熊哀嚎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它被打爛的眼珠掉出了眼眶,掉在了愷撒腳邊。
叢林熊被激怒了,它朝著亞瑟奔了過去。
「威爾!!」愷撒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亞瑟持著槍,對著叢林熊連開數槍。
叢林熊低著頭躲過了幾槍,但仍有兩發子彈打中它的腦袋,它立起身,一抬掌,將亞瑟按在了地上,亞瑟手中的槍也摔了出去。
「吼——」
叢林熊按著亞瑟,張開滿是血腥味的嘴,就要咬掉亞瑟的臉。
但此時,林間突然響起了一聲槍聲,那一發子彈準確地從叢林熊沒了眼球的眼眶射入,打穿了它的腦袋。
叢林熊哀嚎了一聲,抓著亞瑟滾下了山坡。
愷撒轉過頭,看見了那開槍的人。
那是一個帶著銀狼頭套的,他穿著們清一色的黑西裝,站在樹林間,手中正握著一把槍,他是橫著拿槍的,槍口仍對著叢林熊滾下山破的方向。
——是他開的槍。
趕走了叢林熊,救了她。
雖然是否是為了救她這一點有待商榷,但這個確實出手了。
「……」
仍趴在地上的愷撒看到出現,心下一涼,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但那銀狼卻並沒有將槍口轉向她。
他放下了手中的槍,抬腳,邁過地上美人的殘肢,走到了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逆著光站著,林間的光線擦過他的肩膀,落在漫口鮮血的愷撒身上。
帶著頭套,愷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頭罩挖孔處,他那一雙灰色眼眸,卻格外醒目,就彷彿沉在北極水平面下的冰層,深沉而難以捉摸。
「咳咳……」一陣血腥味湧上喉嚨,愷撒低頭咳出了幾口血,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
銀狼蹲下身,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白色的手帕,遞到她面前。
愷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一系列舉動的意義。
他是想……先捉弄她,在殺掉她嗎?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那些競相追逐的頭號獵物,面對,自己也一直「敬而遠之」。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落入手中,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畫面。
風,擦過她的頭髮,吹起他的衣襟。
銀狼沒有說話,但手卻依舊停在半空,似乎在等她接過手怕。
愷撒皺起眉頭,戒備地盯著他與他手中的槍。
打量了半晌,見他沒有其他舉動,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方手帕。
「下次,自己小心點。」
銀狼說著,起身離開了。
他黑色的鞋子踩在鬆軟的土地上,他抬腿避開地上的血污,朝著針葉松林的另一側而去,愷撒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身影被那陰影完全吞噬,她才低下頭,看著手中柔軟的白色手帕。
她皺著眉頭,扶著一旁僅剩下一半的斷樹站了起來。
她沒有太多的時間用於疑惑,用於追究沒有答案的問題。
遊戲還在繼續。
系統並沒有想起提示音。
也就是說,亞瑟還活著。
愷撒看著叢林熊與亞瑟一起滾下山破的方向,叢林熊的身體壓斷了山坡上的一些枯樹,他們從半山滾了下去,下面是茂密的雲杉林,她看不清下面的情況,但她決定,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