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7 善心
“什麽人，我不知道師叔你再說什麽。”
陸綾移開視線，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她這明顯的故作鎮定完全沒有任何說服力，指節發白，不自覺的咬住下唇，以及那瞬間加速的心跳都將她暴露了。
最重要的是，這丫頭根本不會撒謊，什麽東西都寫在了臉上，表情由喝茶時候的小幸福瞬間變的慘白……
這種話估計唐徵那個丫頭都不會相信，更別說沈滄海了。
“不知道……是嗎？”沈滄海點點頭，做沉思狀。
“……”陸綾點頭，左顧右盼的不敢去看沈滄海，生怕被瞧出來什麽來。
沈滄海招手，陸綾的茶杯就飛到她手上，潺潺水聲，她給陸綾滿上了茶水。
重新將茶杯推給她，沈滄海接著道：“嘛，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聞言，陸綾鬆了一口氣。
捧著沈滄海給的茶水一點點喝著，這一次的陸綾卻不覺得好喝了，美味甜茶此時如同白水，還有些發澀。
她心不在此，自然沒有了喝東西的欲望。
“我也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問一下。”沈滄海甩掉自己的鞋子，撩起長發將其束起，整個人的氣質從一個成熟的女人瞬間變得幹練起來。
陸綾下意識的就眯起了眼睛，她在對麵的人身上感受到了鋒銳的氣機，如果是以往說不定會害怕，但是現在她心中慌亂，也沒有害怕的心情。
抬頭偷偷瞧瞧看了一眼這個英姿颯爽的女人，陸綾低頭，乖乖道：“恩，茶很好喝，謝謝師叔招待。”
說完還給沈滄海行了一個琴禮。
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問了。
她不知道沈滄海究竟知道什麽，但是她現在不想去回憶那慘不忍睹的生活，一點點都不想……為什麽要提醒她。
逃避有什麽不好？
逃避可恥但是有用啊。
陸綾的想法沒錯，這種東西沒必要一直提醒自己……時刻記著又怎麽樣，她能怎麽辦？
什麽也做不了。
人都找不到，何來報複一說。
更別說陸綾從來就沒有過報複的想法，她不是睚眥必報的人，用一個詞形容陸綾就是逆來順受，說好聽點叫隨遇而安。
軟弱如她，這個平安是她自己選擇的，也是大勢逼迫她選擇的。
生活已經很美好了，為什麽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不好嗎？
默默喝茶的陸綾小臉慘白，雙腳不自覺晃動著。
長發散落，垂著眼簾，仿佛自己茶杯中有柳扶風一樣，目不轉睛的，一隻手握著茶杯，另一隻手壓在短裙間。
本應該看起來文靜的她，此時莫名其妙的給人一種很狼狽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腿上的過膝襪不對稱吧。
陸綾此時特別想念她師妹，如果抱著師妹的話，她一定會舒心許多。
沈滄海見到陸綾如此狀況，沒有說什麽。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陸綾，說陸綾軟弱也不準確，但陸綾絕對不是果斷的人，她自己的弟子和陸綾沒有一點相像之處。
無論是沈歸還是秦琴，身上都有她的影子。
沈歸就不說了，霸道在修仙界都是出了名的，秦琴雖然看起來溫婉，實際上比沈歸差不了多少……
這兩人絕對是不會軟弱的，而陸綾這逆來順受的性格，閱女無數的沈滄海自然是見過，比如李竹子，她一開始的性子和陸綾非常相似，不過要說李竹子的特點……是怕麻煩，俗話說就是懶，說起來沈滄海身上這種懶散的氣質就是被李竹子傳染的。
她見過軟弱的，卻沒見過像陸綾這樣的，這軟的都沒有骨頭了……以沈滄海的經驗，這樣的女孩子是最容易調教的。
隻要用強就可以了，她相信用強之後陸綾也絕對不會聲張，隻會默默的自己受著……然後第二次、第三次，她有一萬種方法將陸綾變成自己的東西。
不過她可從來不欺負自己家的女孩子，就算欺負那也是對方願意的，她隻是覺得陸綾有些懦弱，這個性格真的很容易就會變成她執念中，最害怕的那所謂的rbq。
說實話沈滄海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女人怎麽了？女人就必須依靠男人嗎？
女人身上憑什麽要加上鎖鏈，就如同陸綾，被欺辱了卻不敢出聲，甚至都沒有報複的想法。
不喜歡，但是她能理解。
如果所有人都是她喜歡的堅強與強勢，反而不妙，因為那樣的話她就失去了保護的目標，靈山武魄，守護的本來就是陸綾這樣的女孩子。
已經入了靈山，那麽就不會讓她被別人欺負，至於曾經……這丫頭不願意報複，那就讓自己來。
竹子的女兒……碰了她，該死。
沈滄海壓下去的戾氣從重新在眉間湧起。
渾身一顫，陸綾抬頭。
“穿上吧。”沈滄海將白色長襪交給陸綾。
“是。”陸綾接過襪子，放下茶杯之後轉過身，背對著沈滄海穿襪子，不然穿著裙子的她做一些動作的時候不太方便。
穿上缺失的那一部分衣服之後，陸綾感覺自己安心了一些。
衣服，本就應該穿在身上的。
陸綾現在突然想念自己一開始的那種長褲了，一開始到靈山上的時候，她穿的還不是短裙……既然怕冷，就穿點厚的吧……
陸綾此時開啟了逃避模式，腦子中開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反正就是和沈滄海想讓她回憶的東西完全沾不上邊。
穿上衣服，陸綾突然愣了一下，回過頭發現是沈滄海，後者手中正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大衣，毛茸茸的看起來非常的厚實，上有黑白條紋，毛色之純世間罕有，一看就是珍寶。
這是一件白底黑紋的虎皮大衣，而且看尺寸正適合現在的陸綾。
看著這個帥氣的女人將衣服給她披上之後扣上扣子，那眸子中是一點點柔和和霸道，陸綾呆了一下，喃喃開口。
“師叔……”
“給你了。”沈滄海打量著穿著虎皮大衣的陸綾，點點頭：“這樣看起來有一點感覺了。”
就算是陸綾，將這百獸之王披在身上也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質，黑白之色將她襯托的很華貴，配上那點點軟弱就像一個帝王家的公主。
“師叔，這個我不能要……”感受著頸間毛茸茸的溫暖，陸綾很喜歡，不過卻伸手去解扣子。
“給你，就拿著。”沈滄海瞪了一眼，陸綾就停下了動作。
“這是歸兒以前的衣服，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而且這個尺碼她也穿不了了。”沈滄海指了一下陸綾身上披風一樣的大衣：“你不是怕冷嗎？這虎皮可比棉被要暖和的多，上麵有幾個簡單的陣法。”
歸兒……沈歸？沈師姐？
自己的衣服是沈師姐以前穿的嗎？
看體型的話沈師姐確實不太適合了。
“謝謝沈師叔。”陸綾又給沈滄海行了一個禮，後者不耐煩揮手。
沈師叔……是很好的人，自己不應該害怕她。
陸綾這麽想。
她現在有些懷疑，雪塵話語中的殺人狂真的是眼前這個女人嗎？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是好人。
她想去問雪塵，可是後者還在她口袋裏躺著呢……估計還沒有清醒。
……
陸綾蜷縮著身子坐在凳子上，寬大的虎皮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她此時就隻有小腿還露在外麵……感受到毛皮的柔順和溫暖，陸綾逐漸從那些回憶中脫離出來。
見狀，沈滄海點頭。
是時候了。
沈滄海扣了扣桌麵，將陸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回到之前的問題，阿綾，你覺得落雁城的人怎麽樣？說真心話。”
“那裏的人……”陸綾聞言，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虎皮，右腿提起收在衣服裏之後，陷入了沉思。
落雁城的人怎麽樣，這個問題對陸綾來說非常的不好回答。
應該是有不錯的人的，比方說上次她和柳扶風見到的中年女人，陸綾還記得在她餓的隻能在角落裏躺著的時候，這個阿姨會給她果子吃，然後會憐愛的說上一句陸綾聽不懂的話。
即便是當時靈智未開的她，也將那一句話記在了心裏，畢竟這個女人是為數不多的給過她吃的東西的人。
【可憐的丫頭……】
說的是這個。
陸綾學會了文字之後，明白了那個好心的女人說的話……
落雁城的人應該是好的吧。
陸綾抬頭，正要開口，就對上了沈滄海的帶著一點不滿的視線，把話憋回去了。
“給你點吃的就是好人了嗎？如果是真的善人，那為什麽她對你不管不顧，隻是甩下一句可憐就轉身離去？”沈滄海看著陸綾眼睛，淡淡的道。
“當時的你靈智未開，那女人隻是無聊了，在你的身上找到一些自己是好人、善人的慰藉而已，傻丫頭。”沈滄海把玩著手上的茶杯：“如果她真的為你好，是純粹的善人，找一個馬夫將你送去孤獨園很難嗎？隻是一頓飯錢而已。”
“……”陸綾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我沒有落雁城的戶籍，不行的。”
她在圖書館可不隻是看詩詞，有意無意的也會去翻動一些落雁城的資料，知道戶籍的重要性。
“戶籍？”聽見陸綾天真的發言，沈滄海搖頭：“丫頭，別自己騙自己了，孤獨園，本就是收留孤兒的，要什麽戶籍？要知道落雁城的戶籍雖然很重要，但並不是所有東西都離不開戶籍的。”
“……”陸綾咬緊下唇，一言不發。
“所以說，根本就沒有什麽好人，隻是因為你沒有戶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那個女人也沒有所謂的善心，或許隻是相夫教子的膩了，在你身上找一些滿足的感覺，對她來說，丫頭你是流浪貓還是流浪狗都沒有區別。”
“……”聞言，陸綾眼中黯然，她知道沈滄海說的是對的。
“還有。”沈滄海看著在陸綾放出來給她看的記憶，捏著茶杯的手用力了幾分。
“那個女人的兒子，就是經常欺辱你的男孩其中一個吧，對於自己兒子做出這種事情，你說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那麽這個果子，說不定隻是怕你死了，自己兒子惹上麻煩……畢竟就算你不受到律法保護，也是一條人命。”沈滄海一個字一個字敲在陸綾心上。
暴擊。
陸綾想反駁，卻無從開口。
師叔說的是對的，她明白……但是為什麽要說出來……
眨眼間，沈滄海眼中寒芒閃過，正愁找不到目標的她在陸綾的記憶中發現了一些男孩子……雖然不是正主，但是將自己侄女當做“玩物”……該死。
該千刀萬剮而死。
知道了麵孔，她會去落雁城收賬的，不過還要等等看，如果陸綾的答案是落雁城沒有好人的話，她下次就去將那些男人都殺了。
既然找不到曾經欺辱過陸綾的男人，那就全殺了，寧錯殺，無放過。
當然這種事是不可能告訴陸綾的。
沈滄海本就是冷血的人。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當她下山之後會發現這些男孩子都人間蒸發了，唯一剩下的也變成了傻子……
……
見陸綾的眼神痛苦而幽怨，沈滄海揉了揉她的腦袋：“什麽樣的人是好人，阿綾你現在還分不清楚，以後要多注意一點。”
誰知道，陸綾並沒有一直低落下去，她抬頭看著沈滄海，眼中是倔強。
“她是好人，我能感覺到。”
“給我就是善心，因為不給也沒關係的，一個不會說話的傻子，死了也不會有什麽麻煩，或者說，死了更好。”
“所以，她是好人。”
“……”聽著陸綾一連串的發言，沈滄海愣了一下，揉動的手也停了。
“我相信，她是好人。”陸綾用力重複了一遍。
這就是她心裏的想法，作為一個有著不同思想的人，陸綾知道一句話。
“給我是人情，不給是本分。”
她被人欺負是她自己沒有用，快死了也是活該，怨不得人家，她應該感激，而不是懷疑。
甚至陸綾看著沈滄海的眼神裏帶著一點怒氣。
什麽是善心？
沈師叔就有嗎？
……
“好人……”沈滄海默念了一句之後收回手，看著陸綾就像第一次認識她。
這次，陸綾沒有避開視線，直勾勾的看著沈滄海。
片刻之後沈滄海笑了。
“本分？”沈滄海輕笑搖頭，她倒是沒有這樣想過，沈滄海知道，是因為層次不同。
落雁城，因為靈山在這裏，它才能成長為大都，甚至落雁城的建城也是因為靈山眾……在她的心裏，落雁城的人都是靈山的附屬。
對主人見死不救，還有什麽好說的。
價值觀不同。
最簡單的，沒有李竹子和靈山在，她不會因為陸綾的遭遇而憤怒……這樣的怒，和真的心疼陸綾還是有區別的。
沈滄海看著陸綾，後者依舊硬氣。
——
如果這丫頭是這麽想的……沈滄海明白了什麽。
對陸綾來說，自己這種愛屋及烏的憤怒與那個女人的善心應該是半斤八兩吧……
嗬嗬——
她不喜歡軟弱的女孩子，不過現在沈滄海改變了想法。
這個丫頭，她有點喜歡了。