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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布局

  劉次昌抿著嘴。


  感受著喉嚨中的辛辣感,額頭上多了幾滴黃豆大小的泛黃汗珠。


  他主動將手中酒樽放在麵前約五十厘米高的黑色案幾上。


  用左手,輕輕扶著頭上那頂代表權貴身份、隻有在莊重場合才能佩戴的紅色劉氏冠。


  抬起右手,利用繡著金邊的寬大袖子,擦了擦令人煩躁不安的汗珠。


  隨後,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強行擠出一絲笑容,眺望不遠處的衛青,呼喚,“敢問侍中前來,所為何事?”


  衛青麵露微笑,緩慢眨了眨眼,長長的黑色睫毛在空中劃著優美的彎弧。


  雙手交叉,藏於袖口,身體挺直,神采飛揚。


  語氣平淡,話語卻似魔鬼的雙手,掐住了聽者的喉嚨,傳達著令人窒息的信息。


  “陛下命吾至山東,督辦不法諸侯王。”


  劉次昌兩股戰戰,雙腿發麻,汗如雨下。


  電光火石之間,那顆忐忑不安的心髒徹底提了起來,甚至卡在了嗓子眼,“嘭嘭嘭”地跳個不停。


  若是再受到驚嚇,很可能撕開咽喉,從嗓子裏蹦出來。


  果然!


  和長安扯上關係,準沒好事!


  督辦諸侯王…


  說得好聽,還不是打算找理由削藩?

  雖然他還不是齊王,但是老爹劉壽在此經營了這麽多年,臨死之前,早就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叮囑過了:

  長安的行事作風。


  齊國的軍事實力。


  周邊諸侯王的行事風格、做的惡事。


  …


  凡是關係到王位安穩事情,幾乎一件不落,全都交代了個遍。


  因此,劉次昌很清楚衛青的來意——找諸侯王的把柄。


  隻要過硬的把柄拿到手,長安削起藩來,就能堵住其他諸侯王的嘴!

  這個年頭,有哪個諸侯王的屁股是幹淨的?

  隻要長安下定決心調查,就一定可以查出個所以然!


  劉次昌暗中盤算,最終,作出一個決定——


  死道友不死貧道。


  隻要把衛青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看在配合的麵子上,他絕對會網開一麵,給齊國兜著點。


  至於怎麽配合,就看這位侍中打算要哪些情報了。


  在函穀關以東的諸侯王圈子裏,諸侯王的不法之事,根本不算秘密,懂得都懂。


  隨隨便便拿出一兩件,就足夠劉徹當作削藩的借口。


  劉次昌輕輕地點點頭,給自己一絲自信。


  隨後,咬著牙,強忍著大腿上傳來的痛楚,用被汗珠浸油的右手,擦了擦額頭上再次滲出來的汗。


  抬起身子,對著長安未央宮的方向拱手而拜,用義正辭嚴的腔調,

  高呼:“陛下聖明,臣願配合侍中,全力調查諸侯王不法之風!”


  衛青笑嘻嘻地打量劉次昌,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似無意地說道:“果真如陛下所言啊。”


  劉次昌:“???”


  “本官離開長安之時,陛下曾言:齊王劉壽之子,乃識時務俊傑,有為王之風。待手頭事情處理完畢,必定下詔,邀王太子前往長安,開宗廟,拜祭列祖列宗。”


  “嘩!”


  劉次昌激動地站了起來。


  大腿麻痹帶來的痛楚,讓他麵色扭曲,神色猙獰。


  雖猙獰,但興奮之色,卻掩蓋不住。


  他手舞足蹈,尖叫著,“陛下真的這麽說?”


  衛青輕輕地點點頭,笑著承認,“自然。”


  劉次昌麵色通紅,麵向長安,激動地跪了下來

  不顧大腿位置傳來的那股萬千根針銀針穿透似的痛苦,“咚咚咚”的,不斷磕頭。


  高呼,“謝陛下!臣必定不負陛下期望!”


  磕了九個頭。


  他起身,看著衛青,拱手,又鄭重一拜,“衛侍中,他日吾為齊王,斷然不忘君之恩情。”


  此時的劉次昌對劉徹已經忠心耿耿了。


  雖然剛才的話沒有明說,但是,那條開宗廟,拜祖先,已經相當於暗示了。


  “王太子請起,言重了。”


  衛青隻是笑著揮揮手,並沒有上前攙扶。


  作為劉徹的近臣,他必須時時刻刻與其他勢力保持距離。


  可以交流。


  但是,不能親近,更不能交好!

  皇帝的安全感很差,每任皇帝都有一個共性:不希望身邊出現吃裏扒外的家夥。


  因為衛尉李廣駐守隴西,沒有合適人選掌管宮禁。


  因此,在擔任侍中之際,衛青還擔任著建章宮監。


  這就導致,大姐夫太仆卿公孫賀(娶衛君孺)在自己交友之事上,再三進行告誡——嚴禁和諸侯王、丞相走得太近。


  為了讓警告更加形象生動,公孫賀還專門舉了一個例子!

  一個發生在孝景皇帝的例子。


  一個至今為止,當事人還存活的例子。


  七國之亂時,衛尉李廣作為驍騎都尉,跟從太尉亞夫擊吳楚聯軍。


  在戰鬥的的時候,成功奪取了叛軍軍旗,按理說,應該榮獲大功。


  然而,這廝竟然接受了梁王劉武的將軍印。


  劉啟與劉武之間的關係,本來就說不清道不明,結果,李廣這貨沒事找事。


  這就導致,七國之亂平定後,大多數將領都被封侯,有奪旗之功的李廣,卻沒有得到任何侯爵。


  自此,衛青明白了一個道理:和其他勢力友善相處,會被皇帝疏遠。


  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的發生,他養成了一種行事作風:除了劉徹之外,其他權貴的命令,都不能聽;他人的禮物,皆不能受。


  因此,才會出現任由劉次昌行禮,他始終不上前攙扶的情況。


  見劉次昌起身,回到座位,重新坐在絲綢縫製的席子上。


  衛青咳嗽一聲,壓低聲音,沉聲道:“王太子,為了更好地完成陛下所托,吾需要詢問一件事。”


  “請講。”


  “臨淄城內,有多少常備兵力?”


  劉次昌與衛青對視,沉默了一會兒,如實回答,“不算駐守在此的廷尉署、中尉署,大約有八千人吧。”


  “若是算上呢?”


  “約一萬人!”


  “嗯。”


  衛青麵無表情,點了點頭,暗中記下這個數字。


  八千常備兵,兩千精兵。


  這個數字,比西邊任何一個諸侯國都多。


  但一想到齊王一係這七十年的所作所為,衛青忽然釋然許多。


  當年平定諸呂的時候,齊王一係可是立了功的。


  按照嫡長子繼承製來說,齊王劉襄之父劉肥是劉邦的嫡長子,劉恒則是第四子,前者的齊王一脈更有資格繼承皇位。


  然而,大臣擔心齊王劉襄母係一脈可能成為下一個呂後,這才讓代王劉恒當了皇帝。


  換而言之,代王一脈從齊王一脈手中拿了皇位。


  後來七國之亂發生。


  不論齊王是否參與了謀劃,反正最後多虧齊王在齊魯之地牽製了膠東、膠西、淄川、濟南,四大諸侯國。


  使得叛亂七國原本吳楚從南部北上攻擊梁國;趙國聯絡匈奴從北邊騷擾;膠西、膠東、淄川、濟南西進,最終三麵合圍梁國的計劃徹底破產。


  使得洛陽武庫和敖倉糧食不被叛軍所獲。


  使得周亞夫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包抄吳楚後路。


  若是沒有齊國,梁國必定失守。


  若梁失守,吳楚聯軍將會利用洛陽武庫和敖倉糧食的資源,再次武裝,屯兵函穀。


  哪怕攻不破,也會形成一個東西對峙的局麵,直接吞噬大漢半壁江山。


  對於劉啟、劉徹而言。


  齊王一脈,功大於過。


  兵力雖多,怪罪的可能性比較低。


  衛青沒有在士兵數目上糾結太多。


  剛才的問題隻是例行統計罷了。


  當務之急,他需要把問題轉移到另外一件事上。


  他的視線重新與劉次昌對視,微微一笑,語氣平淡讓人摸不清心中所想。


  “聽聞王太子與膠西王劉端,時有來往。可有此事?”


  劉次昌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搖了搖頭,咧嘴笑了,矢口否認。


  “算不上來往,隻是時而交流罷了,關係一般。”


  “哦?是嗎。”衛青笑眯眯的,“太子可知前段時間,膠西王的所作所為?”


  劉次昌淡定地搖搖頭,一口否認,“不知。”


  齊國與膠西相鄰,說不知是不可能的。


  用這個回答,隻為了兩邊都不得罪罷了。


  “王太子是聰明人,仲卿也不多說了。希望不要做出與膠西王相同的事情來,”


  “明白。”


  衛青的視線,一直聚集在劉次昌身上。


  笑容可掬,微微彎腰,長舒一口氣。


  “為了完成陛下的詔令,仲卿希望王太子幫忙做件事。”


  “君但說無妨。”


  衛青望著殿外漸深的夜色,淡淡地說道:“征調齊國可戰之兵,入臨淄,以備戰!”


  “啊!”劉次昌大驚失色,猛地站了起來,“侍中這是打算……”


  衛青扭過頭,麵無表情,“太子放心,本官並無好戰之心,這麽做,隻是為了震懾宵小。”


  “這……”劉次昌猶豫了,目光在宮殿內來回移動,


  當他看到案幾上裝斬蛇劍的錦盒時,雙手握拳,指甲按進手心,咬了咬牙,歎了一口氣,“唉…好吧……吾盡量征調。”


  “任務緊急,希望太子盡快征調。”衛青起身,拱手,莞爾一笑,“天色不早了,本官就先行告退了。”


  “恭送!”


  “留步!”


  ……


  一炷香之後,


  衛青領著人,從齊王宮內走了出來。


  趙破奴牽著馬,快步迎了上來,“侍中。”


  衛青接過韁繩,挑了挑眉,沉聲問道:“都安排好了嗎?”


  趙破奴露出一絲笑容,“放心!一切安排妥當!”


  “稷下兵家那邊呢?”


  “早就派人了。”


  “我知道了。”


  衛青扭頭,看著東方,眯著眼睛,叮囑,“派斥候,隨時監察膠西國動向。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匯報!”


  趙破奴拱手,“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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