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這一天,老胡已經與大毛認識超過三個月了。老胡來到教堂,找神父,要進行告解。
老胡這次來,專門挑了一個沒什麽人的時間。即使有別的信徒在,告解也是一個不許第三人聽到的事情。但老胡還是覺得人越少越好。究其根本,告解是向上帝訴說,請求贖罪。隻是因為老胡見不到上帝,所以隻能對告解室另一麵的神父訴說。也幸虧是對神父說,老胡的話,對上帝其實是說不出來的,隻能對人說。
在一段讀經結束之後,老胡迫不及待似的開始了訴說,頭一句就是:“我受不了了,我要弄他。”
神父聽了,一哆嗦。
這位神父名叫韓宇生,土生土長的中國人。本地的教堂並非是韓宇生建立的,而是由一個短胡子意大利人建立的。當時短胡子意大利人由於在曲阜建立教堂有巨大功績,被教會調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了。韓宇生就接了短胡子意大利人的班。
韓宇生是個苦命的人。還在讀初中的時候,韓宇生的父親就因為車禍離開了他。韓宇生的母親也頗不如他的意,若她是個平凡而無能的女人還好,韓宇生至少能有一個家。偏偏韓宇生的母親是個有姿色的,韓宇生剛上高中的時候,他的母親就跟一個男人走了,遠走他鄉,再無音信。
韓宇生失了父母,隻好終止了本就沒什麽起色的學業,他也自然沒有事業,隻好去打些零工,過著僅能糊口的日子。
韓宇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處在一籌莫展,孤苦無依的時候,他去算了個命。相麵的先生說他印堂發黑,淚堂枯竭;顴骨下陷,嘴角下撇,是個罪孽深重的人。韓宇生沒信。過了一段時間又去算命,這次換了個算命先生。可是得到的話差不多,這次,依然說他罪孽深重,是個天煞孤星。第一次不信,第二次韓宇生有些信了,尋求破解的方法,算命的人便開出一個高得離譜的價碼。韓宇生付不起,隻好作罷。韓宇生感到失落,比他更失落的是算命的人,他想:若是不那麽貪,少要點錢就好了,總不至於丟了這筆生意。
後來韓宇生遇到了當地的神父。這個神父也是意大利人,不過他是個長胡子。長胡子意大利神父讓韓宇生信教。韓宇生很疲憊地問:“信教能怎麽樣呢?”
長胡子意大利神父道:“上帝能讓你知道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韓宇生更疲憊了,他說:“我也不想知道這些事兒啊。”的確,韓宇生從來沒考慮過這麽高深複雜的人生問題,哲學問題。他隻想擺脫天煞孤星的命運,若是能過得舒服一點,就更好了。
長胡子意大利神父愣了,他傳教的時候總是說這句話,也得到過無數的回答。對於各種回答,他早就醞釀好了該怎麽應對。像是相聲演員背了一大堆貫口,長胡子意大利神父有很多成套的詞句在肚子裏轉來轉去,可是現在,卻說不出來了。他平日裏傳教,後麵的一切,都是從“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這個問題上衍化出來的。現在人家對這個問題根本不感興趣,那便要闡述“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這個問題的重要性。這其實難不倒長胡子意大利神父,從聖經裏就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長胡子意大利神父的中文水平還沒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一時間,滿肚子的說辭講不出來,憋得臉通紅,情急之下,轉了個話題,擠出一句:“上帝知道人類有罪,信教能救贖你的罪。”
這話對旁人說,不會有好效果,突然跳出來個人,說你有罪,任誰也受不了。但是碰巧這句話說給韓宇生聽,就有了效果。兩個算命的都說自己有罪,韓宇生深信自己有罪,現在聽說信教能贖罪,頓時來了興致。
韓宇生就此入了天主教會。在教會以外,韓宇生煢煢孑立,進了教會,韓宇生多了很多親人。漸漸的,他把全身心都投入了教會。十多年混下來,韓宇生在教會裏有些地位。趕上曲阜教會的神父位置出了空缺,上邊就把韓宇生派了過去。
韓宇生來到曲阜當神父,也有很多年了。各項事情,韓宇生處理得井井有條。漸漸地,韓宇生愈發覺得,神父這個職位很好做,這就是一個說話的活兒。靠著說話,把一個人從痛苦說到了不怎麽痛苦,就是功德。即便說得不好,對方依然痛苦,也不關自己的事兒,對方的痛苦又不是自己造成的,也賴不上自己。韓宇生也像長胡子意大利人一樣,存了很多套詞在肚子裏,必要的時候選擇恰當的那一套,說出去,就可以了。
今天,在這場告解中,老胡一句話就把韓宇生說愣了。韓宇生經曆過無數場告解。告解就是贖罪,說白了就是求原諒。無論信徒說出多大的罪過的事情,都是發生過的事情,韓宇生隻要從肚子裏調出一套詞兒,勸解一下,再說些“主保佑你”、“主救贖你”、“主賜福與你”之類的漂亮話,就算結束工作了。
可是現在顯然不同。老胡說的是“我要弄他”。這說明事情還沒發生。沒發生就來贖罪,可見老胡要做的事情不是什麽好事,老胡這次來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告解,而是做壞事之前先打個招呼。
愣了一下之後,韓宇生道:“你要弄誰呀?”
“馮濤!”老胡斬釘截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