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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身殞之時

  趙懷驚萬萬想不到,他前腳剛離開長樂宮,就有守在外麵的小太監匆匆給皇後報信。


  沒過多久,一陣環佩叮當聲,一群不請自來的人便出現在了長樂宮中。打頭的女子身著以紅黃兩色為主的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服,袖上繡著大朵雍容、鮮豔無比的牡丹花,朝服的外袍很長,隨著女子的款款步伐律動緩緩搖曳,煞是好看。走在她身側的公公半彎著腰,小心伺候著快他半步的女子,跨過宮殿門檻時,他像捧著價值萬金的珍寶一樣捧著一隻白皙玉手,配合著對方的步伐,緩緩朝秦楚歌的走來。


  這便是趙國當朝皇後——柯媛媛。


  鳳冠霞帔,通常隻有在大的慶典或是宮宴上才會有穿戴,此刻柯媛媛打扮得如此隆重,卻隻是為了奚落秦楚歌這個曾經的趙國皇後。


  “哎呀,姐姐這是怎麽了?怎的吐血了呢?”看著昔日高高在上、驚豔無雙的人如今狼狽不堪、慘不忍睹,柯媛媛不禁執起手絹掩唇,低低笑出聲。


  秦楚歌沉如死水的眸子微轉,緩緩支起身子,她的目光並未看向柯媛媛,而是看著地上自己吐出的血液,語氣淡淡道:“你與趙懷驚當真絕配。”


  柯媛媛聞言一愣,奇怪秦楚歌突如其來的誇獎。不過雖不明所以但她還是高傲的篤定道:“本宮與皇上自然是相配的。”


  “是啊。”秦楚歌勾唇諷刺道:“一樣的不要臉。”


  “你——!”柯媛媛怒不可遏,指著秦楚歌正欲發火,卻又忽然想到什麽,她眼珠一轉,故意歎了口氣,一臉無奈模樣道:“本宮知曉如今姐姐不得皇上喜愛,心中難免怨懟,不過又能如何呢,相信姐姐你也知曉,這世上之事唯有感情不可勉強,皇上不喜你,所以你便被廢;皇上喜歡本宮,所以本宮為後。”她邁著細碎的步子圍著秦楚歌轉了兩圈,滿臉厭棄:“瞧瞧,曾經風光無限的秦皇後如今卻低賤到連宮女都不如,當真是造化弄人呀。”


  秦楚歌終於抬頭看向一臉矯揉造作的柯媛媛,語氣緩慢而自矜:“不過是個後位罷了,你以為我稀罕嗎?”


  明明柯媛媛才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奇怪的是,此刻氣勢驚人的卻是境地狼狽的秦楚歌,她與生俱來的高傲和丞相府深刻的內涵促使她即使曆盡磨難也不會露出絲毫怯懦。


  曾經秦楚歌越是優秀、大度,柯媛媛便愈是嫉妒、憎恨她。所以她千方百計爬上皇後的位置,本以為秦楚歌一定會惱羞成怒,變成她意想中的跳梁小醜,供她恥笑。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她的期望落空了,因為在秦楚歌眼裏,她穿在身上的鳳冠霞帔仿佛隻是一件廉價的、普普通通的粗麻灰衣,她甚至不會多看一眼。


  “嗬——”柯媛媛冷嗤一聲,眸中帶起惡毒的冷意,“稀罕如何?不稀罕又能如何?總歸現在都不是你的了。秦楚歌,現在裝大度未免太晚了。”


  “看看你現在落魄的模樣,哪還有當初在丞相府的風光無限。”柯媛媛伸手瞧了瞧指甲蓋上描得一絲不苟的大紅蔻丹,打理得精致的麵容上露出滿意神情,她勾唇徐徐道:“同你一起長大,本宮也曾有喜有怨。喜的是,每每去丞相府找你玩耍時,本宮就能如願見到皇上:怨的是,那時的皇上滿心滿眼裝的全是你,把本宮的付出全都拋諸腦後!本宮不服氣,本宮有恨。不過本宮也知道,你的風光日子不會太久,就算皇上暫時被你迷惑住又如何?他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利用丞相府。就算你才學淵博又如何?比起才學女子更應具有賢良淑德、端莊典雅的品質,而你,自命清高又帶天生病骨,常年泡在藥罐子中,連魚水之歡尚不能滿足皇上,試問,你有什麽資格坐在這母儀天下的位置上?”


  說到此處,柯媛媛臉上呈現癲狂之色,瞪眼看著秦楚歌,尖利道:“秦楚歌,你知道我等你秦家覆滅等了多久嗎?你知道我鳳袍加身的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所以……秦家的慘事,你柯家一開始就有參與?”秦楚歌漆黑的眸子一錯不錯注視著柯媛媛,仿佛來自深淵的惡鬼,一口咬住獵物的,便能將獵物的魂魄從骨頭縫裏扯出來。


  “哈哈哈——”柯媛媛倨傲的昂起頭,瘋狂大笑。忽而又猛地收聲,低頭看向秦楚歌,譏諷道:“你說呢?曾經本宮被你壓著,本宮的爹爹也被秦舒培壓著,於我柯家而言,秦家早就該滅亡了!”


  即便心中篤定,然親耳聽見柯媛媛怨懟的言辭,秦楚歌仍然怒不可遏、悲痛萬分,一時氣急攻心下,竟“噗”的吐出一口血。


  “好一個柯家!”秦楚歌含恨瞪著柯媛媛,費力的一字一句道:“狼子野心,當真是狼子野心呀!我秦家對你一片赤誠,你們從歙州升遷回金陵無根無基,若不是得我秦家照拂,柯輝哪能謀得尚書一職?!柯家哪能迅速立足於金陵?!你們恩將仇報的所作所為天理難容!柯媛媛,你們柯家全都不得好死!”


  “住嘴!”柯媛媛怒吼一聲,指著秦楚歌道:“秦楚歌,你有什麽資格說這些?你莫不是忘了自個兒年少時極其惹人嫌,整日裏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連個談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是本宮沒有嫌棄你那副作態,願意與你做友。”柯媛媛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發絲,一臉漫不經心,“你可知道與你相交雖不過幾年光陰,卻也足夠本宮難受許久。如此,你難道不應該感激嗎?你秦家難道不應該回報嗎?至於誰不得好死……”柯媛媛微微一笑,冷聲道:“本宮馬上就讓你知道,來人!”


  都說殺人誅心,柯媛媛一番話實實在在誅了秦楚歌的心。她恨所有傷害秦家的人,但她最恨的永遠是自己,她的罪行罄竹難書,如果她沒有生在秦家,秦家一定不會落到今日的下場!


  秦楚歌癱趴在地上,幹枯瘦弱的素手死死拽住心口處的衣袍,心髒撕心裂肺的疼痛,痛到極致,連眼淚都再也流不出來了。


  “兜兜轉轉……自始至終……罪不可恕的人始終是我……”秦楚歌瘋似哭似笑,絕望取代滄桑,此時此刻,她的靈魂已經失去了。


  “娘娘。”李公公端著放有白綾的托盤彎腰走了進來。


  “姐姐心急,你便送她上路吧。”柯媛媛看著像狗一樣伏在地上急急喘息的秦楚歌,臉上寫滿了暢快,曆經數十年,她終於徹徹底底的贏了秦楚歌!

  “奴才遵旨。”說罷李公公立刻上前幾步,他動作凶狠的扯住秦楚歌的頭發把她拖起來,飛快的將白綾圍繞兩圈纏在她脖子上,接著雙手各持一端用力一拉,白綾勒住秦楚歌的脖頸致使她的頭顱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向後揚去。


  伴隨著一陣骨頭迸發出清脆的“嘎吱”響聲,秦楚歌瞪大雙眼、長大嘴巴,雙腿在地上死命蹬著,雙手徒勞無功的抓著脖頸上的白綾奮力掙紮。


  終於要死了……


  透過血水模糊的視線,秦楚歌看到得意洋洋的柯媛媛;看到大殿外灰蒙蒙的世界;看到她正直無私的爹爹、她善良恬靜的娘親和她豐神俊朗的哥哥;看到她秦家全府上下三百七十一口人的冤魂……


  她的秦家,全部含冤枉死,她秦家所有的忠奴,悉數枉死,悉數枉死!


  她怨!她恨!


  趙懷驚!柯媛媛!柯輝……!所有殘害她秦家的人!秦家有女秦楚歌,此刻以血立誓,以魂為本,詛咒他們所有人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


  禦書房“啟稟陛下,皇後娘娘去了長樂宮。”侍衛垂首跪在地上。


  “碰——!”


  趙懷驚拍案而起,擰眉質問出聲:“誰準她去的!”


  侍衛當然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一股不祥的預感蔓延開來,趙懷驚突然發覺自己的手腳正顫抖不已,心髒仿佛破了一個大洞,空落落的。


  “滾開!”趙懷驚一腳踹開侍衛,匆匆趕往長樂宮。


  跟在他身後的王公公不禁咋舌:這般慌亂的陛下他從未見過。


  不論趙懷驚的動作有多快,一切終歸是晚了。


  空曠的大殿裏纏繞在秦楚歌脖子上的白綾還在收緊,趙懷驚一掌劈開擋在眼前的人,大吼:“住手!”


  “參見皇上。”一群奴才窸窸窣窣跪在地上,李公公更是被趙懷驚一腳踹飛。


  一個眼神也沒給柯媛媛,趙懷驚抖著手扶起早已氣絕身亡的秦楚歌,如同墜入冰窟,由內而外的趕到寒冷。


  “楚歌……”趙懷驚扯開嘴角,包含期許地喚著秦楚歌的名字。


  他以為卑微的態就能迎來奇跡,可事實告訴他,死去的人永遠不會給予他回答。他用力壓著胸口大口喘氣,整個胸膛都在一起一伏,額上更是青筋暴出。


  “陛下……”柯媛媛被這一幕灼傷了眼,她試圖影響趙懷驚。


  “柯媛媛!”趙懷驚猛地看向她,遍布血絲的雙眼呈現凶狠的目光,如同猛獸一般欲要將她撕碎,牙齒咬得哢哢作響:“你殺了她!”


  柯媛媛被他的目光盯得脊背發涼,不由得一哆嗦,說話也沒了底氣:“陛……陛下不是說過要處決她的嗎?”


  “混賬!你有什麽資格處決她?!朕何時下旨要處決她?!”趙懷驚又痛又怒,他用力抱緊懷裏的脖頸斷裂的屍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本該有的顏色,他縱然生氣,縱然惱恨,但他從來沒有真真正正的想過要殺死她。


  但是該死的柯媛媛!


  她竟然敢!!

  她怎麽敢!!!

  “陛下,罪臣之女死不足惜,陛下是要為了她怪罪臣妾嗎?”柯媛媛尖叫著質問出聲。趙懷驚看向秦楚歌難掩的柔情深深刺痛了她,讓她顧不得天威,開口咄咄逼人。


  “柯媛媛,你真該死!”趙懷驚眼神凜冽,如同看死人一般看著柯媛媛,一字一頓道。


  ——柯媛媛,你真該死!

  這是一句遍布殺意的話。


  柯媛媛突然像是被什麽抽去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地,頭上的首飾也隨著她的動作散亂落地。她用乞求的目光看著趙懷驚,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意,近乎乞求地問道:“陛下,你愛臣妾嗎?”


  趙懷驚俯下身子抱起秦楚歌的屍體,滿臉嫌惡的掃過含情脈脈看著自己的柯媛媛,麵對她期待的目光,趙懷驚冷漠地嗤道:“愛你?憑你也配?”


  “柯媛媛,你柯家不過就是朕養的一條狗,一條狗竟敢反咬主人,你該死!你蘇家該死!”如果可以,趙懷驚恨不得立刻讓柯媛媛血濺三尺,但他低頭看著懷裏的屍體,不,他不想浪費時間在不相幹的人身上,他的楚歌在睡覺,他不能吵醒她。


  趙懷驚抱起秦楚歌的屍體大步朝殿外走去。


  柯媛媛最後一絲理智也被這一幕燒斷了,她開始肆無忌憚的大吼大叫:“哈哈哈,你愛她!你竟然愛上了她!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陛下!她死了!秦楚歌已經死了!她恨你,她到死都恨著你!”


  趙懷驚前行的腳步微微一頓,隻一刹那便繼續前行,除了他身上散發的冷冽氣勢更為陰沉了些,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但一切早已翻天覆地。


  “她死了!她死了!”柯媛媛從地上爬起來,鳳袍已沒有早先整潔的模樣,她淚流滿麵,時笑時哭,狀如癲狂的哭喊著:“陛下!陛下!”


  可她的陛下隻語氣寒冷如冰吩咐侍衛:“殺了。”


  “是。”侍衛恭敬彎腰後,提劍朝柯媛媛走去。


  “不……不,不要!陛下!陛下饒命呀,陛下……”


  ……


  景和十一年,皇後柯媛媛染病身亡,同年丞相柯輝私吞軍餉,斬首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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