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60章)
這天,桂卿早早地來到辦公室打掃完了衛生提完了開水,正準備坐下稍微歇會兒呢,突然從門外進來了一個看起來有點神神乎乎的中年男人。這個不請自來的人雖然長得灰頭土臉的毫無氣質可言,但是卻頂著個禿了一大半的標準英國式鹵蛋腦袋,腦袋直挺挺地端坐在一大截粗壯的脖子上,脖子又直挺挺地栽在一個石頭般僵硬的身子上。來者穿著一身半新半舊的嚴重不合時宜的灰色中山裝,顯得特別的不倫不類。他年齡約莫四十多歲左右,正是屬驢的美好年紀,如果能成功的話大約也該成功了,如果不能成功的話估計也就是眼前這個熊樣了。
桂卿雖然還清晰地記得“臉大脖子粗,不是司機就是夥夫”這句老話,但是他並不敢僅憑一點莫須有的猜測就貿然斷定對方是什麽人,以及來此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以貌取人不是他的習慣做法,在弄不清對方什麽來頭的情況下他還是要以禮相待的。在他的潛意識裏還天真地以為,說不定對方是哪個重要人物的重要親戚或者是某個大人物派來悄悄考驗他的人呢,所以他必須得提高警惕,謹慎對待,絕不能出半點差錯。通常那種髒兮兮的地攤雜誌或者在火車站附近出現的落滿灰塵的小報紙等以惡俗、庸俗和低俗為主要氣質特征的讀物上,經常會刊登一些非常類似的所謂奇聞異事和巧合偶遇等狗屁心靈雞湯或者哲理故事,來機械地宣揚一些諸如“細節決定成敗”“今天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貪小便宜吃大虧”和“吃小虧賺大便宜”之類的鳥理念。基於這種已然幼稚到極點的刻舟求劍式的愚蠢考慮,他目前還不能完全排除眼前的人就是那種故事性的套路性的人物的可能性。
萬一對方大有來頭呢?
這位看似肩負某種神聖使命的,表麵上看起來十分齷齪、低級和下賤的,甚至笨得像頭豬一樣的人,眼下卻顯得很有些逼人的氣勢,但見他徑直地邁著四方步,很坦然地走進了大辦公室,然後斜楞著眼劈頭蓋臉就問桂卿:“你就是新來的?”
“對啊,我才來沒多久,還請您多多關照啊。”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張桂卿。”
“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24。”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同州大學。”
“同州大學哪個專業?”
“水利專業。”
“你老家是哪裏的?”
“就是咱北溝鄉北櫻村的。”
“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是通過公開招考進來的。”
麵對眼前這個問話十分粗魯無理的不速之客,桂卿雖然覺得十分別扭和討厭,也感覺特別壓抑和窩火,但他還是耐著性子仔細地回答了對方所有的問題。他覺得這種人說話簡直太沒素質,太沒禮貌,也太沒腦子了,進來啥也不說,就這麽牛皮哄哄地直接盤問他,而且搞得跟某些部門的人帶著尚方寶劍審案子似的,難道這家夥就不怕萬一自己來頭太小,會吃不了兜著走嗎?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怎麽知道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啊?他怎麽知道這家夥到底是什麽背景,什麽來頭啊?就算這家夥是前來辦事的普通老百姓,那他也得好生地接待呀,否則事後還不知道又會被別人拿去怎麽編排他呢。
反正他也想了,遇見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寧可自己多想點,考慮得全麵一些,也不能讓人家抓住他待人接物不禮貌的把柄。表麵上吃點虧就吃點虧吧,一切先忍著,等以後弄明白了再說也不遲。
“請問您是來找哪位的?”待那家夥又冷冰冰、直愣愣、非常機械地問了十幾個類似的問題之後,桂卿實在是感覺對方有些不可理喻了,於是就抽空反問了他一下,“您有什麽事我能幫忙的嗎?”
“你們的一把手是薑月照吧?”那個人對他的話置之不理,仍然繼續牛氣衝天地自顧自地盤問道。
“是。”
“辦公室主任是劉寶庫吧?”
“是。”
“這邊的兩個副局長是唐禮坤和馬中駿吧?”
“對,”桂卿板正地答道,同時又忍不住問了一下,“哦,對不起,請問一下,您是哪位呀?”
“你家裏姊妹幾個?”那個人並不理會他的問話,而是繼續非常偏執地問下去,簡直和個治不好的神經病似的。
“三個。”
“你是家裏的老幾”
“老二。”
“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張道武。”
“你媽媽叫什麽名字?”
“薄春英。”
桂卿到這個時候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腦子真有問題了,根本就不是什麽未知的神秘方麵派來考驗他的人,也絕對沒有什麽特殊而又強大的背景,因而他便假裝和顏悅色地告訴對方:“不好意思,請您稍等一會,我去一下廁所,好不好?”
如此說著,他就走出了門外,並躲到樓梯後邊悄悄地觀察著那家夥的一舉一動,看看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那家夥見屋裏沒人了,沒有可以盤問的對象了,大概也感覺無趣得很,就像一條流浪的野狗一樣溜溜達達地出了辦公室,往樓下別的地方繼續溜達去了。
他見那家夥確實走下去了,腳步聲也徹底聽不見了,才從樓梯的另一邊繞回辦公室。回到屋裏後,他一邊喝茶解悶,一邊使勁琢磨著剛才那家夥到底是來幹什麽的,為什麽要問他那麽多問題。難道說那家夥是本縣某些部門派來查崗的?或者是上級哪個部門派來暗訪的?再或者是哪個大人物安排來暗中考察他的?
都有點像,但好像又都不是。
不久之後,屋裏的其他人都陸續來上班了,他忍不住把早上遇到的情況簡單地向大家說了一遍,結果還沒等他說完呢,渠玉晶就帶頭哈哈大笑起來,連眼淚都要快流出來了,蘇慶豐和劉寶庫也跟著嘿嘿嘿狂笑不止,搞得他莫名其妙的很是狼狽。
“你知道他是誰嗎?”接著,渠玉晶先問了。
“我哪知道他是誰啊?”他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管是誰,我也不能隨便得罪他呀,恁說是吧?”
“他呀,就是北院政工股那個鄭明會的親哥,叫鄭明秋,”蘇慶豐抿著嘴笑道,一看就是開心得要命,他似乎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他就在咱院裏負責燒鍋爐,別的什麽也不會幹。”
“咦,那我怎麽去鍋爐房打開水的時候從來沒見過他呢?”桂卿滿臉羞愧地問道,他大概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這家夥就喜歡做幕後英雄,”劉寶庫嘻嘻哈哈地插言道,他的心情應該和別人是一樣的,“他外號叫‘爐長’,每次咱院裏來了新人,他都要過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盤查一頓,比派出所審賊問得都仔細,然後回去記在他的小本子上。”
“據說這一招是跟他老爹學會的,”他又補充道,“他老爹可是個老革命了,可惜怎麽就生了他這麽個混蛋兒子啊。”
“所以說啊,”渠玉晶接著補充道,看來是嫌劉寶庫說得不到位,沒水平,語言上太平鋪直敘了,缺少曲折動人的意味,“對這個大樓裏的人,沒有誰比他更了解情況的了。他手裏有滿滿一大本子特別詳細的資料,記錄著這個院子裏每一個人的基本情況,比專門管戶籍的人都厲害,所有的單位幹人事政工的人和他比起來那都是憋時。”
“前幾天我還納悶呢,”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都笑得合不攏嘴了,仿佛這個屋裏隻有她才是真正能說會道的人,別人不過是徒有虛名或濫竽充數罷了,“咱單位來了個小青年,爐長他老人家怎麽還不來查戶口的,可巧今天他就來了,隻是最精彩的部分我們沒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