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懂事
樓婉婉輕皺眉梢,一臉愁苦道:“哪有那麽容易。” 說罷她看著景楚,眸光帶了些激動,急切道:“要是有景伯伯的推舉……”
“哎呀。”景楚沒等樓婉婉話說話,就小聲驚呼打斷了她,她一臉歉然道:“我剛剛沒跟你說嗎?爹爹以為我落水是樓姐姐你推的,所以現下好不待見樓家。往後你再來丞相府尋我,也要像今日這般把自己當成客人,不能隨性而為了。不然爹爹肯定會派人來攆你。至於你樓伯伯的尚書之位,算了吧,爹爹不給樓伯伯施壓就是萬幸了,肯定不會幫樓伯伯的。”
“什麽!”樓婉婉驚叫出聲,溫婉麵容此刻驚怒交加,扭曲到了極致。她猛地轉頭朝半眯著眼眸,撐著下巴賞花賞得有滋有味的景楚看去。後者恍若未察,紅唇勾勒出一抹淺笑,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樓婉婉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不停交錯變化,就像她此刻一團亂麻的腦海。她等了一會兒見景楚似乎沒有開腔的打算,急得舌尖冒火。她雙手抓在風窗窗沿上,因為用力關節處泛白。
躊躇了一會兒,樓婉婉隻得主動問道:“你,你難道沒跟景伯伯解釋嗎?”說完她舔了舔幹澀的唇瓣,嗓子眼幹得發疼,像一根根細細的繡花針密密麻麻的紮在喉頭。
景楚冰冷的視線掃過那雙帶著微微顫抖的手,噗嗤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道:“有什麽好解釋的,樓姐姐方才不是說了不在意嗎?這樣不是正好,省得我和爹爹還要為這事爭個對錯。”
“可是……”樓婉婉話還沒說完,便又被景楚打斷。
“難道樓姐姐方才大義凜然的話都是騙我的?”景楚麵露懷疑看著樓婉婉,神色帶了些冷漠。
一句話堵得樓婉婉啞口無言,再多勸景楚去和景培正解釋清楚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幹巴巴地說:“……當然沒有,妹妹開心就好。”
“那就好。”景楚的表情變得極快,前一刻還黑著臉神色不耐煩,後一刻麵若桃李的小臉上就重新掛上了笑容。
可憐樓婉婉此刻如坐針氈,全身血液氣得都快倒流了。她正打算提出告辭的話。景楚卻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她:“我聽爹爹說,那日是修王殿下送我回府的,姐姐怎麽沒有一道來呢?”
又是一個讓樓婉婉心驚肉跳的問題。她為什麽沒來,當然是去處理那天有可能知情的下人們了。她和修王殿下合謀將丞相府嫡女推下水,又做戲來了一場英雄救美。這樣的事要是被人傳揚出去,別說她了,便是修王殿下恐怕從此都會麻煩纏身,焦頭爛額。
“那日姐姐也受了驚嚇,所以才早早回府歇息了。”樓婉婉盡量讓自己語調聽起來輕鬆些,不至於露出馬腳。
景楚了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樓姐姐去忙大事了呢。嗬嗬。”
樓婉婉硬是被景楚折磨得一顆心七上八下,比打一天的馬球還要累。
“小姐,藥涼了,你該喝藥了。”錦瑟小聲提醒景楚。
景楚聞言明豔的小臉立時皺成一團,那模樣,要多抗拒有多抗拒。
樓婉婉逮著機會,連忙道:“妹妹身子剛好,姐姐就不耽誤你休息了。”
景楚眼皮耷拉了下,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懶洋洋道:“樓姐姐慢走。”
樓婉婉咬緊牙關疾步往外走去,她怕再呆下去會被景楚逼出脾氣,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
景楚撐著下巴冷眼目送樓婉婉步履匆匆,逃跑似的衝出桃園,心中翻滾的恨意幾乎化成實質性的利箭,一箭又一箭,將樓婉婉射得千瘡百孔。
前世的記憶雖然稀裏糊塗,但景楚知道樓婉婉今天必定會來丞相府看望她這個病人,所以等爹爹娘親和阿兄離開後,便馬不停蹄的收拾打理自己。
前世她自命不凡,沒愛上秦陌止以前,隻會用琴棋書畫來消磨時光,覺得女兒家的華服美飾俗不可耐,所以從不沾染胭脂水粉。後來因為秦陌止,她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給他,理所當然的開始在意珠寶首飾和胭脂水粉,精致的妝容、華美的服飾都是她用來吸引秦陌止的手段。而那個時候,樓婉婉總會在她耳邊說幾句貶低她的酸溜溜的話。
有了前車之鑒,景楚今日才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果不其然,樓婉婉差點壓不住心底的嫉妒。到底還隻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遠不及前世手段百出的心機高明,稍微激她一下,便潰不成軍。
景楚單撐著腮,手指摩挲著耳垂上的白玉耳墜,問錦瑟二人:“你們說在樓婉婉眼裏,我是不是蠢笨無知,便是被她當槍使,我也會感激涕零。”
錦瑟和皎月麵麵相,不知道小姐為什麽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還是錦瑟率先反應過來,她遲疑道:“……小姐現在是不喜歡樓小姐了嗎?”
“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景楚笑眯眯地道:“一味的放縱反倒讓她越來越不知輕重。我貴為丞相府嫡女,是金陵城數一數二的貴女,她算得了什麽?巴著我也就算了,有了高枝便想推我進火海,美得她了。”
錦瑟大驚:“小姐的意思是,那日確實是樓小姐把你推下水的!”
“除了她還會有誰!”皎月氣哼哼道:“月霞那個小蹄子就是故意被派出來引我們離開的,過了早膳又還沒到用午膳的時候,好端端的買什麽玉食齋的飯菜。”
錦瑟霎時理清了頭緒,隻覺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她忙道:“小姐,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告訴相爺,讓他為你做主。”
“這事不急,爹爹忙於朝政,不要為這點事去打擾他,何況我已經有好法子懲治她了。”
錦瑟還想勸:“可是……”
景楚擺手打斷她,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樓婉婉這麽做的理由嗎?或者說,你難道不想知道她身後的人是誰嗎?為了永絕後患,我們還是要把事件捋清楚才行。”
皎月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小姐說得對,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景楚輕笑一聲:“知我者皎月也。”
景楚沒逍遙多久,便被錦瑟端來的藥熏得滿臉苦澀。有心不喝藥,卻抵不住皎月和錦瑟兩人輪番上陣的軟磨硬泡。
最終,景楚是苦著臉磨磨唧唧喝完一碗黑魆魆又苦兮兮的藥的。
府醫開得藥都帶有助眠功效,景楚吃完三顆蜜餞就有些瞌睡難擋,便順勢倒在床榻上休憩。
景楚不由得好笑,短短一天時間,她倒是盡用來打盹了。這般想著,眼皮也越來越重……
景楚一覺睡到傍晚,醒來府中已經掌燈,晚膳時間已過,錦瑟便吩咐小廚房準備了一些清粥小菜當做夜宵。
草草用過一點南瓜粥和爽口小菜景楚便放下碗筷,夜宵食多亦積食,景楚一向自律。
夜色降臨,銀白的月光灑在地上,院中蛐蛐歡快叫聲,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夏日的天也隻有晨風和晚風帶了些涼意,微風卷起花卉噴湧的香味,帶出一道芳香之路。
景楚獨自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微微仰頭看向夜空陷入沉思,月色如醉,聖潔的光輝灑在她的臉上,仿佛給她戴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像墜入凡塵的仙子,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她會不會逐月而去。
對於自己就是朦朧美景中的靚麗景色,景楚無知無覺。
她正陷入自己給自己造就的囚籠裏,不可自拔。
前世因為她的任性妄為,害死了景家所有人,到了最後,隻剩下她一人獨活深宮。
一滴清淚從景楚眼角滑落,她閉眼掩去眸中悲傷,可切身經曆過的悲慘往事,又哪裏像輕飄飄的一滴淚珠,落下了便落下了。
無辜之人枉死,身負罪孽的她卻還好好活著,她欠下的罪孽太多也太重,有生之年也不知她是否能還得清,還得完。
還有那些害她景家滿門被滅的惡人!
秦陌止!樓婉婉!樓開懷!
景楚攥緊拳頭,迷離的桃花眼中殺意一閃而逝。
此生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錦瑟和皎月站在不遠處守著,她們明明看到小姐俏生生的坐在那兒,卻荒唐的覺得,坐在那兒的是一個被壓抑悲痛情緒包圍,失去了靈魂的空殼。連她抬頭看向月空的目光都帶著濃濃的悲傷,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錦瑟。”皎月扯了扯錦瑟的衣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擔心。
錦瑟拍了拍她的手,提步走到自家小姐身旁,輕聲道:“小姐,院中風大,你還是回屋吧。”
景楚緩緩轉頭看著錦瑟,錦瑟之前看不到的另一邊臉暴露在她視線中,上麵的淚痕尤為清晰。
“小姐怎麽哭了?”錦瑟急急摸出手絹為她拭淚,滿眼心疼,“小姐可是難受了?我這就去喚府醫過來。”
皎月也急急忙忙跑過來,看到小姐臉上的淚痕,心疼得不得了。
“不用。”景楚搖搖頭製止了她們去喚府醫的舉動。她深深看了她們一眼,又將目光看向滿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