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0章)
“這說明田成人都豪爽,辦事敞麵啊,”桂卿對胖子後邊這句話還稍微有些好感,於是便順勢恭維道,他就是這個賤脾氣,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喜歡順著別人來,“當然,這還是條件好的原因,要是沒那個條件想擺闊也擺不成啊。一切都是假的,隻有錢是硬的啊,席桌好看,那都是錢堆出來的。”
“到你結婚的時候那個場麵肯定也差不哪裏去,”他又就腿搓繩地恭維道,“肯定熱鬧喜慶,倍兒有麵子。”
高程竟然對此表示嚴重認可,這很出乎桂卿的意外。
桂卿冒著難以忍受的酷暑終於找到了兩人之間碩果僅存的那點共同語言,並沿著這條他辛辛苦苦地摸索出來的正確道路努力地陪死胖子繼續走下去,一起等著人家已然摟過和親過無數次的蒲豔萍小姐,那個在當年的大一新生看來已經是老女人的人。
在故作瀟灑的閑聊中他得知高程的工作已經落實了,人家很快就要到坐落在湖東區的市水文局上班了。這個消息讓他感到驚歎不已,其感受的刺激程度不亞於當場吃了一個二十年之後他才有機會碰到的牛油果,因為他自己的工作還沒點影子呢,人家已經確定到市裏上班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和高程雖然不是一個縣的人,但是家裏同是農村的,基本條件應該差不多,可現實的差距咋就那麽大呢?這才剛畢業多長時間啊,就已經拉開這麽大的差距了,那往後的日子還怎麽想啊?
而更讓他感覺驚歎的另一件事是蒲豔萍的工作居然也落實了,她考上了省裏的××生,被分配到了離青雲縣城極近的糧滿鎮任什麽助理,而且她很快就要去報到了。此事輕而易舉地就打破了“福無雙至”的老話,讓桂卿不禁感慨萬分,也讓他充分領教了什麽叫“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她享受副科級待遇——”高程輕飄飄地說道,好像這事就和到小賣部裏花兩毛錢買了個牙刷子一樣簡單。
“什麽是副科級?”桂卿來不及羨慕什麽,就連忙問道,青澀之意溢於言表,並且覺得“副科”這兩個字聽起來很難聽,就像小時候小夥伴們都討厭的“登記”二字。
“噢,副科級呀,就是副鄉長或者副鎮長這樣的級別唄,”高程這回說得倒是很有耐心,給桂卿普及起社會常識來一點都不嫌麻煩,“鄉裏邊的一二把手一般來講就是正科級,縣裏那些局的局長也是正科級。你像縣裏的一二把手就是正縣級,副縣長之類的就是副縣級,包括省廳裏的處長和副處長之類的,也對應著正縣和副縣,就是說縣和處是相等的,鄉和科是相等的、廳和局是相等的……”
“我的個老天哪,你真不懂這個嗎?”他在末了又詫異道。
桂卿此時隻能尷尬地笑笑,算是回答。
他確確實實不知道這些在很多人看來非常簡單的知識,他家裏祖宗十八輩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一個為官做吏的人都沒有,連個生產隊裏的小頭頭也沒出過,他哪裏知道這些事啊。他隻記得有幾回曾經騎車子路過××門口,親眼看到過兩塊大牌子,但是從來就沒仔細想過這個單位究竟是幹嘛的,又和他那微不足道的草根生活有什麽必然的關係。縣××他倒是知道的,通俗點講就相當於古代的那個什麽嘛,因為鄉裏還有個鄉××呢,不過村裏人都習慣叫它公社。高中畢業的時候他曾經和幾個要好的同學想去縣××裏麵的花壇去照張相,結果被人家門衛給趕出來了,相片當然也沒能照成。
今天這個大太陽看來曬得很值,因為他到最後總算是搞明白了××口和××口之間的區別,也粗略地知道了××和××這些單位大概是幹什麽的了。而後兩者他隻是在學課文的時候略微有點印象,大約摸地知道有這兩個機構,但是卻沒想到在小小的縣城也有這些聽著非常高大上的單位。他心中僅存的那點非常可憐的社會知識實在是和現實中的存在,即那些他曾經在無意間忽略的存在嚴重地對不上號,因此他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起高程來,且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個小子不簡單。
“怪不得人家能追求到一個城裏的女朋友呢,”他很正常地酸道,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但是又覺得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以後的路還長著呢,“而我就沒有那個能耐,隻能被動地當個電燈泡。”
他當然不好意思直接問高程是怎麽進的市水文局,他明白高程也不會主動詳談這個事的。正所謂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嘛,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況且他們現在還不是那種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隨後他又很自然地想起了考選的事情,此前他也曾經動過這個小心思,也曾經偷偷地買了幾本書來學習和備考,好在畢業之後多一條可能的出路。結果呢,人家招考的時間恰恰是應屆生外出實習的時間,大部分同學連知道都不知道有這回事呢,人家有門路的同學早就悄悄地考完了。對這個事學校也不貼公告,係裏的有關人員也隻通知學生會那幾個名人以及為數不多的幾個學生××,或者家庭有點小背景並且願意走這條路的同學,以此來減輕參考人員的競爭壓力。擴招後的極個別大學其良心究竟怎麽樣,這都是不用再辯論的事情了。他後來多少也想通了,這個事說起來也不能怪學校什麽,那些沒權沒勢沒背景的“三無”同學縱然是僥幸考上了,後來又能有多大出息呢?還不如把機會留給那些熱衷於此道或者擅於經營此道的人呢,因為人家在這個年齡段至少懂的回報,懂的事先投資,懂的利用學校的資源搶占先機。
正所謂投桃報李,有來有往,他也羞赧著拿出醜媳婦終歸要見公婆的勇氣,如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小時候向老師拿小板凳的樣子,告訴了高程他參加了縣裏組織的事業單位招考,而且已經過了筆試,報考的是縣水利局。通過剛才無意中進行的一番談話他才知道了單位竟然還分為事業和行政兩種,而水利局就是事業單位。在前期報考的時候他還真沒注意到“事業”這兩個字呢,他腦子裏對其一點理解都沒有,而隻依稀地認為那是端公家飯碗的,他要是僥幸考上了,從此以後就能揚眉吐氣地吃公家飯了。再往前四年,他曾經天真地以為考上大學就成了傳說中高貴而神聖的“非農業”了,就是吃公家飯的人了。盡管他一直都是花自己的錢吃自己的飯,或者說是花家裏的錢吃家裏的飯,但是這種朦朧的模糊的誘人的前景還是深深地鼓舞著他,使他像極了趴在玻璃窗戶上的蒼蠅,雖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但實際上眼前根本就沒有什麽出路。
高程像模像樣地扶了扶他的仿金絲邊眼鏡,兄長般慈厚而又溫和地鼓勵了桂卿一番,說依他的能力和水平考個縣水利局這樣的小單位肯定不成問題,就是比這更好的單位也未必就考不上。於是,努力地想象著這些美好的憧憬,桂卿陪別人等心上人的焦躁似乎又減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