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何九叔的證見
此時約莫將近三更時候,武鬆眼前晃動著潘金蓮的雪白,翻來覆去,再睡不著。看那土兵時,齁齁的卻似死人一般挺著。
武鬆爬將起來,看那靈床子前玻璃燈半明半滅;側耳聽那更鼓時,正打三更三點。怎的哥哥不來與我托夢
武鬆歎了一口氣,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語,口裏道:“我哥哥生時懦弱,死了卻有甚分明!”
色漸白了,土兵起來燒湯。武鬆洗漱了,兀自坐在那裏發愣。
過不一會兒,潘金蓮也下樓來,看著武鬆道:“叔叔,夜來煩惱”
武鬆仔細端詳潘金蓮,口中問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麽病死了”
潘金蓮道:“叔叔,卻怎地忘了夜來已對叔叔了,你那哥哥是害心疼病死了。”
武鬆道:“哥哥病了,卻贖誰的藥吃”
潘金蓮道:“見有藥帖在這裏。”完,潘金蓮把那藥貼找給了武鬆。
西門慶是開生藥鋪的,豈能不明藥理,弄出差池。武鬆此時看那藥貼,如何能看出破綻他放下手中藥貼問道:“卻是誰買的棺材?”
潘金蓮道:“央及隔壁王幹娘去買。”
武鬆又問道:“卻是誰來扛抬出去?”
潘金蓮答道:“是本處團頭何九叔。盡是他維持出去。”
武鬆道:“原來恁地。且去縣裏畫卯,待武二忙完公事卻來。”便起身帶了土兵,出了家門。
走到紫石街巷口,武鬆問土兵道:“你認得團頭何九叔麽?”
土兵道:“都頭恁地忘了?前項他也曾來與都頭作慶。他家隻在獅子街巷內住。”
武鬆道:“你引我去。”
土兵引武鬆到獅子街巷何九叔的門前,武鬆對土兵道:“你自先去。”
土兵得令,轉身離去了。武鬆卻推開門來,叫聲:“何九叔在家麽”
這何九叔卻才起來,聽得是武鬆在叫他,心道果然來了,我隻需按大官人分付的辦。
何九叔整理好衣冠,出來迎接道:“原來是武都頭!都頭幾時回來”
武鬆道:“昨日方回。到這裏有句閑話則個,請那尊步同往。”
何九叔道:“人便去。都頭,且請拜茶。”
武鬆道:“不必,免賜。”
武鬆與何九叔兩個一同出到巷口酒店裏坐下,叫量酒人打兩角酒來。
何九叔起身道:“人不曾與都頭接風,何故反擾?”武鬆道:“且坐。”
何九叔心裏已知武鬆來意,靜待武鬆問他話。
量酒人一麵篩酒。武鬆更不開口,且隻顧吃酒。
何九叔見武鬆不做聲,心中冷笑,卻故意把些話來撩他。
武鬆也不開言,並不把話來提起。
酒已數杯,武鬆方向何九叔開口詢問武大郎死時是何模樣,有甚麽異狀。
何九叔心中早已有了辭,他對答得滴水不漏,武大郎死時並無異狀。若是武鬆信不過他老眼昏花,可以去問出殯當日的眾家鄰居街坊。
武鬆仔細端詳,見何九叔得篤定,心中也有些許疑慮,莫非我的哥哥真是病死的
武鬆見從何九叔這裏問不出甚麽,就別了何九叔,獨自去尋紫石街巷的街坊鄰居問話。
那紫石街巷裏的人都被西門慶收買了,如何肯實話武鬆問完眾人,都與他隻知武大是害病死的,不知武大死時有甚麽異狀。眾人都來勸武鬆節哀順變。
武鬆在紫石街巷打聽不到線索,胸中甚是鬱悶,埋著頭向縣衙走,心中總是不相信自己的哥哥就這麽突然病死了。隻是自己的猜測又尋不到證據。莫非真的錯冤枉了嫂嫂
武鬆正在躊躇,突然有人在他身後拍了他一下,對他道:“武都頭,你走前在我這裏賒的藥錢可是該結了”
武鬆回頭一看,是一個頭發花白,麵容清瘦的老虔婆。那老虔婆對武鬆使個眼色,轉身就走。
武鬆明白此人尋自己必定有事,就緊跟了上去。
轉過兩個街角,在一個僻靜無人處,老虔婆停下腳步,等著武鬆靠近。
武鬆上前施禮,問這老人家引他過來可是有事。
那老虔婆告訴武鬆,她是陽穀縣城南門外賣湯藥的趙藥婆。她昨日見到武鬆回來,特來尋武鬆,要告知他一個大的秘密。
這老虔婆對武鬆,自己聽武鬆的嫂嫂與縣城裏的西門慶大官人有些奸情,武大郎實是死得蹊蹺。
武大入殯後,地方上團頭何九叔的老婆曾經跑到她這裏來買藥治傷。那何九叔的老婆口風不緊,給她自己是被老公何九叔打傷的,因為自己得罪了甚麽西門大官人。
武鬆聽了這趙藥婆的話,胸中一股怒火升起,這何九叔必定有事欺瞞於我!隻是這趙藥婆往日與自己並不相識,為何肯來與我,不怕得罪那西門慶
武鬆再問趙藥婆,那老虔婆也與他實。因那西門慶的生藥鋪經常接濟城中窮人湯藥,壞了趙藥婆不少生意,故而趙藥婆早已對西門慶不滿,欲尋他的短處。自打聽得西門慶與潘金蓮有染,武大死得蹊蹺的風聲後,她就一直等著武鬆歸來。
武鬆謝過趙藥婆,給了她一些銀子,轉身又朝獅子街巷走去。這次定要尋何九叔查個究竟。
何九叔別了武鬆,回到家裏後,總覺得心緒不寧,心道武大這事不會這麽容易遮掩。他找出武大的兩塊骨殖,包好放入懷中。
大官人乃是神仙下凡,按大官人分付的做,總不會有錯。
沒過多久,何九叔就聽到屋外又傳來武鬆的聲音。何九叔急忙請武鬆入屋拜茶,這一次武鬆沒有推辭,走入他屋中。
何九叔剛把武鬆迎到桌旁,還未落座,就隻見武鬆揭起衣裳,颼的掣出把尖刀來插在桌子上。
何九叔驚得麵色青黃,不敢吐氣。
武鬆捋起雙袖,握著尖刀,指著何九叔怒道:“子粗疏,還曉得‘冤各有頭,債各有主’!你休驚怕,隻要實!——對我一一知哥哥死的緣故,便不幹涉你!我若傷了你,不是好漢!倘若有半句兒差,我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個透明的窟窿!閑言不道,你隻直我哥哥死的屍首是怎地模樣!”
武鬆罷,一雙手按住胳膝,兩隻眼睜得圓彪彪地,看著何九叔。
何九叔知道此番武鬆是有備而來,若是再糊弄他,自己的老命卻難保。
何九叔便去懷裏取出一個袋兒,放在桌子上,對武鬆道:“都頭息怒。人也是被逼的,不敢得罪那大官人,還豈都頭恕罪。如今人豁出去了,實與都頭,這個袋兒便是一個大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