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2章)
桂卿正興衝衝地說著呢,在快到驢肉店門口的時候忽然迎麵碰到了一個人,那就是他的高中同學趙維。這個趙維正撩著兩條羅圈大長腿,咧著一張填滿各種姿態齙牙的□□大嘴在街上走著呢,背上還拉著一個灰白色的蛇皮大口袋,像個討飯的人一樣,正麵就撞上了桂卿三人。如果除掉腿上和嘴上的兩大缺點,他絕對是個人見人愛的美男子,大高個,寬肩膀,蜂腰高臀,一對銅鈴般的大眼睛不時地射出耀眼的光芒,比十五的月亮都要強幾倍,盡管這個亮光裏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桂卿連忙熱情地和趙維打招呼,並問他到縣城幹嘛來了。他說是家裏正在蓋新房子,他坐公共汽車來縣城買五金電料等東西的。桂卿順嘴就問他吃飯了沒有,他直接說還沒吃。桂卿就硬著頭皮說那就一塊吃唄,反正也沒外人,他就利索地答應了。他雖然也明白一點“吃外頭不省家裏”的道理,但是又覺得這種臨時被邀請參加的飯局並不是必須還場的,況且他也不願拂了桂卿這個“同潦”的美意,因此在答應的時候心裏並無太大的負擔,好像撿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桂卿指著趙維向高程和蒲豔萍介紹道:“這是我的高中同學趙維,也是我的同潦,老家是南邊河涯鎮的。”
然後他又向趙維介紹對方道:“這兩位是我的大學同學,高程和他女朋友蒲豔萍,他倆是同一級的,但不是一個係。”
“同僚,難道恁倆是同事嗎?”高程果然詫異道,這讓桂卿感覺有點不舒服,“桂卿你不是還沒上班嗎,怎麽和他就是同僚了?”
“什麽,他叫趙維?”幾乎就是在同時,蒲豔萍滿臉調皮地笑著問道,“好奇怪呀,居然和電視劇裏的小燕子趙薇同名!”
“他是‘維護’的‘維’,”桂卿見狀連忙向不通本地風土人情的蒲豔萍女士解釋道,“和小燕子‘趙薇’的‘薇’屬於同音不同字,而且咱們這個是‘男趙薇’嘛,又不是女的。”
“我說的這個同潦,是‘窮困潦倒’的‘潦’,而不是‘官僚’的‘僚’,”趙維也十分爽朗地向兩位新朋友解釋道,好像這個世界有多稀奇似的,“以前俺和桂卿鬧著玩的時候互稱同潦,嗬嗬。”
聽完趙維甜不學的解釋,蒲豔萍突然又開懷大笑了,她不假思索地說:“那要是恁兩人一塊進監獄,又一塊戴腳鐐手銬的話,豈不是得叫‘同鐐’了嗎?”
大家都懷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嗬嗬大笑起來,蒲豔萍也意識到了這個延伸並不恰當,或者說並不怎麽討人喜歡,有悖於她大學畢業生和副科級人物該有的水平,於是就不好意思起來,稍微臉紅了一會。
桂卿不願意把同潦的話題繼續深入下去,於是就打住道:“走吧,趁著現在人不多,咱先進去,一會可能就沒地方了。”
他隨手掀開兩扇沾滿斑斑油跡的塑料門簾子,一幹四人就進了驢肉店,滿滿的肉香味混和著多種難聞的中藥味馬上撲鼻而來。待大家進店之後,他好想像《水滸傳》中的阮小二一樣,拿著猛勁大聲地道一聲“大塊的肉給灑家切上十斤來”,可惜他現在還沒有那樣雄厚的資本,但又不能表現得太窘迫太小氣了,於是就壯著膽子要了二斤驢肉分成四碗,外加油炸花生米和麻汁拌豆角兩個涼菜,素炒土豆絲和素炒豆腐幹兩個熱菜,一小筐剛出爐的熱鋼貼子,四瓶本地產的北極圈啤酒。
望著香氣撲鼻、熱力四射、喝了之後肯定非常滋潤的一頓大餐,他都忍不住要流口水了,同時心中暗想:“他×××,驢肉湯真他××好喝啊,聞著就饞人。”不過,一想到父親天天趕著個毛驢車去給人拉磚拉石頭時辛苦異常的樣子,他又覺得實在咽不下去這個驢肉湯,好像這碗裏的驢肉就是從他家的驢身上一刀一刀割下來的一樣。
吃飯自然要有說法,喝酒自然要有講究,不然人家憑什麽吃這個飯,喝這個酒啊?人家又不是沒吃過沒見過的下三濫、土鱉。為了讓三位好友吃得坦然,喝的舒心,消費起來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他故作瀟灑地舉杯勸道:“都說一輩子同學三輩子親,來,咱們為了同學情誼,碰個杯。現在高程兄弟、蒲豔萍師妹是愛□□業雙豐收,趙維兄也要成家立業,正兒八經地混社會了,我祝你們以後事事順心如意,越過越好,也希望咱們以後常聯係,常來往,友誼常在,啊。”
“同祝,同祝。”三人和他共同舉杯,開始喝了起來。
桂卿此時隻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啤酒就放下了手裏的杯子,他哪裏敢順著性子使勁喝呀,他怕一會喝多了,兜裏的錢不夠結賬的,那就醜到家了。在如此炎熱的夏天裏喝啤酒,要是真放開肚子亂喝一氣,簡直就和喝涼水似的,他當然不敢盡興喝了。
不大的酒桌上,意氣風發的高程隨便講的一個笑話讓他幾乎記了一輩子,其大致內容是這樣的:“都說親家之間的關係最不擔待事了,我今天就說一個親家之間吃飯的事。說是田成有一個老頭去走親家,中午親家留他吃飯,但是招待得很不好,他就有點生氣了。吃飯之前他就問親家了,說親家,恁家裏有菜刀嗎?親家說有啊,你要它幹嘛?他說,我把我來的時候騎的那個毛驢給殺了,一會咱好炒個辣驢吃啊,這不又多了一道好菜嘛。親家就說,那一會你怎麽回去啊?他就說,一會我就騎著恁家的雞走。親家一看,實在沒法了,就把家裏的雞殺了,炒了個辣子雞端上桌。喝酒的時候,這家夥又嫌親家給他倒酒太摳了,於是就問親家,恁家有鋸嗎?親家說有啊,你要它幹嘛?他就說,親家你每次倒酒的時候都倒不滿杯子,杯子的上邊根本就用不著,我幹脆把杯子的上邊給鋸掉算了。親家一看,就知道他什麽意思了,趕緊又拿出一瓶酒來,每次都給他倒得滿滿的。等吃完飯喝完酒了他又問人家,說親家恁家有鞋底嗎?親家又是一愣,不知道他又是什麽意思,就問他要鞋底幹嘛呀?他就說,親家呀,我拿鞋底照我的臉使勁打幾下,我把我的臉打得紅撲撲的,就和喝多了一樣,顯得親家你今天招待得好,這樣的話你的臉上也顯得好看呀……”
後來天也談足了,地也說夠了,友情也敘盡了,國內國際形勢也都分析完了,實在是無話可談了,高程也幫著蒲豔萍把她碗裏的大部分驢肉給消滅光了,正式起場的時候也到了。
“俗話說酒無盡話無盡,”桂卿及時地總結道,生怕總結遲了會出問題,比如趙維或者高程一高興,再來一瓶,“要是吃得不好,喝得不盡興,那就怨我,下回咱再補。”
“來,杯中酒,都幹起!”道辭完之後他又倡議。
說完這話,他一仰脖子,把杯子裏剩的一點酒底子喝得不留一分,然後起身就去結賬,其他三人也未甚推讓。
總共八十六塊錢,還好,沒超標!
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不敢想象,如果真超出預算他該怎麽辦?
裝好飯店老板娘賞賜回來的還帶著些許驢肉腥臊氣味的四個銀光閃閃的硬幣,他和他們說起分別以後各自怎麽走的事情。
趙維要坐公共汽車回河崖鎮,繼續他那被桂卿意外中斷的江湖行程,恰似古代武林高手獨孤求敗的行程。高程則要陪著蒲豔萍去糧滿鎮提前考察考察,因為鎮上說給她安排好了房間,她隨時可以住進去。既然她可以住進去,那麽他就可以住進去,反正他和她是一體的,幹什麽都能同進同退。他們想先買點臨時用的東西,順便去整理一下房間,回頭有關單位會統一帶著這批頭戴光環的人正式報到。
趙和高、蒲二人恰好順路,都是往南去的,因此可以同坐一班公共汽車,隻是高、蒲先下車而已,於是他們便結伴去汽車站等車去了。
桂卿就獨自騎車子按照原路向東,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來,他還沒搞清楚高程和蒲豔萍是從哪裏來的這個問題呢,或許是高程曾經說了,但是他沒怎麽注意。現如今他隻好開動起剛補充完驢肉的腦筋猜想起這個問題來,但是後來卻對各種可能的結果都不太滿意,他索性就不去想這個事,轉而認真地反芻起剛才吃到胃裏的驢肉了。在反芻了半天之後,他不禁慶幸起自己的英明偉大來,幸虧沒多喝啤酒,倘若喝多了酒,一是結不了帳丟人現眼,二是萬一嘔吐了,豈不可惜了這些上好的驢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